临近破晓时分,连绵的雨才慢慢停歇,梧桐树在风吹雨打下,落了一地的残叶。
这个清晨格外寒冷,路上行人极少,许是天气太冷,都还窝在家中。
街边茶馆就隐在这一偏静处,这里距市区较远,坐地铁起码要转三次左右,但好在这处景色说的过去,两侧都种满了梧桐树。
梧桐枯黄,随风飘落。
街边茶馆门面不大,但里面却别有洞天,茶馆内是两层大平层,一楼布置简约雅致,茶香……淡淡。
一进门左侧桌子是靠窗而放的,各个茶桌之间隔着清雅的屏风,木窗半开,窗外栽的是不知名的各色小花,是茶客品茶聊天的地方,虽然一个月里也难得有几个茶客真正坐在这里品茶闲聊。
右侧是一个巨大的红楠木柜子,上面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式老物件。尽管主人刻意将物件摆放得稀疏,但丝毫不影响空旷。
往里走,一道拱状的格挡将空间分隔开来,白色窗帘绑在两侧,既保持了私密性,又不显压抑。
里面空间很大,一张檀木桌子临窗而置,风将桌上的纸张吹落一地,桌子上的东西虽凌乱不堪,却一应俱全。
檀木桌左边是一张柜子,柜子上面放着各种茶包茶具。
墙上挂着几幅古画,其中有一幅格外显眼——那是一张空白画轴。
沿着木质楼梯到二楼,便会闻到淡淡的冷香,混杂着说不出的花香。
二楼是住所,布置简单,但每到午夜时,棒子声响起时,茶馆一楼内部便会发生变化,外部却无异。
安自渡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大人已经睡了一天了,到现在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林知站在床边一脸担忧。
江浸月换下安自渡额间的毛巾,开口道:“身体还是没温度。”
“你又对大人做什么了!?”林知盯着站在床尾一言不发的宴无咎,不悦道:“每次都是因为你!”
江浸月厉声喝斥:“林知!”
宴无咎淡淡地瞥向林知一眼,反问道:“在这里,我能做什么?”
街边茶馆,是联通地界与黄泉地的通道,受监管保护,虽危险,但也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哎,你做什么?”
“我看看大人伤口怎么样了。”林知说着,正要解安自渡衬衣扣子,指尖刚要碰到,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手腕。
林知不悦道:“你干嘛!?”
宴无咎冷硬道:“我来。”
“你……”林知还想说什么,就被江浸月向后拉,她指了指四周飘动的浮灵。
衬衣扣子被解开,露出苍白的肌肤,身上的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有些伤已渐渐淡去,但心口处的剑伤仍没愈合。
安自渡没包扎,只草草止住了血,崭新的剑痕覆在陈旧上。
宴无咎鬼使神差地将手覆在安自渡胸口,与他想的一样,那里没有心跳,手下人的身体很凉,就像是一块寒冰。
宴无咎微凝灵力,掌心被蓝光包裹……待光散去,安自渡心口的剑伤已愈合,只有消除不了的淡淡疤痕。
完事之后,他将扣子,扣得一扣不落。
江浸月拿出一个莲花形状的油灯,用灵力点燃,红色的烛芯跳动着微弱的火苗,仿佛轻轻一吹就会熄灭。
宴无咎问道:“他身上的伤都是渡灵所致?”
林知冷哼一声:“你看像吗?”
“别理他。”江浸月解释道:“大人本就魂魄不稳,又接连进了两次灵阵,出来后,正巧碰到夜游神送来阴灵审判,身体撑不住才晕了过去。”
宴无咎一针见血道:“若只是单纯的晕了过去,又为何会点上护魂灯。”
江浸月见他认出来了,也没太惊讶,好歹面前的人是活了几万年的狐狸精,见多识广也不足为奇。
“魂魄不稳。”
窗户没关紧,冷风从间隙处涌了进来,江浸月走过去将窗关好,阻隔了寒风,才开口道:“魂轻,承担的东西多,灵体不稳,就会散。”
宴无咎笑道:“阎罗也够大方,竟将这等宝物赠给他。”
江浸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
林知突然道:“怪了,这个点她怎么来了。”
几秒过后,江浸月也感觉到了,她道:“去看看。”
林知手刚放在门把,身体便被定住。
“不劳烦两位来接我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室内温度骤降,宴无咎不动声色地将安自渡身侧的被子掖紧。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江浸月道。
语落,一个身穿酒红色长袍的女人现身,她眉目如画,一头银白色头发几乎垂地,右侧眼角下是一个惹人注目的红痣,眉心处是似彼岸花形状的花纹,为她面容增添几分灵动。
孟婆看到坐在床边的宴无咎,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却掺着一丝惊讶。
孟婆本为鸿蒙初开时天界散官,后因看到世人恩怨情仇无数,即便死了也不愿放下,便自请下入幽冥地,在忘川河口支起一口大锅,以八泪为引,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为孟婆汤,让魂灵喝下,忘却前尘,走入下一个轮回。
而身边友人知己,有少数是她亲手送入轮回,沧海桑田无时不在变化,走过了数百万年之久,送走了数不清的人,好友也仅寥寥无几。
说来可笑,天上人间唯有安自渡能与她聊些鸿蒙初开之时的种种。
孟婆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似有些无奈道:“也不知,你俩是谁放不下谁。”
她的声音极小,还没传入耳中,便散在空中。
林知禁锢被解,他道:“孟婆大人,您是特意来救大人的吗?”
