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孤狼的忧伤

山中雨声渐渐歇了,山洞里摇曳的火光显得狰狞,裴有襄在把赵家与宁国公府的所有人恨了个遍后,才发觉魏峭很久没说话了。

当然,她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裴有襄又怀疑他在角落里偷偷死了,皱了皱眉:“你们鉴察司的人靠不靠谱,这么久还没找来?”

“明日才会来了。”魏峭沉声,特地向她解释道:“过了散值时辰,陆柘就不会让人办事儿。”

裴有襄没想到鉴察司如此松散,微微愣了下:“他不行,你另一个走狗呢?”

魏峭把“走狗”和薛原白联系起来,“告假了,须得在家陪妹妹三日才有力气回鉴察司。”

裴有襄唇瓣动了下,什么都没说得出来,往火焰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歪头靠在岩壁上养神,等天亮。

过了会儿,她还是没忍住睁开眼睛讥讽:“好一个自私自利,互相残害的草台班子。”

魏峭装着和她不对付的样子:“二小姐还是管好自个儿。”

火焰燃烧发出的呼呼声,让山林间不至于死寂到可怕。裴有襄白日里耗费了不少精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魏峭听到了她很轻很均匀的呼吸,才敢正视她。

像朵静静绽开的空谷幽兰,唯有眉宇间的些许清冷,才能看出她平日里是何等的清高冷傲,咄咄逼人。

魏峭晃了下神,胸中无缘无故发闷,好像是想唤醒他什么。

他拧眉,扶额,苦笑一气呵成,最后千万种情绪都化作低落摇头,还能唤醒什么,身体是在提醒他克制。

他都明白。

魏峭揉开眉心,趁着她睡着时褪下半边衣衫,他没及时料理,皮肉被血浸染发白。肩头的伤口更是可怖,模糊的血肉夸张地往外翻着。

小心翼翼瞥了眼熟睡的女郎,她什么都没察觉。

其实大祁开国以来,便摒弃前朝风气,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如从前,常有男女同席对饮谈诗论画之事,他并不忌讳在裴有襄面前脱衣上药。

不忌讳是一回事,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

他看看自己瘦削身板上的疮痍,自卑了把。他算不得细瘦,就算无法再同陆柘薛原白般习武超群,也有日日吐纳锻体,未曾有过懈怠,胸腹上的肌肉轮廓也很是显眼。

比之更惹眼的是伤痕,在血水中呈着扭曲斑驳的模样。

他永远不想叫裴有襄看到如此丑陋的一面,会脏了她的眼。

他才会拖到她睡去时处理。

魏峭擦去身上的血迹,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敷在伤口上,手法干净利落,血也止住了。

山林夜里不安生,他警醒着守夜,不过到了后半夜,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剩下最后一丝猩红在挣扎。

他发起烧热来,眼皮子不受控制往下耷拉,能扛到这个时辰实属不易。

眼瞧意识徐徐沉下,有裹挟草叶味的风从洞口灌进来,魏峭打了个颤,记忆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

福至心灵,他的手循着记忆,先一步在右脸颊上挥了一巴掌。

“啪!”很是清脆,俊俏面皮上相应出现了个鲜红掌印,魏峭神智恢复过来了些,疑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旋即,他抓住了那段记忆。每每同裴有襄说了狠话,他都会在无人的夜里给自己几巴掌,自我惩戒。

在确定爱慕裴二小姐前,他觉得这段记忆疯得可怕。

现在,他表示太正常了,他满身孽债,不得不与她针锋相对,如此才不会连累到她。无人知晓,他说完重话后的懊悔,如同抽筋扒皮,撕心裂肺。

太疼了,他得用自我惩戒的法子,才能止住一二。

回忆至此,魏峭没感受到半点不妥,并且在左脸颊上也来了巴掌。

对了,还有这张嘴,说太多了,掌!

络绎不绝的巴掌声惊醒了裴有襄,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睛,余光瞥见狠扇自己的魏峭,人傻了。

裴有襄又用看脏东西的眼神望向他:“你发什么疯病?”

只见魏峭最后一巴掌重重落下,嘴唇微微肿起,听到她诧异的声音后,慢吞吞回望向了她。眼眸黝黑,看着她时格外愧疚温柔。

裴有襄汗毛顿立,恶寒由心而生,见鬼了似的。

仔细再看,方才发现魏峭像在看她,实则没有聚神,昏昏沉沉的模样。果不其然,他反应慢到过了好会儿,才迟钝回答了她:

“不是疯,是心碎,是懊悔,是流泪,是在午夜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沉重里带着悲伤,他倒头靠在岩壁上,睡过去了。

裴有襄:“……………………?”

