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康遮二十八年,干州莲心湖,扁舟上。

我叫沈鬻,是今年科举的殿试状元,承蒙陛下恩典,招募我进文官院做编修官,可我思及皇宫离干宿雨太远,我对家人的思念只能以明月相寄,就辗转难眠,于是斗胆觐见。

陛下念我年纪尚小,胆量却大,于是封我做了干宿雨的县官,还赐了我一块玉坠子,这玉坠子看不出材质,但手感温润养人,许是汉白玉、和田玉那一类的,双面雕花,栩栩如生,像极了两朵菊花。

陛下还说我名字里的“鬻”字欠妥,于是又赐字“鬻花”,希望我“心如四君子,鬻花善人家”。

皇恩浩荡,出了皇宫,我就把玉坠子戴在了脖子上,它有些大,藏在衣领里膈我的肉,但露在外面,又招摇过市,我自都城返回干宿雨,不免要遇到些蛮人,只怕到时候,我那几个随从不给力,把我交代在了路途上,可就贻笑大方了。

我还是好生的把它藏在了衣领里,保险一些。

这扁舟不知行了多久了,我在船篷里昏昏欲睡,话说我一个干州人,从舟子里长大的人,怎么还会晕船呢?

许是这几日的高兴事太多了,又瞻前顾后,给累的,我也就没多放在心上,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想放在心上,也为时已晚了。

这扁舟的船篷,竟不知何时,被哪股大风给吹走了去,划船的老翁和我那四个随从,也一并消失不见了,这四下都是湖水,他们还能上哪里去?

总不可能是叫那大风,也一并吹进了湖水里,可我为什么毫发无损?

我大喊了几声,没人回应,这空荡荡的湖水中央,除了几簇莲花,也莫名空寂,我心里有些发怵,不敢再喊,于是就去清点了自己的行囊。

东西也没少,只是离了那四个随从,我一个人拿不了多少,就挑重要的物件和食物简装了一囊,背在了背上,这才开始想接下来的路。

他们消失的蹊跷,我也不敢细想,只敢把原因往自然因素上贴,说着回了干宿雨,再调查他们的去向,其实心底已经在“羽人大庇,抱朴含真”了。

没了老翁划桨,我就寻思着自己去划,趴在船沿看湖水的时候,却发现这扁舟,不用我划,竟自己在动,湖水荡漾着,路过的莲花荷叶都在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扁舟还是自动的?

这怎么可能呢,它要是自己能动,我还花钱请一老翁做什么?

自己搭个竹筏也就飘下干宿雨了。

我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趴低了头下来,仔细去瞧扁舟底的异样,只见那青绿色的湖底,有一丛墨绿色的水草,轻飘飘的附在扁舟底,它比我见过的任何地方的水草的颜色,都要深一些,像是摆尾的鱼儿似的,把扁舟往湖的中心推。

原来就是这东西在作蛊,我看魔怔了,竟伸手想去水里捞它。

我也不是没事找事,就是家里人希望我考科举,光宗耀祖,其实我心里对于做官,并没有多大的奢求。

反而是我村里,一个时常背着木剑疯言疯语的痨病鬼,那痨病鬼得有四五十岁了,村里都说他是个傻的,我母亲说他是我远亲,我辈分和他平齐,得喊他一声老大哥,他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对着杏树说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我偶尔路过,也听上那么一听。

因为我本身就是对一些志异比较好奇,我听他讲了,竟也畅想着有朝一日,也仗剑天涯,出去闯闯。

有一回讲到忘笠海,也曾出现过诡异的水草,他说那东西叫做“鬓寰俏”,以前人死了,就把人放在一艘竹筏上,飘向湖海,称为水葬。

竹筏上有不少陪葬品,贵重一点的首饰,寻常一点的供品,那些不怕死的“饿死鬼”,经常从湖海上打捞竹筏,拿走陪葬品,而尸体,则是以防诈尸,被大辟之后,沉入了海底,那些“鬓寰俏”,也就是死人的头和头聚集而成的一团黑发,他见过最大的鬓寰俏,有千尺深,可吞鲨鱼海怪。

不晓得我这回遇见的,是不是老大哥说的那东西。

我心里有些好奇和激动,但我希望不是,毕竟,我可没有我老大哥能险地九死一生,虽然傻了,但生回来的本事。

眼见着我的一只手臂都已经完全浸入了水里,可近在咫尺的水草,就是抓不到,似乎还要我再进去一点点,就可以够到了的意思,我感觉我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水草的轻柔滑腻,等我定睛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是一条肥胖的金鱼,从我指尖游过,我方才摸到的,是金鱼的鳍。

