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逾

温延声音不轻不重,但足以让在场几人都听见,顺理成章地为陈嘉玉解除了当下困境。

她没再往旁边多看一眼,快步走出校门。

与此同时,温延也推开门下了车,校门外路边的照明灯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

陈嘉玉站在他面前:“温先生,怎么是您?”

原本她以为来的会是温家的司机林叔,对方之前送过她几次,不算陌生,所以出宿舍前也没多想,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

但现在眼前是温延。

陈嘉玉抬手拢了拢衣领,莫名有几分不自在。

“顺路过来。”温延的眼神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阵,注意到她这点情绪,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抱歉,Elvis不懂事,偷藏了你的东西。”

说完,他举起衬衣袖口半卷的小臂,指间夹着门禁卡递过去:“我替它给你道歉。”

陈嘉玉接过,失笑:“我听说它连温爷爷的假牙都敢藏起来,没关系的。”

她笑起来时唇边有两个小小的圆涡,逆光留下薄薄一层阴影,像坠入白瓷浅洼的甜酒。

温延也挑了下嘴角,又重新看向她。

他看得认真,但丝毫没有属于男性轻佻的凝视,只是很纯粹的探究与端详。

直到瞥见她耳朵,温延及时地敛起眸光:“爷爷说你晚上没吃多少,不合胃口?”

陈嘉玉微微讶异:“我感觉还好。”

她从不在这方面说谎,所以听温延因为老爷子一句话而刻意询问,心里只剩莫名其妙。

尤其两人一点儿也不熟悉,显得对话愈发诡异。

只不过想到或许是温爷爷的意思,陈嘉玉又适时补充了句:“其实我吃得挺多的。”

一板一眼的回应,莫名有几分滑稽。

温延唇边的弧度加深。

随即,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视线掠过她身后,看到男生还在原地往这边看。

思索须臾,他状似不经意地朝校门内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人在追你?”

陈嘉玉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为首的男生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面色突然变得不善,直勾勾的眼神像在打量他们的关系。

陈嘉玉否认:“不是,我跟他没关系。”

温延颔首,只是看上去并不相信她这话:“但他好像在等你,需要我帮忙吗?”

听他说完,陈嘉玉恍然明白过来。

难怪呢。

她就说按照常理,温延将门禁卡给到她,今晚这次碰面就该结束。

可对方不仅主动下车,还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东拉西扯找话题,原来是一直在观察那几个男生。

还真是个好人啊。

陈嘉玉想了想,指向旁边的亭子,抬头露了个真切的笑:“那边就有保安在,没事儿。”

循着她的指尖看过去,隔着一扇玻璃,里面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正密切关注着门口。

见状,几步外的男生也被同伴生拉硬拽走。

温延似是而非地点头,没再多说:“行,回去吧。”

话音落,他单手抄兜往车门靠去,长腿懒散地交叠在一处,面容在路灯下半明半暗,看不清情绪。

这意思大概是要她先走。

陈嘉玉也不想继续客套浪费他的时间,于是直接后退一步,笑着挥挥手:“那今晚谢谢您了。”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向寝室楼。

单薄纤细的身形在树影里轻轻摇曳,温延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等陈嘉玉消失在视野,他才弯腰坐回后座。

车窗关闭,但温延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某处,苏确谨慎询问:“老板,要查吗?”

刚才的状况并不像追求的样子。

但温延沉默阖眸,显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见状,苏确会意地不再给自己揽事。

毕竟在温延身边工作五年,这么长时间以来,深知老板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

他永远都是一副风度翩翩、教养良好的模样,温和又淡漠,员工背地都说他像个完美的假人。

只有在长辈朋友面前,才会偶尔展现出那么一丁点儿不一样的烟火气。

苏确暗暗摇头,转回身让司机将车载音乐调小声一些,听到后排隐约传来声音。

“查吧。”

预判失误?

苏确愣了两秒,心领神会地一口应下。

因这点出其不意的情况,他倏然想起晨间忘记报备的另一件事,刻意但不生硬地提了句:“老板,孟女士的委托律师今晚从德国飞怀安,约您后天下午见面。”

温延不疾不徐地睁开眼,沉吟两秒:“让他明天十点去公司,我等他。”

