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仁心馆只成霁安一人在。
他正伏案写着药膳,余光瞥见邯邱身影后,执笔的手一时没拿稳,才写好的药膳就被多余的墨沾染。他却毫不介意,反而起身相迎:“邯掌柜,你怎么突然来,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还未等邯邱回话,顾颜、沈朗潍就一起走进,他目光随之也转到顾颜身上:“这位娘子看着很是眼熟,我们是否见过?”
顾颜颔首:“成郎中好记性,我与阿姐曾来仁心馆看诊。”
成霁安似是想起,抿唇一笑:“你阿姐身子可好?我的药也不知是否起效。”
“我听郎中的话悉心陪了阿姐好几日,如今她身子大好,头两日还寻了新的工呢。”顾颜说起谎来,还算从容不迫。
“不知这位郎君是?”沈朗潍如今虽穿布衣,可他一身气质出尘,很难让人不注意。
顾颜自然与成霁安介绍:“这是我阿兄,他知成郎中妙手回春,便随我一起来谢。”
沈朗潍反应也不弱,只在旁致起谢来:“小妹如今身子大好,真是托郎中的福。”
成霁安目光灼灼:“二位实在客气,这本是我分内之事。”
邯邱在旁见他二人应对的游刃有余,这时才懂了沈朗潍的话,才子佳人在一起,哪里就像兄妹,分明就是青梅竹马嘛!
“我今日来本想与你引荐顾娘子,不成你们竟早认得。成郎中有所不知,顾娘子也同你我二人般,对葵芷香情有独钟呢。”邯邱见几人还寒暄,便帮顾颜挑起话来。
“上次顾娘子来我就已知晓,如今医馆也没病人,几位不如随我去内室喝口茶?”
成霁安热情相邀,顾颜也正想去内室瞧,便应下随他进去。
竹帘后的内室,并非顾颜所想神秘,只一柜一几,一张床罢了。不大的内室,正中间还放有一茶案,看样,成霁安也很好客。
内室后还有一个同样不大的院,院子里整齐摆满了熬药的工具。
沈朗潍坐下,先环视一周:“仁心馆只成郎中一人住?”
成霁安边烹茶边道:“父亲在时,他每晚还会回家住,我自己则在仁心馆看铺,如今也住习惯,实在懒得搬了。”
顾颜接话:“成郎中就没其他兄弟姐妹帮衬一下吗?”
“我哪有这福气,父亲他就有我一个养子。”成霁安神色并无波澜,仿佛成霁烟真不存在这世间般。
顾颜垂目:“是我出言冒昧了。”
成霁安将茶烹好,分别递与他们身前:“顾娘子无须在意,这本也不是秘密。”他接着话锋一转:“这茶是我自己调配的药茶,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邯邱抿了口茶,说起提前对好的话:“成郎君可知殷红失踪之事?这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竟连衙门也寻不到?”
成霁安叹息:“人有旦夕祸福,谁又知意外何时会来。她家还有一母,我昨日才见,人都瘦了一圈。”
邯邱并不会盘问技巧,他一时心急,张嘴而出道:“成郎君可知谁绑架了殷红?”
成霁安烹茶的手明显一顿,可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她不过失踪前来过我这看诊,之后便再未遇,衙门可说了人被绑架?”
邯邱意识自己说错了话,转眼又见沈朗潍阴沉着脸,赶忙找补道:“这么大的人,若不是绑架,又怎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顾颜暗暗拽起邯邱衣角,示意他别再多言。
成霁安笑而不语,又帮邯邱斟满一杯。
沈朗潍此时开口:“这茶入口不苦不涩,可见成郎中费足了心。我听你口音,不像是盛京人?”
成霁安大方回他:“看来我口音还需多练,我是十年前才从齐州迁来盛京。”
“齐州?我曾在齐州做过几年工,就是明阳街的周家,成郎中可知?”
顾颜听沈朗潍如此,不禁暗叹:“他未免太大胆,如此长驱直入,也不怕引起怀疑。”
还好,并不见成霁安有异色:“周家是齐州大户,哪有人不知呢。顾兄有幸进周家做工,那可是多少人都羡慕。”
顾兄?沈朗潍欲言又止!他如今是顾颜兄长,那自是姓“顾”不错了。
顾颜暗笑:“阿兄,我记得你说周家大公子也是失踪,看来这盛世并不太平。不如你就留在盛京,别再外出寻工了。”
沈朗潍强挤出一抹笑:“小妹还是多担心自己吧。我听说除殷红外,还有好些娘子失了踪,你可万万注意。”
刚来的路上,顾颜叮嘱过邯邱,一会儿要将话题引到十年前的娘子身上。他见时机恰好,便感慨起来:“说起齐州,我也有幸去过一次,为此还遇到知音人,如今想来,也十多年了。”
顾颜假意询问:“不知那位知音人是娘子,还是郎君呢?”
