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飞笑跟着方瑶一前一后地在院中的绿柳红花怪石嶙峋间走了一小段路,等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二人得以面面相看,洛飞笑终于忍不住问方瑶:“我们刚才路过的那几间屋子里,孩子们一个个坐在蒲团上不让动弹,墙上挂不挂幅画倒是无所谓,但为什么连琴也不见一把?”
“那都是一些不想好好练琴的孩子,我就让他们‘静坐调息’等他们想练琴的时候,我再将他们放出来,他们嫌练琴苦,可长江后浪复前浪,一代代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再说了他们的父母哪个会真心瞧得起‘艺术家’无非是想在宴会上露个脸么!”
方瑶说这番的表情依旧冷艳孤傲,跟当年她在电视上抚琴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洛飞笑微微点头,她实在无言以对。
方瑶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洛飞笑跟了进去,最初目光所及,是玄关里一面贴墙的黄花梨矮柜金里透红的上等料,拉手旁如意纹的棂子,边角处的寿桃佛手更是栩栩如生。
洛飞笑站在柜子边上,忍不住抬手去摸,随后便喜形于色,脱口而出:“温润如玉!”
此刻方瑶忽然在她身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双毛茸茸的拖鞋丢在她脚边,并轻声细语道:“请您换拖鞋,迟太太!”
啊!原来只是一个用来装鞋的鞋柜呀,她竟然满心欢喜的当成了主人与自己分享的一件宝贝。洛飞笑局促间匆匆忙忙踩进拖鞋,跟着主人往里走。
她觉得方瑶领自己来的地方应该是一间会客厅,而根本不是什么琴房,满屋雕龙刻凤的紫檀家具,雕工特别精美,图案甚是繁复,实在使她眼花缭乱得很,单是外间那个硬木沙发靠背上的“百鸟朝凤”,便让她立刻感到脊背隐隐发疼,想着坐上去会不会硌坏腰椎间盘。
“迟太太,您不要打我这沙发的注意了,坐在这上面根本没法好好练琴!”
“……方老师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的想法跟您差不多!”
八成是不知道洛飞笑还要处在自己身边目瞪口呆多久,方瑶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快步带她往里间走,洛飞笑遂着她走,一时之间并未完全缓神,不小心小腿撞到了一张景泰蓝的罗汉床床脚,疼得龇牙咧嘴的洛飞笑,连忙低头,怕被方瑶看见。
里间比外间要小很多,竹编吊灯的灯光格外温柔。屋内依旧没有琴,洛飞笑面前的也不是抚琴专用的琴案而是一张乌木长案,摸起来手感虽不似玉,道也温润沁肤。
“迟太太您平日里习惯喝什么茶?”
“我平日在家里最喜欢喝白开水了,方老师,所以您不用给我弄什么好茶!”洛飞笑闻声目光从长案上移开,她看到窗下矮桌前正烹茶的方瑶已经将陈年的普洱茶砖掷入陶锅之中,便知道方瑶是在和她寒暄,她出于礼貌也只好“寒暄”回去。
不知道是窗外的风太大,还是这陶锅下面的酒精炉子,没见过大世面,不懂得人情世知诗情雅趣,觉得无聊就开始反复地把火熄灭来寻找存在感,害得大概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人,只得三番五次端下陶锅,哆哆嗦嗦地用打火机去点火。
洛飞笑见此情此境不由得想要打哈欠却只能忍着,等茶的间隙,她也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两回,但碍于迟家的面子,又都悄悄放了回去。
“方老师,我其实跟外面屋子里的那些孩子差不多,我也不想成为艺术家,我原来写过一本畅销小说,我在这个上面狠狠地下过许多功夫,算是尝过了‘呕心沥血’的痛苦与寂寞,欣喜和满足!但是以后八成没时间再写些什么了,因为我不仅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也有父辈的家业要继承。”
洛飞笑跪坐在身下的榻榻米上两手接过方瑶好不容易煮好的普洱茶,她忽而眉开眼笑地娓娓道来,像一时兴起,又像她经过一番斟酌才说出口的。
“迟太太,您到底想说什么?可不可以直说?”
