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玉走后,餐厅二楼重新恢复安静,温延没有继续关注楼下男人之后的反应。
而另一侧,持续很久的挑剔声也同时结束。
温延撩起眼皮看过去。
只见原满被前女友跟训儿子似的赶了回来,满脸神清气爽,嘴里正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仔细一听还挺喜庆。
对上温延晦明不清的眼,原满摊开菜单,颇有几分无辜地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看你被骂爽了没有。”温延不咸不淡地开口。
原满立马不赞同了:“这叫什么话,我跟每一任女友都是和平分手,不要说的我很渣一样。”
温延不置可否:“刚才那是你第几任?”
“忘了,应该是今年第八任吧。”原满仔细回忆了几秒,给出答案后好奇,“怎么了吗?”
温延也跟着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年初去小重山吃饭遇到的那个是她吗?”
“当然不是!”原满立马否认,“虽然她们都骂我来着,但这俩不是一个人的。”
这下温延的表情明显变得一言难尽了。
原满瞪了他一眼,义正词严:“你这什么眼神,人生在世,就该好好享受每一种不同的恋爱。”
温延了然颔首:“然后跟没差别的同一张脸,谈结局同样都被骂的恋爱吗?”
“……你不要自己重度脸盲,就觉得我的女朋友们也都长一个样。”原满加重语气解释,“还有我们是和平分手,peace and love,懂?”
温延懒得理他,低眸抿了口开胃酒。
温延近视度数不算高,除了工作,其余时间不喜欢戴眼镜,失去遮挡物便显得睫毛尤其长,垂落掩住那双距离感鲜明的眼睛,神情有些懒怠。
但这一幕在原满看来,恍然变了味。
他比温延小两岁,打从能直立行走就跟着对方到处跑,也清楚发小的奇怪病症——
面孔失认症。
眼里只有性别之分,没有美丑可言,不重要的人在温延脑海中完全没有对方的脸部图像。
经常接触的可以用关键词辨认,可偶然才能见到的总是很难在刹那间想起。
明明是对数字非常敏感且过目不忘的人,可因为先天性认知失调,长久以来无法欣赏美女不说,连出席大型酒会,都得秘书随时提醒来者何人。
好可怜。
原满苦哈哈地想。
作为温延最好的兄弟,原满觉得自己的话或许有些戳心了,以至于他只能垂着眼故作坚强。
悄悄叹了口气,原满开始替他着想:“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诡异,也难怪我们小延无法陷入爱河。”
温延看到他莫名一脸怜爱,无言半晌,不急不缓地抬手表示:“你开心就好。”
话题告一段落。
服务员推着小餐车来上主菜。
等人走后,原满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听说温爷爷最近在疯狂安排你相亲?”
温延轻笑,神色间难得浮现出一丝调侃:“出门前刚催我看了一沓照片。”
原满关注点却在别处:“一个入眼的都没有吗?好家伙,那我看你要结婚是真的难了,总不能为了遗产,随便找个脸都记不住的女人领证吧。”
说到这原满也急了:“不是,难道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不用提醒,也能认出对方的女人吗?”
“哦,已婚除外。”
那的确是真没有。
温延习惯性地想要否认。
可被这么一提醒,他刚要开口,那副始终从容不迫的表情倏地顿住。
卡壳片刻,温延虚虚眯了下眼。
仿佛始料未及的想起,又像是后知后觉,温延的目光不经意瞥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楼下。
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
-
首次相亲以失败告终,陈嘉玉没放心上。
那天回到学校她就重新钻进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照常在宿舍、食堂、实验室中度过。
一旦忙起来,许多事便被她抛之脑后。
周六,再次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韩教授,陈嘉玉才想起后续似乎一直没有告诉他。
而韩教授也记挂着这事,组会结束后,他喊住关掉PPT的陈嘉玉:“忘了问前天怎么样?”
陈嘉玉拔下U盘:“感觉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那孩子可是我细选的。”韩教授走近两步,“你们都聊什么了?”
闻言,陈嘉玉忍不住腹诽,那怎么还让她遇上个妈宝男,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
于是含糊其词:“就聊不到一起去。”
“好好说话,别支支吾吾的。”韩教授着急地啧了一声,“我跟你师娘这几天都没时间,他那边我也没来得及问,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今天周六照常休息,这会儿其他一起开会的师兄师姐都陆续离开,偌大教室里只剩师徒俩。
没了外人,韩教授又追得紧,陈嘉玉想了想,委婉地转述了那些聊天内容。
韩教授听到最后连眼神都变沉了。
陈嘉玉面色复杂,随手扯了块抹布摆弄:“我连话都没说几句,全听他谈他妈了。”
昨天一天忙着做实验,她没工夫想这事,但再被提起的时候也不是不郁闷的。
怎么女孩子结了婚就必须生孩子?
必须把自己的一切都排在家庭与丈夫之后?
陈嘉玉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原本出现的结婚念头也只是想挡一挡烂桃花。
可如果要以停止学业为前提,那着实没必要。
“你确定没坐错桌?”韩教授越想越觉得奇怪,皱眉问她,“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姓秦吗?”
