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似乎有永恒的魔力。
沈淮棠的目光在触及到那一片清澈的颜色后,当即松了口气。
他们的选择和坚持都没有白费,只要离开雨区,看到流星雨的机会就大一点。
她情不自禁地弯弯唇角,跌落谷底后升起的小小希望,似乎将无限趋于平稳的心绪点燃,她再次体味到梦中满心的期待。
只不过,这一次她并非期待某个人,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看一场流星雨。
似乎已经越过最难的一道坎儿,接下来的路程都较为顺利,顺利得甚至有些让人提心吊胆。
车辆从旷野蜿蜒至群山之间,眼见着地势从小有起伏到庞然大物似的拔地而起,终于拐进雪山的另一面。
抵达罗屋山谷时只比预计时间晚了半个小时,此时已经是夜晚临近九点。
雨后的山谷笼罩着薄雾,沉浸在宁静中,时光仿若静止。山峦环绕仿似将这片土地守护在怀抱,茂密的树林随风一动,涛声阵阵,朝着更远处的山峰流去。
江未将车停稳,沈淮棠开门下车,绕着附近环视一圈,确认一切都没问题后,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
两人终于有了出门游玩的兴致,从后备箱翻找出一直没用上的露营装备,她摩拳擦掌道:“饿死了,冷天就得吃些热乎乎的汤汤水水。”
他们放好小巧的桌椅与便携的锅碗瓢盆,沈淮棠生了火,架上小锅开始煮面条,江未则摆弄烤架,然后拿出昨日在余光镇买好的冻肉片,开始烤肉。
这食物组合实在不伦不类,但此时气温仍然很低,寒风吹过时,他们冻得双手僵硬通红,甚至难以自持地哆嗦起来。
可越是这种时候,两个人缩着脖子挤在一起吃面条,热汤落肚,真是连心脏都滚烫起来。
紧接着,再用水淋淋的剩菜包住一块烤得焦酥的烤肉,蘸着咸鲜的酱汁,一口包进嘴里,实在香得很。
“我们以前也常常这样吃饭。”江未忽然笑起来,“在外面呆久了,就会想念家里的味道……幸好涮火锅不太需要超凡厨艺,否则我可怎么活啊?”
沈淮棠吹吹烫嘴的面条,闻言也笑:“你真是把难吃说得清新脱俗。”
“我做得再难吃,比起那些……也能算是仙品了。”江未回忆起难以描述的吃食,情不自禁皱皱眉,真心实意地说,“打小儿我就跟着奶奶东奔西跑,什么都吃,能让我觉得难吃,真的已经到致命的程度了。”
在沈淮棠心中,江未的标签再次更新。
——什么都吃,那应该很好养。上一个她见过什么都吃的是云姨家的小狗儿。
夜幕降临,静谧的氛围愈发浓郁,天空中仍有卷尾的乌云翩然而过。
他们靠在椅背上,一人抱着小半个蜜瓜,没带刀,只用铁勺舀着吃,一边遥望天边,陷入沉默。
这沉默并不压迫人,反而带着朋友之间熟悉后丝丝入扣的惬意。
沈淮棠凝视天边,喃喃道:“能不能看到流星雨啊?希望我们运气好点。”
江未笑她:“是谁之前自信满满?”
“年轻不懂事,已经被制裁过了。”沈淮棠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作虔诚许愿状,“大自然里没有坏天气,风霜雨雪皆有道理,自然之神,请保佑我们一定能看到流星雨。”
江未学着她的模样,也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没看到流星雨,那一定是沈淮棠心不诚。”
沈淮棠直接抬脚踹过去,被他敏捷一躲而过,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起身绕回车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瓶子,炫耀似的朝她晃晃。
她眯起眼:“那是一瓶酒?”
他看看包装:“金秋酒,据说是这边的特产呢,我就跟客栈老板买了一瓶,据说果香很重,连醒酒都省了。”
她哈哈大笑:“我们现在条件很严苛,只有一次性纸杯可以斟酒。”
“纸杯怎么了,能喝就行了。”他倒是不甚在意,利落地开酒,“凑合吧,今晚不管怎样都和谐。”
这话倒是,烧烤面条配蜜瓜都吃了,还怕什么纸杯喝酒。
偌大山谷中唯有他们亮起的一星灯光,幽暗之中他们握杯轻碰,垂眸抿酒,带着醇厚果香的液体灌入身体,清凉后带起一串灼烧的烫意。
沈淮棠惬意地喟叹一声,眯着眼睛,像一只餍足的小猫咪。
重压后放松的时刻,江未也多喝两三杯,未久也酒酣耳热,清俊的面容染着一层薄雾似的桃花红,更衬得那双桃花眼波光粼粼。
微醺之际,他竟笑得更多,倾身而来仔细瞧着沈淮棠,许久才轻声说:“其实我根本没有多期待这场流星雨。”
“不必安慰我,我没那么脆弱。”沈淮棠斜睨他一眼,“我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你喜欢,那就来,仅此而已。”
她想想又说,“只不过,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强行给这趟旅程赋予了意义,反而让我开始期待这一场流星雨了。”
江未笑着摇摇头:“不是安慰你。”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停顿片刻,“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来这里而已。”
蓦然间,沈淮棠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他只是想赴一场五年前的约。哪怕彼此都已经知道,这已经太迟了。
如今已经物是人非,甚至她已经忘却前尘,他们之间仿似新识。
可他还是向来,和她一起来,看一看这场不确定是否会落下的流星雨。
然而,沈淮棠无法回应。
她只能回避那缱绻而眷恋的眼神。
想要靠近他,可理智上却告诉自己,怎能不明不白地继续?