后半夜裴有襄被魏峭恶心到了,怎还睡得下去,辗转难眠。等来翌日破晓,晨光乍泄,鉴察司与白云观的道长们早早在山中找寻起来。

陆柘找到山洞里来时,魏峭刚醒,劈头盖脸就喊了起来:“指挥使,你这都没死!”

又骄傲又自满的语气。

经过一夜休养,魏峭脸色比昨夜好了些,也不见浑浑噩噩之态,阴郁睨着陆柘。

裴有襄扫了二人一眼,阴阳怪气的:“能唤醒午夜孤狼的只有牛叫。”

魏峭烧热没退,被陆柘扶着走脚下也是飘的,听到她说的话,飘得更厉害了。

昨夜脆弱时不慎道出的感慨,被她提及,脸上微微发烫,手指不由悄然攥紧袖角。

观她神色纯粹恶意嘲笑,并没看穿他爱慕的心意,定了定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柘爽朗的大笑落进耳里,他拍着大腿道:“哈哈哈哈什么午夜孤狼哈哈,太好笑了!”

魏峭吸了吸气,强迫冷静下来,冷脸沉声:“闭嘴,听不出来她在说你牛叫声吵么?”

陆柘笑开的大嘴闭拢了。

婵柳和春夏迟来没多久,婵柳扑进来就哇哇大哭:“小小小姐呜呜呜呜呜,我昨晚都想跟着你跳下来了!吓死了!”

春夏立在不远处,客气疏离地同魏峭见了礼,盈盈浅笑,眉间几不可察的褶子显露出她的担忧。

坠崖求生这种事,准备再周全也是很吓人的。

婵柳抹着眼泪,确定裴有襄没任何伤后,叽叽喳喳数落起陆柘的不是:“二小姐你不知道,我昨晚哭着求他搜山,他竟然说到散值时辰了,明儿再找!”

“他还是人吗?他配当官儿吗?”

小女使愤愤不平,像麻雀似的说个没完,魏峭带着鉴察司的人走远了还能听到声儿。

陆柘挠挠脑袋:“裴二小姐说牛叫的是我,那个好笑的孤狼又是怎么回事儿?”

魏峭警告似的:“很好笑?”

陆柘不太敢承认,于是转开话问:“咱们不等裴二小姐他们一起?”

魏峭:“我和她像是同路的关系?她手脚不好须得我们帮?”

陆柘了然点点头,这俩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合,亏他复盘一宿,都没想明白指挥使怎会在危急关头说出“她是我的命”这种话。

对象还是指挥使最讨厌的裴二小姐。

现下豁然开朗,定如他想的那样,说错话而已。

鉴察司早备好车驾,天没亮就请了太医过来,魏峭一上车,太医觉察魏峭身体滚烫的温度时,取了枚药丸献上。

他没接,任由太医捧着药丸的手僵在跟前。

太医扯起嘴角假笑:“这么快又见着指挥使了,受了这么重伤还发着烧热,吃了这药会好受些。”

魏峭认出来了,是上次照料过他的,天子信得过的人,他含了笑:“又得劳烦陈太医了。”

接过药丸吞下,苦味与药渣滓在唇中蔓延开。

陈太医熟练地给他诊脉,处理伤口,忙得热火朝天,就是不看病患的脸一眼。别看指挥使笑得平易近人,他敢确定,刚刚要是他表现出有一点叫人怀疑之处,都得被折腾掉半条命去。

魏峭憋闷,掀开车帘透气,回望鹤山。

裴二小姐娇贵,遭受这一难后必是要去白云观休养一两日,等宁国公府派人去接了才会回。

他不能与她一同留下。

赵立山这个隐患尚未排除,不能保证他是否会有后手,哪怕是会伤到裴有襄一根寒毛的存在,他都不允许有。

就让他来做这个孤独的守护者吧。为她,心甘情愿。

虹销雨霁,碧空如洗,车马行得快,魏峭已然看不清鹤山。

再晴朗的天儿,魏峭也觉得那光照不进心里头,空落落的难受。

他叹息了下。

冷不防陆柘宽大的身影占据了视线,声音在头顶落下:“指挥使,怎么了?咋还叹气了?”

魏峭偏头撂下帘子,不想跟陆柘说话,说了他也不会明白,雨后晴空再明媚又如何,它能带走阴云,却带不走他相思不可解的忧伤;

它能洗去尘埃,却洗不掉他心间尘封已久不敢碰触的深情。

这场雨能冲走的,只有昨夜他与她曾共处过的痕迹,徒留怅然。

陆柘什么都不懂。

他的情思,没人会懂!

现在:没有人懂孤狼的忧伤[小丑]

以后:(撞墙)但求一死!

【老板们元旦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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