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康遮十二年,兀州山菊兀。

一把楪剑刺进了口鬼的胸骨上窝,剑尖钉进了土里,黑血汩汩浸入泥巴。

口鬼没有两手和两脚,所以只能狰狞的伸长脖子,把一团模糊黑染五官错位的大嘴脸,朝身后的井口里钻。

在脖子拉伸到井口上的青石时,又是一把铘剑,直直扎进了口鬼的颅颈交界处,“沙沙”的尖泣声从一张歪斜在面颊上的大口里发出,这回死死的把它钉稳在了那里,尽管它用力的挣扎,也不过是诡异的抽搐,它没有脖子能够再伸长了。

见它已然被伏了,这四个鬼徒子才从后退的五步,又上了前来,围在井口边,他们没有立马取符纸烧了它,而是盯着它歪斜溢满黑血的大口双眉紧蹙。

“这口鬼,两手两脚尽无,死前遭过刀灾,又五官错位,眉眼耳鼻模糊不清,死前还经过火葬和土葬。怨凝黑血,泄声,量有五十年火候,是中鬼。”大鬼徒子揣摩着,脸上有些激动,道:

“这宅子潦倒,草木枯萎,它却不离不弃,中鬼中的镇宅鬼呐。”

镇宅鬼,也就是一方富甲覆灭后,忠厚的奴才化作的鬼,生前为主家鞍前马后,死后也为主家镇守断垣颓壁。

但也不是什么富甲家都能生出这种镇宅鬼,只能是这宅子里,有比镇宅鬼更“值钱”的东西存在。

这么一说,三鬼徒子立马来了兴致,人蹲在口鬼臃肿的身子旁细看,这身段,好比是一条刚刚活吞了一只野兔的蛇,不过短了些,绞死一只野兔绰绰有余,对付他们,可就难说了。

三鬼徒子盯着口鬼腹胀的肚子发神,手从井边的缝隙扯过一根茅草,用茅草尖描绘着它鼓动的肚皮,肚皮里的那些鼓囊囊的东西,好似受了刺激一样,立马游窜,逃避,三鬼徒子眼前一亮道:

“看这警惕的劲儿,跟护命根子似的,大哥,这口鬼镇守的东西,不会就在它肚子里吧?”

大鬼徒子走了过去:“我来看看。”

见大鬼徒子蹲过来,为了让他看的更真切些,三鬼徒子用了些力挠它,口鬼立马窜电似的,一猛子怼上了井口,地上的楪剑竟也跟着抽动了,险些飞了出去,幸好二鬼徒子补刀及时,把楪剑牢牢扎紧实,才避免了口鬼逃跑。

二鬼徒子盯着它糜烂肉皮下的森白口齿,提醒道:

“我说老三,你可别用茅草逗它了,瞅它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被连扎了两剑,居然都没有撑开血盆大口,仅仅只是泣了几声,奇怪,这可不是口鬼能够忍耐的限度,这镇宅鬼不简单啊。”

三鬼徒子不以为然,戴了双黑色的手套,一把把口鬼的尾巴从井上扣了下来:“咦,也就是黑血糊了牙齿,烂了下巴,嘴巴打不开而已,甭想那么多,你看看它这怂样,宝贝铁定就在它肚子里藏着呢。”

“老二说的有道理,老三你抓小心些,莫叫它钻了空子,这鬼东西,机灵着,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大鬼徒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楪木匕首,拳在手里,表情凝重,准备割开口鬼的肚子,一见分晓,“这镇宅鬼自然是个好东西,不然那些梦山道士,也不会赶着趟的往兀州跑。不过这回,算是我们运气好,要真是开出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我们干州鬼徒子,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几个鬼徒子喜出望外。

镇宅鬼本就不多见,还总是被梦山道士伏住,伏住开出稀世珍宝也就算了,还被大义凌然的上贡给了皇帝,这皇帝一乐,感情好这梦山道士还是给他找宝贝来着呢,于是无需多说,这梦山道士名声大噪,还有了皇家撑腰,有鬼的苗头,都是请他们。

真是气煞人也。

鬼徒子不同,自己伏住的宝贝,那就是自己的,常被人诟病不大义,也因此他们并无什么派别,大多都是单干,偶尔有组织一起的,也是出了名的无组织无纪律,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这样为什么还会有人组织呢,那也是因为鬼徒子太没派别了,于是组织来的人,大多都是五洲四海的隐世巨头,只要钱到位,就没有他们伏不住的鬼。