-

回到楼上。

陈嘉玉先去水房将换洗的三件套挂起来,转身,恰好撞入对面的仪容镜。

之前回来时她只换了衣服,还没洗澡,所以此时长发还好好扎在脑后,充分露出整张脸。

未施粉黛,出门前涂的口红也因为吃了顿饭的缘故而消失,泛着点儿营养不良的白。

水房的白炽灯极亮,从头顶投射到她身上,一眼望过去只有那双耳朵红得离谱。

陈嘉玉纳闷地伸手捏了两下。

幸好现在是春末夏初,否则这触手可及的滚烫,简直要让她以为是生冻疮的前兆。

胡乱揉了揉,她拎着洗衣盆回了寝室。

怀安大学研究生院的宿舍楼是单人单间,房间面积小,但一室一卫打扫起来很方便。

陈嘉玉的书桌靠窗,堆满了下楼前整理出来的专业书,里面还夹杂了一些本科资料。

分门别类挑选好,她打开了微信。

给本科资料拍了几张照片,编辑好内容,发送到二手校园墙上,对方很快回复了ok的表情。

陈嘉玉放下手机,打算看会儿文献。

不知不觉间,宿舍楼下的动静渐弱,月亮高高攀上枝头,整座校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直到小铁门关闭的吱呀声划破这片寂寥的夜色,陈嘉玉抬头活动了下颈椎。

十一点四十了。

放在置物架充电的手机蓦然亮起,陈嘉玉点进去,是微信收到的好友申请。

对方没写备注,不过由于前不久挂出去的资料,她未作他想直接点了确认添加。

视线下移,意料之中地看到另一条申请。

陈嘉玉面不改色地点了进去。

程项东:【校门口那男人是谁,你新钓的凯子?他知道你背地里这么贱吗?】

程项东:【在?出来聊聊呗?】

程项东:【今晚是我太生气了口不择言,你别放心上,我道歉,你去撤诉行不行??】

程项东:【操了!妈的说句话啊你!】

因为好友早在事发当晚就被她删除,所以对方的消息只能出现在主页的备注栏。

陈嘉玉看着他无能狂怒,扯了下唇角,动作飞快地截图后添加好友,然后再立马拉黑删除。

眼不见为净,她起身去洗澡。

进了浴室没多久,师姐许严灵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给她发了几条微信。

许严灵:【你被程项东堵了?】

许严灵:【没事吧?我怎么还听人说他好像跟你动手了,这人怎么这么孬啊。】

过了半个小时,陈嘉玉回复:【没动手,他气不过来找我输出,最后又道歉让我撤诉。】

发完,跟了个无语的黄豆脸流汗。

许严灵很快打来电话:“我天,然后呢?”

“没然后了。”陈嘉玉复述了一遍消息,“噢,我还加送了套添加拉黑删除大礼包。”

许严灵扑哧一声笑:“干得好!我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搞半天也是个草包。”

“法院那边有动静了没?”

“还没呢。”陈嘉玉打了个呵欠,“不过应该也就这两天,反正暂时没有其他后续。”

八卦到此结束,听她毫不在意的语气,许严灵忍不住感慨:“你是真的能忍,要我这暴脾气,这会儿或许已经演变成双方互殴的刑事拘留了。”

闻言,陈嘉玉只笑了笑没接话。

又聊了几句,结束前许严灵提醒她:“对了,下个月的外出调研表就差你一个,记得填了。”

陈嘉玉后知后觉:“我差点忘了。”

挂断电话,她赶紧找出申请表填好,因为是最后一个提交,轮到她统一拿去签字盖章。

隔天是周一,韩教授照例不在学校。

陈嘉玉提前跟他约好时间签字,下午从实验室出来,直接打车去了温家。

前几天雾蒙蒙的多云天气没能持续太久,转阴两天之后,终于在她刚坐进车开始下小雨。

窗外乌压压一片,目之所及仿若都被阴云笼罩,才刚过五点,道路两边陆陆续续亮起灯火。路人行色匆匆,没一会儿车窗玻璃便凝聚了一层水雾。

陈嘉玉没带伞,也不知道这雨会不会变大。

她神色担忧地朝外看去。

……

另一边。

温延处理完白天堆积的工作,端起手边快要凉透的黑咖啡,浅啜一口。

酸涩微苦,他放下杯子,起身离开了书房。

一楼客厅没人,只棋室的门大开着。

温延去厨房接了杯白水,闲适地站在落地窗前往出看,恰好听到棋室里传来的声音。

今天是温老爷子例行检查身体的日子,结束后跟从心血管疾病中心出来的韩教授碰见,两人上次还剩半局棋,便一起来了家里。

临近尾声,韩教授接了一通电话。

见他表情愈发讥讽,刚搁下手机,温老爷子稀奇开口:“谁的电话?”

“院里打来的,说是小陈上回发言稿让人调换的事有眉目了。”韩教授冷笑,“你猜是谁?”

