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楚烬明压低了黑色卫衣的兜帽帽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步履匆匆地穿过明德校园的林荫道。正值课上,校园空旷,明德的安保也很好,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个不慎引来不必要的骚动。

她径直走向教师办公室,推开门,室内却空无一人。苏静姝不在。一丝疑虑悄然爬上心头,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苏静姝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喂?”

“老师,你在哪?”楚烬明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背景是空旷走廊的轻微回响。

“在演播厅。”

“演播厅?”楚烬明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心头那点疑虑瞬间被放大了,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谬的预感。

演播厅……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与“她”有关的印记……苏静姝此刻在那里?

“是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追忆口吻,“最近不是又快到入学赛了吗?楚同学又经常回来,不免让我有些怀念……你到演播厅来找我吧。”

怀念?楚烬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又重重砸在胸腔。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起:[会不会……她也在?]

这念头太过强烈,甚至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希冀。她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怕惊扰到些什么:

“……好,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忙音在耳边短暂嗡鸣。楚烬明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异样情绪,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那个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方向,加快了脚步。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她近乎小跑起来。

推开演播厅那扇厚重的隔音门,空旷的空间里,只有苏静姝一人静静伫立在舞台中央的钢琴旁。

预想中的身影并未出现。楚烬明脚步微顿,一丝清晰的失落感迅速弥漫开来,随即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果然魔怔了。]

楚烬明在心底自嘲。最近想得太多,连这种荒谬的念头都冒出来了。她迅速调整了呼吸,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走向舞台。

“怎么?”苏静姝并未回头,指尖正轻轻抚过蒙着绒布的钢琴琴盖,那姿态带着一种洞悉的悠远,“你也很怀念,不是吗?” 她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楚烬明没有回答,径直走到钢琴前,在琴凳上坐下。冰凉的琴凳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她抬手,指尖悬在黑白琴键上方,犹豫了一瞬,才轻轻按下几个音符。

清澈又略显滞涩的音符在空旷的演播厅里荡开,带着一丝久未触碰的生疏感。

“弹一曲?”苏静姝侧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带着温和的鼓励,“那年你入学竞赛,一曲惊人,可是表现得相当出色呢。” 她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尘封的匣子。

楚烬明抬起头,目光投向演播厅顶部投下的耀眼光束,光柱中浮尘无声翻涌,仿佛在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带着时间重量的薄纱。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带着点自嘲的轻笑:“歌手又不是钢琴家,我可能……已经弹不出当年的感觉了。” 声音里有几分真实的涩然。

“怎么会?”苏静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楚烬明身上,也仿佛落在了更深处,“只要你还是你,就够了……” 最后几个字在楚烬明没有注意的时候飘向了幕布后。

楚烬明指尖微颤,最终落在了琴键上。生疏的指法开始笨拙地追逐着记忆中的旋律——《梅菲斯特圆舞曲》。

这首当年她曾以飞扬跋扈、近乎炫技的姿态演绎的曲子,如今流淌出的音符却截然不同。

技巧显然生疏了,跳跃的音符间带着磕绊,原本属于李斯特笔下魔鬼的、狡黠狂放的精灵气被磨去了棱角,那份属于少年意气的、不管不顾的张扬也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岁月浸透的故事感,一种内敛的、近乎萧索的底色。

那怪诞跳跃的旋律线,在她的指尖下,竟显出几分苍凉的意味。琴音在空旷的厅内回旋,像迟暮的英雄在讲述自己跌宕的征途,少了几分激昂,多了几分沉郁的喟叹。

然而,正是这褪去了昔日光彩、沾染了风尘的琴声,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躲在厚重深红色幕布之后、那个屏息凝神的人的心脏。

柳衔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幕布的绒面摩擦着她的指尖。每一个磕绊的音符,每一段染上萧索意味的旋律,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缓慢地切割。

这琴声,与记忆中那个在聚光灯下、指尖流淌着灼热生命力与桀骜不驯的少女身影,形成了残酷而尖锐的对比。

是她,却又不再是那个她了。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完美的演奏更让她窒息。时光,终究在这熟悉的琴键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名为“流逝”的印记。

音乐流动倒转到入学赛时的楚烬明踩着马丁靴踏上舞台,同样一身黑色兜帽卫衣,却张扬着不羁的个性。

她指尖砸落琴键的瞬间,腕间重金属手链与琴盖撞击出刺耳颤音。第一组减七和弦如毒蛇窜出琴箱,观众席霎时浮起压抑的抽气声。

当右手急速攀升的音阶即将冲破临界点时,楚烬明猛地用肘部砸向最低音区!