这四个鬼徒子,也是组织来的缘分,要是这次伏的鬼分量够高,也不枉他们干了这些年的鬼徒子了。

刀尖抵在了口鬼的肚皮上,肚皮一抵一个凹,大鬼徒子让三鬼徒子把它摁在地上,又叫二鬼徒子看好两把剑,四鬼徒子盯紧它的嘴巴,这才放心的落刀,割开了口鬼的胸膛。

它的躯干发干,就像割的不是皮肉,仅是一层皮而已,也并没有黑血溢出,只是伴着一阵接着一阵的恶臭味,从它的身体里发出,许是怀了一肚子坏水了,才会这么令人倒胃口。

大鬼徒子忍着恶心继续割,刀划开柔软的肚皮一点,黑绿的尸液迸溅而出,溅在了三鬼徒子的手套背上,他被臭的扭头呕了一滩:

“他娘的,这玩意儿可忒臭了,就是吞了一宅子的粪水,也不至于臭成这样啊。”

大鬼徒子停顿了一下,被他呕出来的那一滩恶心到了,冲着三鬼徒子骂道:

“咦,瞅你吐成那狗样儿,你懂个屁,这尸液越臭啊,说明里面的东西就越珍异,你小子马虎惯了,可摁紧了哈,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摁紧了,摁紧了,我稳重着呢。只是难怪老辈子常说,吃的饭越香,拉的屎越臭,合着这鬼头生前是吃的珍馐美馔,山珍海味啊。”

三鬼徒子那个羡慕:“这主家什么家底儿啊,连个奴才都吃的这么好,要是老子早出生那么五六十年,就来这府宅谋个‘一官半职’的了,叫我天天给主子倒便壶我都心甘情愿啊。”

这三鬼徒子说起话来,也是个没把门的,可把二鬼徒子吓得一激灵:“嗬,我说你这嘴巴可兜着点吧,五六十年前,还没孤朝呢,别伏鬼好处没捞到,还把自己送进兀州刑场了,人头不保。”

人在孤朝,心念前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了,三鬼徒子也吸了一口冷气,幸好这里是他的几个好兄弟,不然早晚得栽身。

“它这臭,可跟它吃的好不好没关系。这宅子破败的,占地却不小,也不知道是前朝哪家大官的,异朝之后,就更难打听了,不过等我剖开它的肚子,见识了里面的珍异,想必就真相大白了。” 大鬼徒子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股恶臭,楪木匕首继续朝下划。

随着肚皮的剖开,口鬼的躯干剧烈的挣扎了起来,肚皮猛地上顶,把尸液喷了大鬼徒子和三鬼徒子一身。

幸好这俩人早有准备,不然就糊了一脸,刚骂了几声“它娘的”,许久未曾开腔的四鬼徒子,却大喊了一声:“它嘴里含了东西!”

“什么东西?”大鬼徒子放下手臂去看,余光却定在了口鬼的肚子里,脸色大变。

那柔软的肚皮底下,哪是什么珍异奇宝,而是口鬼失踪的两手和两脚,上面的皮肉糜烂,骨头上全是尸液粘液,正以一种畸形的姿态,手脚交错的缠绕在肚子里。

它们抢夺了肝脏和肠子的地盘,像蛆虫一样蠕动,似把自己当作了五脏,所以上下搏动。

这可比被喷了一身尸液的冲击感强烈多了,它口里含了什么,大鬼徒子已然没有机会知晓了,口鬼的双手在肚子里简单的抽动过后,就像粗壮的藤曼一样,但却没有弯弯绕绕,而是如尖锐的长枪,一下子穿透了大鬼徒子的前胸和后背。

事发的突然,口鬼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收回了手脚,挣开两把剑,一蹦,跳下了井底,炸开了水声,这口井还是□□井嘞。

三鬼徒子抱着大鬼徒子的尸体捂伤口,二鬼徒子和四鬼徒子捡了剑,也一蹦下了井底。

还真被大鬼徒子给说中了,这口鬼浑身都是心眼子,只是他被口鬼穿了个里外,痛苦的盯看了三鬼徒子两眼,连遗言都说不了口,就命归西天了。

大鬼徒子死的突然,三鬼徒子哭的难受,只想放下他的尸体,也一蹦下井口,把口鬼碎尸万断了,方才报仇雪恨。

这口底,却传来二鬼徒子和四鬼徒子的惊喊,好似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发出了骨骼错位的响声,“咯咯”的,伴随着人的惨叫,听的人头皮发麻。

三鬼徒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立马趴在井口,朝底下呼喊:“二哥!老四!你们发生什么了?那口鬼杀死没?我下来助你们!”