热气从茶汤中源源不断地氤氲出来在暗淡的灯光里,仿佛是深冬清晨山间萦绕不散的重重迷雾,任你远望还是置身其中,始终看不清面前的是刀锋峻岭亦或是层峦叠嶂。
方瑶楞了下,她眼中的笑意同样的迷雾重重。
“我只是想说,我是为了讨好夫家的长辈才来学琴的!”洛飞笑本想告诉方瑶,自己理解她学艺有成其中的辛苦和付出,也想让她理解那些孩子们,生之为人,必须各安天命,他们有他们必须吃得苦。
可话风突变,她只能随风使舵。
“迟太太,我只能向您保证我会尽力传授给您指法诀窍和我从小练琴的心得,但每个人,天资不同,至于其他,我更是无能为力。”添好自己碗里的茶放在案上,方瑶又从案下,拿出一小篮蜜饯——是蔓越莓干粒粒鲜红晶莹,使人食指大动
“嗯,谢谢,方老师!”洛飞笑迫不及待地拿过一粒塞进嘴里。不仅酸甜可口,还有几分恋齿。
“现在四点多,离晚饭时间还早,你饿不饿?”
“我不挑食,基本上什么都爱吃。”
方瑶蹙眉颔首,微微含笑,起身出去。
不大会儿,方瑶从外面端回一大碗云吞面,放在案上热四溢的香气不停地涌洛飞笑的进鼻腔,让她热血沸腾。
她从方瑶手里接过一把木汤匙,便开始细细品味,似乎是附近大海里刚打上来的大鱼小虾,抽筋拨骨,碾成了自己口中鲜美异常的肉浆脔泥,鲜嫩的韭黄颇有相濡以沫之感,爽滑弹牙的竹升面落在猪骨熬出的高汤中,启齿落唇之间,回味无穷。
“可口么?”
“很好,就是稍稍淡了点!”
随后,她无意间抬头时,看见了方瑶马上要递到自己嘴边的糖笋,竟然下意识缩了缩头,只肯摊出掌心。
快要日落西山时,窗边染上一抹晚霞。
大概是怕洛飞笑看不清碗里的食物,默默坐在对面仔细端详着她吃东西的方瑶,抬手将吊灯的罩子取下来。
一时之间屋内徒然灯火通明,使得洛飞笑心潮澎湃。
她低着头一面品尝美食一面轻声地问:“方瑶姐,你可以弹一曲《捣衣》给我听么?当年我在电视里听到了你弹的《捣衣》,从此睡前总喜欢听古琴曲!”
“好。”方瑶淡然做笑。
片刻后,洛飞笑见一位面容清秀,乌发及腰,明眸善睐,清纯动人宛如碧波芙蕖的少女从外面进来,她宽袍大袖,玉带系腰的打扮,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把古琴,可惜来去匆匆,她未来得及和这位少女打招呼,人便消失在她眼前了。
“方老师,这个女孩是?”
“她是朋友介绍来的小助理,说是家境不好,可脑袋也不大灵光,不仅洗衣服做饭这样小事做得马马虎虎,还花钱似流水,是个汉服爱好者!”
洛飞笑不免心下一阵失望。
方瑶将茶碗推了推,直接将琴放在她吃面的案上,洛飞笑连忙把碗放到一边,自己端坐于榻上,双手交叠腿上,做洗耳恭听状。
眼波含情,是她对昔日偶像的无限期待。
洛飞笑楞在温柔的灯光下,扬扬琴声声声入耳,千回百转间,逶迤缠绵处,不见她眼角眉梢半点表情,任凭窗外晚霞染云绪热情似火,也映不暖她寒冰洞似的双眸。
良久后,等方瑶一曲毕,洛飞笑忽然起身跪在榻上,她双手支于案上,一张三分含笑的小脸,凑近方瑶抚琴的手边,云淡风轻道:“方瑶姐,您如今的琴艺,真可谓大鹏展金翅,悠悠入穹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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