混沌的低音轰鸣中,她仰起头,汗珠浸湿的脖颈在聚光灯下——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晃过梅菲斯特般狡黠的嗤笑。

梅菲斯特,德国文学巨著《浮士德》中与主角签订灵魂契约的恶魔。他自诩“永在否定的精灵”,象征着对一切现存秩序的质疑与破坏。若浮士德因满足而停滞不前,灵魂便归他所有。

[“梅菲斯特”么……堕落与超越,被压抑的**,通过直面黑暗寻求精神解脱——看来是个反叛而割裂的灵魂……]

这是楚烬明留给柳衔枝的第一印象。

之后登场的表演,在楚烬明那极具炫技与冲击力的开场后,显得格外平淡,甚至有些黯然失色。

舞台帷幕彻底闭合的瞬间,后台的空气骤然被注入电流般的躁动——“沙沙”的电流声从对讲机中流泻而出,编织成隐秘的韵律。

穿着蓝色英伦风明德校服的学生会成员们,正穿梭于后台,引导选手有序退场,或进行着清理收尾工作。

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赛事的喧嚣余温,以及散落的道具纸张的微尘气息。

作为学生会主席的柳衔枝步履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巡视各项收尾工作是否都在秩序井然地推进。她的职责感让她不放过任何细节。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拐角,光线被堆叠的道具箱切割得有些晦暗,一阵压抑却激烈的争执声却穿透了背景的嘈杂,清晰地钻入耳中。

柳衔枝的脚步不由得顿住,循声望去。

只见楚烬明正被一个衣着考究、气质却带着不容置喙威严的妇人拉扯着,两人之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那正是楚烬明的母亲,萧令仪。

萧令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带着洞悉一切的尖锐:“楚烬明!你来参加这入学赛,到底图什么,别以为我看不透!”

萧令仪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远处那些衣着光鲜、眼神锐利的“星探”们,语气带着洞悉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质问。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表面的克制,语气里是揉碎了失望的冰冷:“你想学艺术,我让步了,让你学了。钢琴,我也让你碰了!这还不够吗?”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女儿倔强的脸,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你就是冲着歌手去的,是不是?是不是我一向……太纵着你了?”

萧令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挑战权威的愠怒,指尖几乎要点到楚烬明脸上:“当初我连音乐都不想让你沾!后来才松口让你学钢琴!你还要怎样?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

楚烬明猛地偏过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烦躁的阴影,声音压抑着火山般的情绪:“妈……这不是一回事。”

她抬起头,直视母亲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我喜欢的是音乐本身,是歌唱,是表达!不是当什么端坐琴房的钢琴家!” 她的声音带着不被理解的委屈和固执的坚持。

“钢琴不是音乐吗?!” 萧令仪厉声反问,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辩驳,她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女儿的手臂,“娱乐圈是什么地方?声色犬马,深不见底!那不是你能掌控的漩涡!你懂不懂?!”

“你不懂!” 楚烬明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要的是是演唱!你根本不明白!”

“当钢琴家,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字字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

“跟我回去!” 萧令仪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再次伸手去拽楚烬明的手腕。

“我不要!” 楚烬明激烈地反抗着,身体向后挣去。

拉扯间,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掌掴声骤然响起!

「啪——!」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楚烬明的头被巨大的力道打得猛地偏向一侧,几缕碎发黏在了瞬间泛红的颊边。她保持着那个姿势,手缓缓抚上火烧般刺痛的脸颊,然后,极其缓慢地转回头。

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炽热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火的刀锋,冰冷而沉寂地、直直地钉在萧令仪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失望和疏离。

萧令仪的手还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她看着女儿脸上迅速浮起的指痕,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冰冷,仿佛被那目光刺穿。

她猛地闭上了眼,浓重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真是……管不了你了。”

话音落下,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决绝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急促而踉跄的声响,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更深的阴影里。

柳衔枝站在不远处的光影交界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着楚烬明独自留在原地,挺直的脊背在晦暗的光线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少女侧脸上那抹清晰的掌印,在昏暗的光线中触目惊心。她抬手轻轻碰触着那灼痛的地方,指尖微微蜷曲,像受伤的幼兽在舔舐伤口。

那眼神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受伤、倔强、不甘、以及一丝被强行按捺下去的脆弱——像无形的钩子,猝不及防地勾住了柳衔枝的目光。

一种混合着讶异与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在柳衔枝心底弥漫开。

[野性难驯……]

她望着那个独自承受着风暴、却依旧不肯折腰的身影,无声地在心底烙下了这个陌生少女的轮廓。

那是一种带着刺的、在绝境中也要奋力燃烧的生命力,与她循规蹈矩的世界截然不同。

余烬笙枝:顶流歌后与她的事业型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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