一时间,她有些茫然,重新将视线投向天空,却发现意外之喜:“你看,乌云好像要散了。”
江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那深色的云朵正在被风慢慢吹散,露出绸缎似的天幕,蔓延无边,缀着疏星点点,似是钻石流淌成银色的丝带。
就在这时,一条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明亮的光迹。
沈淮棠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眼睛微微睁大:“没看错吧?我们等到流星了?”
紧接着,夜空中飞过的星芒回应了她的疑问,每一颗流星都像是闪耀的钻石,瞬间穿越宇宙的黑暗,划破寂静的夜空。
光轨各异,有的如闪电劈落,短暂明亮,有的则是轻盈地缓缓飘落,轨迹交错相织,照亮整个天穹。
得偿所愿原来是这种感觉。
之前的压力终于在这一刻一扫而空,沈淮棠的心情忽然就雀跃起来,转眸去看江未,他果然也被这一幕震撼住,长久凝视遥远的深空,墨色的瞳孔里映照出天边如同烟火般壮丽的景色。
察觉到她的视线,江未垂眸,未言先笑:“阿棠,你终于笑了。”
“我一直在笑好不好?”沈淮棠眯眯眼,“怎么被你说的我一路上都板着脸?”
“都没有现在真心实意。”他靠近些,仔细端详她的脸,“瞧瞧,眼神都变了。”
距离过近,连呼吸都相闻,沈淮棠有一刹的心慌意乱,江未实在太懂得怎样利用美貌去诱惑她——
她仰头避开他的眼神,伸手推开他的面容,假模假样地抿一口金秋酒。
江未感受到她手指的冰凉,当即握住,用手心为她暖一暖:“都冻僵了。”
“坐着不动是很冷。”沈淮棠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毯子,“再看看就回车里去吧。”
江未思索片刻,竟回身打开车门,用车载音响开始播放音乐。
小提琴拉长一个悠扬的调子,他踩着星光走至她面前,微微欠身,只伸出一只手,作邀请状。
他凝视她的眼睛,挑了挑眉。
沈淮棠有些讶异,摇摇头说:“可我不会跳舞。”
“试试嘛,跟着拍子随便跳就好。”他微微笑道,“探戈无所谓错步,没有关系。”
听他这么说,她便试探着将手放进江未的手心。他轻扶着她的腰,动作缓慢而轻柔地带着她很快适应节奏。
探戈像是一场双人的拉锯战。
她方退后,江未便拉着她的手腕,一个巧力将她拽入怀中,她的额头轻触他的下颌,手心却抵在他的胸口。
至亲至疏,欲拒还迎。
她抬眸与他交流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再次拉开缠绵悱恻的距离,留下一个清浅的笑。
在喘息的间隙,她分心地想,今夜发生的一切事情,简直是一场奇迹。
沈淮棠品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疯狂。
他们竟然跨越千万里,在无人之境的流星雨幕下,和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跳一段乱七八糟只为尽兴的探戈——
没有金色大厅,没有华丽的鱼尾裙,也没有高档的红酒。
他们被磋磨得落魄而脏乱,山谷间凌厉的大风将她的长发吹散,大笑的时候有寒冷的空气灌入喉管。
然而,他的手却是暖的,胸膛是暖的,怀抱也是暖的,稳稳地抱住她的每一个轻盈的旋转绽放。
婉转的音乐在风中飘荡,他们身姿翩翩,舞步自由。
沈淮棠若即若离地撩拨,江未亦沉得住气,优雅纵容她的玩闹后,又情不自禁收紧肩膀。
这是心里带着秘密的游戏。
然而,江未在某一瞬间终于凝滞不动,似主动认输,竟停下舞步,俯下身子,用力地抱住了她。
他高大的身躯将沈淮棠紧紧地拢在怀中,似是要将她融进骨血。
沈淮棠微微一愣,隔着衣料感受他的沉重的心跳,下意识伸手,抚在他的脊骨。
他没有说话,只这般长久地抱着她。
夜风吹过,刺骨寒凉。
沈淮棠便也没有吭声,自觉这样便能给他一些安慰。
她想,她不明白。
又或许应该明白。
江未说,他们曾经是恋人。
可相识至今,他从未倾吐过一次不告而别后所经受的漫长的焦虑与痛苦,也没有同她回忆过当年无望寻找时的坎坷。
那些负担,他从未放在她身上。
江未理解她的顾虑与疏离,因此也尽己所能地,去扮相成初相识的模样,冲淡久别重逢的酸涩,只为让她感到轻松。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可是整整八年,三年用来相识相知,五年用来遗忘。
她才是那个没有烦恼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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