井底又是一阵撕心裂肺,二鬼徒子喊道:“不用你下来!你走!离井口远一点!”

都这种情况了,三鬼徒子说什么也不肯走,说着就要跳下去,二鬼徒子又喊道:“你走开一点,甭下来添乱,我们找到了东西,马上就上来!”

许是镇宅鬼的宝贝,三鬼徒子这才让开了身,站在不远处的破水缸旁,等着他们出来。

在三鬼徒子漫长的等待下,他们终于出来了,两人站在井口,手里分别拿了一块卵圆鹅黄的石头。

见人都没事,三鬼徒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们那边走,却眼尖的,瞧见他们湿润的衣物,滴着红色的血迹,仔细瞧那血迹,却找不出源头,只能瞧见他们身上的衣物,遮盖四肢的关节处,都有一痕血迹,那血迹不可能是口鬼的,口鬼的是黑血,只能是他们自己身上流的。

可他们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没有在意地上惨死的大鬼徒子,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手里的鹅黄石头发神,表情好似被吸了魂魄似的。

这怪异的感觉,让三鬼徒子不禁对他们起了警惕,他背着大鬼徒子的尸体,跟在他们背后走着,二鬼徒子和四鬼徒子道:“是这东西吧?”

四鬼徒子从那井口边的一句话后,就再没开过口,而是轻微的点了一下头,手指捻着手里的鹅黄石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二鬼徒子笑逐颜开:“怪不得它牙关紧闭,是怕这东西亮了相,吓到我们,不过它可多虑了,我……您什么珍异没瞧见过,还会骇这么一块石头?”

他们在说什么,三鬼徒子一句话也听不懂,他们也好似根本不会避讳他,也不会给他解释什么,他也出奇的没有多问,他难得问不出口,因为从他们二人出了井口后,一个直觉告诉他,他的二哥和四弟,已经死了。

而这两副皮囊之下,藏的是谁,三鬼徒子怎么也没能搞明白。

他只晓得,他们出了山菊兀,埋了大鬼徒子,就回了干州,在干州老家,那俩人偷偷摸摸的在调查一些事情,都是和那两块石头有关的,听他们说,这两块石头,叫兀山石,好像是一些关于上一代鬼徒子的阴事。

那时候的鬼徒子,比鬼还可怕,他们血洗了前朝兀州知州朱子赣家,也就是那处潦倒的宅子,就是为了这两块兀山石。

兀山石到底有什么值钱的?能让他们趋之若鹜,难道比宝石玛瑙还要养人?

二鬼徒子不告诉他,就更别奢望四鬼徒子告诉他了。

只是有次似乎暴露了行踪,他们家也被野鬼刨了,还招来了一批鬼徒子的追杀,似乎是要买他们手里的兀山石,但他们不肯,于是就沦落到了东躲西藏的下场。

后来,为了躲避追杀,二鬼徒子把这两块兀山石,打造成了一个吊坠,用黑线窜了起来,他说像是两朵生机勃勃的菊花,算是致敬朱老了,可三鬼徒子看一眼,都觉得瘆人,生机勃勃没看出,阴气倒是重的很。

他叫它“两面菊玉”,把它挂在了四鬼徒子的脖子上,掩在了衣领里,去了很多地方,就又太平了十年。

也就是在十年之后,二鬼徒子和四鬼徒子离奇暴毙,双手和双脚都消失不见了,嘴巴还被撕开,裂到了耳朵根,满脸是血,面目都不清了,连喉咙都被挤碎了,死相极其痛苦难看。

三鬼徒子打酒回来,看着灵堂里,两具惨死的尸体,还有他们肿胀的肚子,当场被吓哑了声,再次没出息的呕了,跪在门槛傻了。

这两面菊玉,也就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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