陈嘉玉下意识道:“不是跟您一个姓?”
“我那天下午没跟你说吗?人家叫秦淮。”韩教授伸手指了指她,“你个大傻丫头认错人了。”
陈嘉玉冤枉了:“您没说啊。”
“算了,我回头再问问,重新约个时间吧。”韩教授叹气,“也怪我,早前没说清楚。”
他就说秦淮那孩子温润知礼,没道理自己闷头搞科研,让另一半在婚后回归家庭教育孩子。
至于相错亲的那位,西餐厅那条街本身就是怀安出了名的约会胜地,好些相亲男女都喜欢约在那里吃饭,走错地方坐错桌子是常有的事。
甚至还有不少因此而成就的美好姻缘。
但谁也没料到,这么万里挑一的事情能让倒霉催的陈嘉玉给遇上。
简直是他这一段生涯的黑历史。
韩教授糟心地摆摆手:“得了不说这个,我回家一趟,你别忘了下午去温家吃饭。”
……
回到宿舍,陈嘉玉吃过午饭后开始检查备忘录,发现还有门作业跟课程□□没做。
等忙完这些,时间已经到四点十分。
她昨晚去实验室换了衣服,也没特意化妆,只涂了口红提气色,拿上东西离开学校。
温家老宅在西山别苑,怀安最繁华的区域,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别墅区占地三万多平米,只修建了二十一栋别墅,是许多有钱人千金难求的地方。
陈嘉玉第一次来是去年九月。
彼时韩教授刚刚结束院里的重点项目,一周的休息时间,大半都跟温老爷子在这边下棋钓鱼。
尽管两人岁数相差一轮,但性情相投。得知当初曾公开表明不再招收硕士的韩教授,一反常态地收了一名学生,温老爷子好奇多问了几句。
一来二去,竟发现那名学生就是陈嘉玉。
温家曾经在温延二十岁生日那年,开设了一项贫困山区教育基金,陈嘉玉是那十多个资助名额中,唯一从隔壁市考进怀安大学的学生。
温老爷子稀罕读书人,于是研一开学第一周,陈嘉玉就被韩教授领着来了温家。
起初她以为自己一定会紧张或拘束的。
毕竟印象中的有钱人,会像姑夫那样尖酸精明,会像初中隔壁班的暴发户家长那样目中无人,尤其温家对她还有资助的恩情。
但是陈嘉玉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
温老爷子像所有童话故事里慈祥老人的具象化,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温和与包容。
陈嘉玉摁响了门铃。
在老宅工作快三十年的姜姨很快过来开门,笑眯眯地喊:“小玉来了。”
“姜阿姨。”陈嘉玉把袋子递过去,“上次我看温爷爷喜欢这个,让高中同学寄了一些。”
姜姨惊讶:“是你老家的干菜吗?”
两人沿着青石板小径往里走。
陈嘉玉应了一声,姜姨拍了下她胳膊:“你费这心思做什么,真是麻烦。”
这么说着话走到玄关处,与之左右连接的分别是一楼阳光房与棋室。
韩教授早一步过来,正与温老爷子坐在棋盘两侧对弈,眼见这一局杀的正盛,他即将没退路。
听到动静,温老爷子扭头接话:“什么麻烦?”
“小玉给您买了上回的干菜。”姜姨喜滋滋地提着袋子进厨房,“都快俩月了,难为她记得。”
果然老爷子也乐了:“我就说小玉这孩子跟我有缘分,可惜不是温家的姑娘。”
陈嘉玉笑了笑,过来棋室打了声招呼。
刚进门,就看到韩教授眼疾手快地偷吃了一枚温老爷子的棋子,接着若无其事道:“别不知足了,你那几个小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那有什么用?”温老爷子恹恹摆手,“一个两个都不愿意交朋友,老二去部队插不上手,温延恨不得长在公司,温澍又是个二百五,我是看不到他们成家了。”
提到这个,韩教授想起自家不省心的闺女,同样心有戚戚地点头。随即,他忽然看向陈嘉玉。
仿佛想要将话扯到她身上。
刚吃了相亲苦头的陈嘉玉头皮一麻,趁机转移话题:“师父,您拿错棋了。”
话音落,温老爷子顿时顾不上低郁情绪,立马朝韩教授指间看过去,正好撞上他手忙脚乱。
老爷子气急:“好你个韩作儒!”
