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在外头听见言舒唤她,脆生生应了,赶紧去小厨房端药。药罐子还坐在小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股子苦涩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碗药汁倒出来,刚端到门口,就看见王爷大步流星地过来,差点跟她撞上。
泠渊在门口猛地刹住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深吸了口气,才放轻脚步走进去。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试探:“舒儿?”
言舒转过头,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还没退干净,心里一抽,轻声应道:“王爷。”
见她眼神虽然还虚着,但不再是前几天那样空茫茫的,泠渊心下稍安。他从春桃手里接过药碗,在床沿坐下。
“来,把药喝了。”他舀起一勺,仔细吹凉了,才递到她嘴边。
言舒没说话,顺从地张口喝了。药苦得舌根发麻,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安安静静地把一整碗都喝完了。
泠渊放下空碗,拿起旁边小碟子里的蜜饯。言舒却摇了摇头,只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温水漱了漱口。
两人都没再开口。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屋里飘着药味,还有那股子散不去的悲伤,但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好像淡了一点。有些痛不用说出来,彼此都明白。就这么陪着,比什么都强。
打那以后,泠渊还是把大多公务都搬到凌霄阁来办,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言舒到也配合,按时喝药,勉强自己吃东西。身子还是虚,精神却一天天见好,脸上慢慢有了点活气。
只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不自觉地摸向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有过真实的胎动,现在里面全是空落落的。每到这时,泠渊总会默默握住她的手,把她冰凉的手指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外头还是天寒地冻的,呵出口气都能结成白雾。
这天下午,言舒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泠渊把一碟她以前爱吃的梅花糕,仔细地挪到她手边最容易够着的地方。他做这些小事的时候,总带着点笨拙的细心。
言舒心里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越来越清晰。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困在这四方院子里,沉在失去孩子的悲痛里,眼睁睁看着既定的结局一步步逼近。她得走,带着泠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吸了口气,转过头看向泠渊,声音轻轻的:“王爷,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泠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见她眼神清亮,不像是逞强,他心里动了一下,伸手握住她没什么力气的手,应道:“好。”
他扶着她慢慢起身,给她披上厚厚的斗篷,系好带子,又把暖手炉塞进她怀里。两人也没走远,就在凌霄阁的廊下慢慢踱步。
廊外的积雪还没化,映着稀薄的日光,有些晃眼。言舒停下脚步,望着院里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沉默了半晌,终于把在心里盘算多日的想法说了出来。
“王爷,”她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离开京城吧。过几年再回来,好不好?”
她知道这想法自私。史书上那场腥风血雨,只剩下两年多时间了。玄圭、林贵妃……他们很可能都逃不过。她想带他们一起走,可这根本不现实。她只能赌一把,赌离开这个权力中心,能不能挣出一条生路,改变她和泠渊必死的结局。
泠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到她眼底深藏的恐惧和那点孤注一掷的希望。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无诏离京,形同谋逆。这里头的风险和难度,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应道:“好。”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不知什么时候滑到眼角的一点泪意,重复道:“好。孤来想办法。”
言舒悬着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他没问为什么,没嫌她异想天开,就这么信了她。她靠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吸取着那让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
“信孤。”他搂紧她,低声道。
之后些日子,天还冷着,但风里偶尔带来的一丝暖意,让人感觉春天不远了。
泠渊开始频繁进宫。这天,他独自去御书房求见皇上。
御书房里炭火烧得旺,暖烘烘的。皇上放下笔,看着下头的弟弟:“说吧,什么事非得单独见朕?”
泠渊撩起衣摆,跪了下去:“皇兄,臣弟想求您一件事。”
皇上挑了挑眉:“哦?说来听听。”
“臣弟想带言舒离开京城一段日子。”泠渊抬起头,目光坦然,“她这次……伤了身子,也伤了心神。京城是非多,臣弟想带她出去走走,换个地方,或许对她养病有好处。”
皇上没说话,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着,看不出喜怒。
泠渊继续道:“皇兄放心,臣弟不是一去不回。等她身子好些,我们自然会回来。”他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个沉甸甸的东西,双手奉上,“这是北境兵权的虎符。臣弟愿意交还兵权,这样,皇兄也好对朝臣们有个交代,省得惹人闲话。”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皇上的目光落在泠渊手里那枚代表兵权的虎符上,又慢慢移到他坚定的脸上。交出虎符,等于自断臂膀,远离权力中心。为了带王妃出去散心,他这个弟弟,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缓缓起身,走到泠渊面前,伸手接过了那枚虎符。冰凉的金属入手沉甸甸的。
“起来吧。”皇上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既然你心意已决,朕……准了。”
泠渊眼里闪过光亮:“谢皇兄!”
皇上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声音压低了些:“出去散散心也好。京里……近来是不太安生。你自己万事小心,照顾好王妃。”
“臣弟明白。”
“还有件事……”皇上道在泠渊的耳边低声道。
得了准许,泠渊心头大石落地,归心似箭,只想快点把这消息告诉言舒。他脚步轻快地往宫外走,却在宫道上迎面碰见玄圭和清风。
玄圭一眼就看出他皇叔眉宇间那抹许久不见的松快,好奇地凑上来:“皇叔,什么事这么高兴?是不是皇婶大好了?”
泠渊心情好,也没瞒他:“你皇婶身子见好,孤向皇兄求了恩典,准备带她出京走走,换个地方养养。”
玄圭一听,眼睛都亮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出京?真好啊!我也想去……”他话说一半,想起自己快到的婚事和一堆政务,又蔫了下去,“唉,可惜去不成。”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父皇竟然答应了?”
泠渊笑了笑,语气平淡:“孤交了虎符。”
“什么?!”玄圭惊得差点跳起来,连旁边的清风都瞪圆了眼睛。交出兵权?这代价也太大了!
泠渊看着侄子震惊的模样,抬手拍拍他肩膀,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放心,我们会回来的。”
玄圭看着他皇叔淡然的样子,心里百味杂陈,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崔相府。
书房里,崔崇看着刚送来的密报,对太子说:“端王交了虎符,向陛下请旨,要带舒儿离开京城,说是……出外散心养病。”
太子玄烁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眼里闪过算计:“交了虎符?他倒是舍得!外祖父,就算这样,我们的人也不能放松,得跟着才行。”
崔崇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这是自然。那件关乎继位的信物,到现在还没影。端王这回举动,看着是为情,保不齐没有别的打算。必须盯紧了。”他顿了顿“也好……顺便看看舒儿,到底怎么样了。”
终究是他的女儿。
端王府里,泠渊几乎是跑着回凌霄阁的。
言舒正由春桃陪着在屋里慢慢走动,见他回来得这么快,脸上还带着压不住的喜色,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
“王爷?”
泠渊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双手,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皇兄准了。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了。”
言舒怔住,随即,一股巨大的、久违的喜悦涌上心头,冲得她眼眶发热。这是孩子没了以后,她头一回感到真切的开心。离开,意味着可能摆脱那该死的命运!
“真的?”她声音有些哽咽。
“真的。”泠渊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只觉得交出虎符也值了。
言舒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问:“王爷,我们去哪儿?”
泠疆早就想好了:“去北境,霞云城,那边有我的母族,也是孤当初带兵打仗的地方,民风淳朴,也安稳。我们不去打扰他们,就在城里找个安静住处,做对平常夫妻。”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这一路上,我们不急着赶路,慢慢走,看看山水,可好?”
远离京城的阴谋算计,就他们两个人。这曾是言舒不敢想的平静。
她仰头看着他,把所有对未来的担忧和不确定都暂且压下,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重重地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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