“不然呢。”孟婆道:“来的路这么难找,我不在忘川河畔悠哉熬汤,特意上来找罪受不成?”
林知汗颜道:“……您说的对。”
孟婆抬手,指尖灌入灵力,掌心出现一朵红色彼岸花,渐渐融入安自渡体内。
……过了许久,安自渡仍没醒的迹象。
江浸月不禁问道:“大人何时才能醒?”
“不知道。”孟婆看向护魂灯微弱的红色烛芯,开口道:“他灵力透支厉害,加上魂魄不稳,若不是你们及时点上护魂灯,他魂魄早就散了。”
孟婆看向坐在床侧的宴无咎问道:“小狐狸,你在这干嘛呢?”
宴无咎看了她一眼,松开正在为安自渡渡灵力的手,没理会。
但脸上的表情却透出三个字:要你管。
他视线紧紧盯着躺着的人:“我能救他。”
“你?”林知警惕的看向他,一脸防备说道:“你要怎么救?”
宴无咎起身,绽出一条白色狐尾:“自愿断尾,为他保魂。”
狐狸断尾,是极难扛住的,犹如凡人剜心剔骨,轻则损耗千年道行,重则打回原形,永绝仙途。
林知愕然:“你…”
孟婆倒有些意外:“自愿断尾?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断尾为他保魂,他也不一定会醒过来,而断尾之疼…”
“但能保他魂魄稳定。”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宴无咎手中已凝出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刃,毫不犹豫便向狐尾根部斩去!
“铮——”
利刃并未落下,一道温暖金光,骤然包裹住他的手腕,将那致命一击轻柔挡开。
刀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瞧,我就说他对我所有所图谋吧。”安自渡坐了起来,对宴无咎身后的江浸月说道。
江浸月:“……”
他视线落在宴无咎身上,挑眉笑道:“断尾相救,该不会是让我对你以身相许吧?”
宴无咎:“……胡言乱语。”
孟婆:“呦,醒了。”
安自渡看到孟婆,也大致明白了自己的情况。
“我记得,我还没到进轮回的时候。”安自渡坐直身子:“怎么?打算要硬灌。”
孟婆只道:“我哪来的胆量敢硬灌你。”
安自渡看了她一眼,也明了几分,他道:“有事便说吧。”
孟婆愣了一下,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这个人总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哪怕旁人掩饰的再好,也会被他看穿。
“酆都阴灵聚的太多,已成灵阵。”孟婆似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轮回司的人让我告诉你一声,请你下去解决一下。”
“请??”林知有些惊讶道:“孟婆,你确定他们用的是‘请’字?”
孟婆:“说来奇怪,这次用的真是‘请’字。”
林知“呵”了一声,道:“我闭上眼,用脚趾想,都知道轮回司阁主说的不是‘请下来’,而是‘滚下来’,孟婆大人真是……”
“……不都一样吗,都是一个意思。”孟婆说道:“轮回司阁主不会说好话,你们也是知道的。”
江浸月无奈道:“岂止是知道,也领教过。”
“那走吧。”安自渡说着正要下床,宴无咎下意识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在将要收回去时,被安自渡抬手握住:“借个力。”
孟婆担心道:“你刚醒,身体能撑住吗?”
江浸月将他按回去:“我跟林知走一趟,您这脸色比鬼都白,还是别让黄泉的风,再把您老人家吹倒了。”
老人家?
“是啊大人。”林知道:“一些阴灵闹事而已,一炷香……不,半柱香的时间就解决了,您就不用亲自出马了。”
安自渡想了想,道:“也好。”
宴无咎道:“我跟他们一起去。”
安自渡看了他一眼,便答允道:“行啊。”
孟婆很有眼力见,见安自渡似是有话对宴无咎说,便赶紧拽住欲要开口的林知和江浸月,说了句:“楼下等你啊狐狸。”
一时间,屋内只剩两人,虽是白天,但天空却阴沉沉的,风呜呜的刮着,落叶在空中盘旋飞舞。
“过来一下。”
宴无咎内心十分不情愿,还是冷着脸走过去,安自渡掀开被子下床,他微微抬眸,宴无咎恰好低首,灯光下,那张脸几乎白得透明。
安自渡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珠印在宴无咎额间,轻声道:“别怕,沾了我的血,便是我的人。黄泉地,无人敢动你。”
谁怕了?
宴无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安自渡看着他这副别扭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你话何时变得这样少了?
“要你管。”宴无咎语气生硬道:“走了。”
他转身便走,刚拉开门,身后便传来安自渡带着笑意的抱怨:“哎,我这扣子……是你扣的?扣这么紧,我都喘不过气了。”
“嘭”一声门被关上,安自渡笑了笑,将扼住命运脖颈的扣子解下。
楼下的林知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我就知道!这狐狸想对大人做什么!——哎,孟婆,你别拉着我啊!”
白色画卷散出红烟,江浸月率先走进去,林知见到宴无咎下来,追问道:“你对大人做什么了?!那么大动静!”
宴无咎将身上的外套拢紧,一副被欺负的表情, “你怎么不想想他对我做了什么。”
语落,他走进红烟。
“哎—!你什么意思?一副被残害的模样什么意思?”林知骂骂咧咧地跟着宴无咎走了进去。
孟婆一副头疼的模样,他真的佩服安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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