“是位娘子,她还与成郎中一样,也是医者。只可惜自那次后,我便再没去过齐州。成郎中既是从齐州来,你可认识那位娘子?”
成霁安摇头:“齐州医者众多,女子虽任职少,可我也不是人人都识。”
邯邱装作失落:“真是可惜,我还想你兴许认得,帮我引荐呢。”
成霁安眸色与之前比明显黯色不少,顾颜察觉后,故意提及:“邯掌柜不必可惜,按年岁算,想来她已成婚生子,幸福美满呢!再不济,也比红儿幸运就是了。”
她说这话时,一直都窥视成霁安的神情变化。果不其然,就在她说及成婚生子时,成霁安眼底那一刹悲痛,全被她捕捉在心。
成霁安对成霁烟的感情,绝非表面的兄妹之情。
沈朗潍瞧了眼后院:“成郎中,我看你后院的工具很是有趣,不知是否可以参观?”
“不过是熬药的工具,没什么稀罕,顾兄自便就好!”成霁安语气早已失了淡然。
沈朗潍微微颔首,起身往后院去。
顾颜说得不错,他长久不去关押娘子的地方,实在不合常理。暗卫在外盯梢,成霁安不可能从正门溜出。眼前种种,也只剩一个解释,仁心馆内定藏有外人不知的暗道,以供他自由出入。
可院子并不大,除一口水井外,就只剩药罐火炉这些工具。他将后院探遍,也未发现暗道的蛛丝马迹。
他若无其事地返回:“成郎中平时就在后院熬药?邻里难道不会投诉?”
熬药时空中弥漫的腥苦,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
“父亲当时将铺开在街尾,也正有此顾虑,还好旁边店主好说话,这些年也并无投诉。”
沈朗潍记得,隔壁明明是大门紧锁:“我刚来时并未见隔壁营业,还以为他们是怕了这药味苦呢。”
成霁安开怀一笑:“顾兄多虑了,他们半年前才结束营生,听说是回了老家享清福。”
“成郎中可在?”
几人听外面一声喊,是有病人来了。
顾颜他们才出内室,就见一人正捂着肚,额头上还冒着不少细汗。
邯邱见状,出言与成霁安告辞:“成郎中既然有病人,我们就先不打扰,等改日再好好聚。”
成霁安将病人安置在榻上:“敢问顾娘子,你如今又在何处做工?”
顾颜看了邯邱一眼:“我已回品香坊,当初是阿姐不喜欢,我们才辞了工。如今她已寻到新的,我便又回去了。”
成霁安笑说:“那以后要聚我便去品香坊寻,邯掌柜可莫嫌弃。”
“什么?去品香坊!她可是特使大人,难不成还要日日呆在我那里?”邯邱虽心里碎碎念,可面上依旧保持笑意:“成郎中不嫌我念叨才好,你先忙,不好让病人等太久。”
邯邱满脑子只想快些离开,省得说多错多。
几人快步离开仁心馆后,等出了临安街,邯邱才算松口气:“二位大人,可是要吓坏我,我说错的那句话,不打紧吧?”
顾颜笑笑:“你那么推测,也算合情合理,应无大碍的。”
邯邱想起成霁安的话,弱弱一句:“特使大人,万一他哪天真去品香坊寻,我又来不及通知典狱司,又该如何应对?”
沈朗潍停下脚步,像是在等人:“仁心馆外有暗卫监视,他去品香坊必不会偷摸,这点你无须担忧。”
邯邱颔首,统领大人都发了话,他自是不用担心:“那我就先回城西,不打扰二位大人。大人若还有需要,尽管知会一声,我定随传随到。”
等邯邱走远后,暗处突得出来一人,疾步而来:“统领,可还有吩咐?”
沈朗潍沉声道:“这几日务必盯好成霁安的一举一动,你再派几人去仁心馆后院守着,只他稍有异动,速来典狱司回禀。”
“是,小人知道。”
沈朗潍又挥挥手,暗卫便又消失无踪迹。
顾颜好奇问他:“统领觉得成霁安会按耐不住?”
沈朗潍漫步往前走:“他何时会行动,我暂且还不知。不过,特使这几日还是尽可能少外出的好。”
顾颜想了想:“统领是怕成霁安对我出手?”
沈朗潍也是男人,自是了解成霁安藏了什么心思。顾颜刚进仁心馆,他就从成霁安双眼中看出了**,只男人想征服女人,才会有的**。
“为安全见,特使大人还是小心些好,索性典狱司今日无事,由我送大人回府吧。”
顾颜不假思索地拒绝:“有侍卫在暗处护着,统领不必挂心。典狱司在左,顾府在右,既不是一路,统领也无须再送,顾颜告辞。”她又礼节性欠了身,便头也不回远去。
沈朗潍凝伫在风口,看着顾颜身影渐行渐远。不知因何,他总觉顾颜对他要比对其他人淡漠许多。或许是她太与众不同,沈朗潍心底想一探究竟的种子,竟不知觉间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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