陈嘉玉抿着笑退出棋室,听着身后有来有往的念叨,她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忙。
走了两步,衣摆突然被扯住。
陈嘉玉回头看了眼,是温家养的一只名叫Elvis的超大号灰白桃脸阿拉斯加。
姜姨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哭笑不得:“今早它把老爷子假牙叼进屁股下面藏着,找了半天才找着,被骂了一顿不高兴,你去陪它玩会儿吧。”
陈嘉玉摸了摸它的狗头。
见自己被注意到,Elvis立马松开爪子,坐在半步开外的地方又是踩地又是晃尾巴。
不高兴没看出来,这疯劲儿还真是一如既往。
陈嘉玉没客气:“行。”
温家别墅是中式园林风格,整体装饰低调雅致。主建筑两边分别是泳池与户外花园客厅,连着花园的另一侧是一片高尔夫草坪。
如今俨然已经成为Elvis玩巡回游戏的场地。
从五点到六点半,陈嘉玉看它撅屁股来回奔跑了一个半小时。直到姜姨喊吃饭,Elvis才叼着粉色弹簧球回来,意犹未尽地抬爪拽了下她的衣服。
吃完饭已是晚上七点四十。
夜色朦胧,陈嘉玉帮忙收拾了餐桌。
担心时间太晚不安全,韩教授跟她婉拒了老爷子要安排车的打算,提前告辞。
黑色大门前,温老爷子目送两人背影渐远去,往回走时才说:“小玉这孩子不错。”
“是啊,每回过来都提您爱吃的东西。”
“我说的是这个吗!”老爷子瞪眼,“这姑娘心正,眼神清亮,身上那股子不卑不亢往上蹿的劲儿,简直跟小延他奶奶一模一样。”
姜姨嚯了声:“我可从没听您这么夸过谁。”
在温家做事这么些年她心里门清,过世的温老太太在老爷子眼里是无人能比。
所以乍一听这话,她心思微动:“刚才在饭桌上我听韩教授那意思,最近在给小玉介绍对象?您要实在觉得好,不然给小延牵个线?”
“你说给谁?温延?”老爷子没好气地说,“把他介绍给小玉送礼物吗,而且这俩年龄差了得有六岁,让他老牛吃嫩草我都嫌牙疼。”
这话姜姨没法接。
但老爷子却像是被她提醒的打通了任督二脉,喃喃自语:“不过回头可以介绍老三试试。”
“……”
庭院内灯火通明,昏黄色光圈穿过玻璃汇聚在客厅地板上,变成一个个小圆点。
平常这个时间,Elvis最喜欢趴在落地窗跟前,用爪子按住圆点再移开这样自娱自乐。
但今晚却四平八稳地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专门照顾它的阿姨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检查爪子的时候,从蓬松的毛发里看到一根蓝色彩带。
拽出来一看,是张套着白色硬壳的卡片。
正面印有陈嘉玉的寸照,包括姓名、联系方式,还有实验室名字。
阿姨吓了一跳,害怕耽误陈嘉玉的事,赶紧喊来姜姨,按照卡面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挂断电话,姜姨轻轻拍了下Elvis的脑袋,吓唬它:“再调皮今晚的加餐没有了。”
“它又怎么了?”温延进门听到这一句。
姜姨把门禁卡给他,说了情况:“你司机还在外面吗?在的话让他帮忙跑一趟。”
温延垂眸看了一眼。
蓝底照片里,陈嘉玉穿了件米白色翻领衬衫,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耳朵。
最大程度地让五官暴露在镜头下。
证件照很难拍出人好看的一面,但映入温延眼底的这张脸,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格外漂亮。
再一次察觉到陈嘉玉的与众不同,温延眉心一跳,攥着门禁卡的力道微微加重。
坚硬的棱角硌手,但也让他头脑清醒。
“小延?”见他突然沉默,姜姨以为不方便,于是改口说,“或者我给老林打……”
“我去。”
没等她把话讲完,温延垂下握住门禁卡的手,喉结滚了滚,重复:“我去吧。”
姜姨站在原地愣了两秒:“哦。”
门重新关上,回到落地窗边的Elvis正仰起脑袋吐着舌头,豆豆眼里满是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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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玉接到电话时已经回了寝室,被告知门禁卡落在温家,她里外找了一圈,确定是实验室早晚打卡需要的那张,只好拜托司机送过来。
从城西到学校最少半小时,尤其现在晚高峰,路上拥堵得更加严重。
她一边等,一边做了宿舍卫生。
见时间差不多了,陈嘉玉拎着垃圾下楼。
寝室楼后门正好与校区东南门相对,刚到铁门,脚下乍然飞来一块石头。
她迅速往后退了退,扭头去看,迎面撞上最近这段时间关于她绯闻的另一位当事人。
对面总共一行三人,剩下两个满脸尴尬地站在后面拉着男生,生怕他对陈嘉玉动手。
角落僻静,今晚似乎很少有学生经过。
看对方咬牙切齿,陈嘉玉想也没想地提步就走,她可不愿意真激的人在这里发疯。
走了两步,男生忍着恼火吊儿郎当地开口:“陈嘉玉,你居然真去起诉我啊。”
不然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陈嘉玉轻撇了下嘴,回头问:“有事?”
“你他妈给老子装什么装!”
男生果然还是被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激怒,挣着同伴的桎梏想要冲过来打人。
陈嘉玉皱着眉正要避让,几步开外,校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一辆车及时按了喇叭。
同时打开双闪照亮了这片角落。
几人偏过头去看,黑色迈巴赫后窗已然降落,车窗内是温延冷峻而淡漠的凝视。
看到是他,陈嘉玉神色一怔。
而温延的目光扫过男生,随后定格在她脸上。他嘴唇动了动,将要开口,又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毛。
“陈嘉玉,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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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梅雨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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