这事温老爷子怎么可能清楚。

于是他也没卖关子,直言不讳道:“就是前段时间跟小陈死缠烂打的瘪犊子程项东。”

程项东是陈嘉玉同专业的研二师兄。

去年底开始,他就有意无意表露对她的欣赏。

但他不明确表白,只暗戳戳展示亲昵,陈嘉玉没办法拒绝,只能跟对方保持距离。

可从上个月起,他突然开始大张旗鼓地追人,送玫瑰花送大牌礼物,价格不菲。

有一样算一样,陈嘉玉被转送后都私下退了回去。

最后格外不留情面地回绝了他的心意。

直到一周前某个晚上。

陈嘉玉照常结束实验回宿舍,突然被拉进人潮,程项东捧着花,打扮得油头粉面的要跟她结婚。随后又被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女生推搡指证,说她插足感情当小三,勾引程项东为她花了几十万。

事发现场就在宿舍楼下,人多眼杂,谣言来不及解决当夜就传播了出去。

这事每想起一次韩教授都会倒吸冷气:“还好小陈稳得住,等了一周拿到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证据去起诉,但凡她心理素质差点,岂不是……”

话没说完,韩教授也不愿重提旧事。

温老爷子震惊不已,棋子都险些捏不住:“搞这么丢人的事出来他图什么啊?”

“图什么?”韩教授哼笑,“他导师是他姑夫,前两天刚问了我今年转博的事。”

虽然没有证据,但程项东在考核阶段故意这样,恐怕是以为姑夫出面推荐能拿到韩教授的博士名额。

又提前担心陈嘉玉抢位置,所以临时起意将单方面纠缠演变成她插足,之后再装受害者藏在风波背后。

如今网络发展迅速,许多高举谣言的狂欢者根本不在意事实真相,只认定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一面。

备受瞩目的未来学术新星、科研大牛韩作儒的最后一位女学生小三插足,骗钱骗感情。

一句话两级反转,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纵使陈嘉玉在风头正盛时澄清,她的身上仍会被迫长久地贴上作风不正这枚标签。

而类似的旧事十年前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只是程项东没想到,这次会踢上陈嘉玉这块铁板。

“院里说监控没拍到他换发言稿,反倒被人家去实验室回收废弃物的人看到了。”韩教授摇头叹息,“现在的年轻人,总在旁门左道上花心思,实在叫人扼腕。”

“呦,怎么下起雨了。”

内容骤转,温延觑了眼窗外。

想到早晨苏确转发的几条帖子链接,因为要陪老爷子去医院没点开看。他拿出手机,点进去看了看,发现与韩教授讲述的那些一般无二。

目光沉寂片刻,鬼使神差地,他的耳边响起昨天跟律师见面时,关于遗产信托最后期限的催婚警告。

捏着玻璃杯的手指蹭了两下,温延若有所思地给苏确回了两条消息。

“这雨可算是下来了。”领Elvis去遛弯的姜姨在玄关外给它擦干净了爪子。

看到温延,Elvis兴冲冲地跑过来。

他随手摸了两把狗头,半垂的小臂与手背青筋微微鼓起,手指修长,看上去格外有力气。

听见外面的动静,温老爷子扬声交代:“小姜,你多拿把伞去大门口接一下小玉。”

一口应下,姜姨随即抽出伞。

扫过她沾了雨水的袖子,温延没怎么犹豫,踱步过去接过:“您去换件衣服吧。”

姜姨低头看了一眼,正想说等回来再换,身边已经没了人,下一秒,门被关上。

别墅区大门跟温家的距离不算远,下雨天安保处会派观光车接送来访人员。但温延并不打算在老宅门口等,而是果断地往大门处走。

走到一半,观光车缓缓驶来。

与此同时,始终注意前方的陈嘉玉也早已看到越来越靠近的那道人影。

一片雾蒙蒙的淅沥雨幕中,对方穿着柔软的深色家居服,撑一把黑伞长身直立。

伞沿倾斜,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颌与嘴唇,车子停下那一刹那,男人的喉结轻轻滚动。

视线上移,陈嘉玉跟温延目光相触。

她很快收回眼,将空手拿来的申请表卷进外套,防止被雨打湿,随即,往右挪了个位置。

而温延也适时上前一步,伞面倾向车沿。

等陈嘉玉走进伞里,他跟安保人员道了谢,彼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回走。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伴随着雨滴拍打在伞布上的砰砰响动,很快到了屋檐下。

陈嘉玉跟他道谢:“麻烦您了。”

说完,她一边小声跺鞋底的水,一边等温延收伞进门。但等了很久,脚掌心都震得开始发麻,对方只嗯了一声之后再无其他动作。

陈嘉玉假装四处看看,余光瞅见温延眉心微蹙,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正思考着什么。

表情还挺认真。

默了默,陈嘉玉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提一句“那我先进去了”,继而转身,却听到他的声音。

“听说你最近在相亲?”

陈嘉玉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回头望去,温延的面色已经恢复波澜不惊,平静地注视着她。

紧接着,他再度开口。

“考虑考虑我?”

妹宝:丸辣!冲我来的!(瞳孔地震)(假装平静)(紧张搓手)(直球暴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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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梅雨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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