真是白高兴一场。

我腰腹压在船沿,膈的我肚子生疼,可这奇异的水草我还没弄清楚,心里有些赌气,今天非要见它个庐山真面目不可。

我的手刚又深入了一点,水草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意图,也一丝一缕的往湖面飘散,我越看,越觉得这水草像是女人的头发一样柔顺、黑亮、美妙,我一瞬间似乎还看见了女人头顶白皙的发缝,竟是被迷住了。

手顿在那里,我盯着那白皙的发缝发神,好似从中还看见了一双柳眸,眸光千转,在我被迷得想要一把抓住它的时候,方才那条嬉戏的金鱼,又转了回来。

在我迷愣的眼底,那双柳眸像是捕捉猎物,一霎张开了猩红的嘴巴,一汪鲜血冒了上来。

我被那张大嘴吓了一跳,还没能做出反应,后领就被人一揪,扔回了船坐上,摔的四仰朝天。

“我去!什么鬼东西!”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去关照我重伤的后背,而是捧着我的右手翻看,一根手指没少,手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腰背的疼痛也渐渐回过神来,我痛的抽吸,感觉后背肯定青紫了一大块。

我又扶着我的腰,在想我空荡荡的扁舟里,好似凭空出现了一个怪人,刚才也是他救了我,不过他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人高马大的,一副凶煞脸,四肢尤其的长,像是得了四肢肥大病一样。

救了我之后,就在我撇下的行囊里翻翻找找,似乎是饿了,他找到了一袋糕点,看了我一眼,我条件反射的点了一下头,他也就虎吃了起来,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瞧他那样子,我怕他饿极了,那几块糕点不够吃,还得把我给吃了,于是蠕动着,想要跳湖逃跑,可刚转了个身,就想到水里有鬓寰俏。

我不知道那水草具体是什么,但它那么凶,就暂且叫它鬓寰俏吧。

面前还蓦得冒上来一张脸,吓得我一个读书人,差点喷出脏话来。

我又是一个跌摔,重重的滚回了船里,肚子前走过来一只脚,是那个四肢肥大病,把我撇下的食物,递给了划过来的那艘船里的人,也就是刚才,差点把我吓个半死的人。

他看着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吃着我的食物,也是毫不客气,碎末渣渣都掉在了他的山羊胡上了,不过这人说话,倒是挺客气的:

“嘿,小兄弟,头新儿呢?这湖底游的,可不是小鱼小虾,摸不得,那可是鬓寰俏,被它缠上啊,你今儿非得留下一条胳膊不可,说到这,还不快谢谢你这位竹老兄救你一命。”

头新儿是什么?我听不懂,但也不会冒然去问,只怕被当成了白痴打整,到时候就闹出笑话了。

“是在下鲁莽,方才多谢竹老兄搭救了。”我还是有些害怕,那金鱼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从船上坐了起来,也不敢再往湖里看,朝竹老兄作揖,见他们都镇定自若,想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这才稍放下了戒备。

“小问题。”竹老兄抹了嘴,去拿木浆,嘴里问我道:“小兄弟,你这饼子什么做的?比我吃的任何食物都要好吃,简直甜在人心坎里去了。”

“大米。”我简单的说了一句,这可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糕点,能不好吃吗?

竹老兄看着山羊胡道:“我猜也是,人离不开拉屎拉尿,追根到底是离不开田间五谷,所以说啊虞瓜公,咱回去,也得给那小院儿外开一块土出来,种上一种,也整这糯甜的饼子吃。”

原来山羊胡叫虞瓜公,他呵呵笑了笑:“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等回去以后再说吧。”

竹老兄哼了一声,明显不受用,但却无可奈何道:“你哪次不是这么说,也没见你哪回成全过。”

虞瓜公摆摆手,道:“嗨呀,划你的船去吧,紧这关头啰嗦什么。”

竹老兄也就作罢了,我看着他们一共有四个人,说话也尽量谨言慎行,想到这鬓寰俏,我也是晓得点东西的,也就想多一句嘴,显得自己不是那么小白:

“你们说这湖底的是鬓寰俏,可这鬓寰俏也该是忘笠海最凶啊,怎么会这么多,出现在了莲心湖呢?”

虞瓜公听我说这里是莲心湖,竟看着竹老兄阴不住笑。

他把手里的糕点递了一块给船里坐着的,一个穿红色半身裙的人,被他挡住了脸,我看不太清,似乎是一个身材曼妙、面容惊绝的女人,我的心猛地荡漾了一下,脑子里也就存了那一抹红,也就是这一下,就被虞瓜公换回了神。

“我说小兄弟,这就是忘笠海啊,哪来的莲心湖?莫不是你自莲心湖来,途中不小心睡着了,梦一醒,就到了这儿吧?”虞瓜公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剩下的干粮,递给了一个青袍道士,那道士拿了干粮,就装进了行囊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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