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岚霄城比之白日更有烟火气，慕玖辞同夜寒箫穿过熙攘的夜市，进了一家酒楼，径直闯入一个房间，其中几个粗犷汉子正喝的火热。
一人抹了把嘴，豪迈地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不要沮丧！本来就不是什么宝物，能骗一两个钱算咱们走运，没骗到也损失不了什么。”
被拍的人正是云台上与夜寒箫比武之人，他勉力笑了下，握着酒碗的手攥了攥，想起今日比武仍心有余悸。
他尚未说什么，房门忽而被推开。
几个皱着眉看过来，见是个不认识的，厉声喝道：“店小二怎么回事？不知道此间爷爷们在喝酒吗？”
他正说着，突然觉得衣服被谁拽住，回头看到自家兄弟脸色惨白，几乎瘫软在椅子上，他立马觉得不对，酒醒了三分。
夜寒箫悠悠然入门，衣摆轻撩坐在了离他们稍远些的一个位子，目光掠过他人，径直落在同自己比武的那人身上，没说话。
其余人终于认出了他，大骇，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还是与夜寒箫交过手的那位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我事先说了东西并一定是宝物，没骗你！我也没拿你的东西，你……”
“断剑你从何得来？”夜寒箫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有其他残片？”
几人对视了眼，眼珠子一转，蹦出些异彩，在同伴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适才的胆怯一扫而空。
夜寒箫漫不经心抬手，白光毫无征兆地涌出，直逼最近的汉子，霎时间雅间响起一声哀嚎，鲜血四溅染红了桌椅。
众人一惊猛回首看到同伴捂着肩膀蜷缩在一起，疼得瑟瑟发抖。
“你！”
他们想要站起，却觉自己浑身被什么压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压着心底的畏惧咬牙开口道：“这里是天宇！下台后哪怕被骗也不允许私下寻仇是朝廷恩准的规矩！若是惹了禁令，天宇将无你的容身之处！”
夜寒箫不紧不慢地起身，步步靠近。
“没有其他残片了！”白日上台那人慌忙出声，一句话抖的不成音调，“前几日蛇山作乱，五皇子平复时很混乱，我们趁乱在蛇山的老巢捡的！只有这一片！”
夜寒箫还在靠近，他坐在地上一寸一寸往后移，汗水直流，嘴里连连道：“没了！真没了！还有些金银财宝，那碧云戒可能也是这么出现的，你可以自己去……”
夜寒箫已到了他身边，吓得他紧紧闭上眼睛，涕泪横流。
似有微风拂过，雅阁中只有一人哀嚎的声音，许久他才敢试探地睁开眼，房中已没了夜寒箫的身影。
众人只瞧得一抹白衣跃出窗户落在路上，却不见青蓝衣裙悠悠闲闲跟在其后。
慕玖辞好奇地盯着身边的夜寒箫，只觉这个人神奇得紧。功力远超常人却又时常受伤，登台只为半截断剑，能够准确找到那些人在何处……
她的视线太过炽热，夜寒箫实在无法忽视，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不会骗你，但有些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说，要怎么说。”
慕玖辞轻轻眨了眨眼，这一点也很奇怪，夜寒箫总给她一种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但她仔细想过了，这不长不短的十七年人生除去三岁前不记事之外确实没有任何丢失的记忆。
“好！”她很识趣地点了点头，“我有一事想请夜公子帮忙，可以吗？”
夜寒箫转头看向她，示意她讲。
“今日你在雨姐姐房中所见的男子，名为慕九衍，是我皇兄。我有些事想告诉他，但他看不见我，能否请夜公子转达？”
夜寒箫垂眸勾唇，化开一抹浅笑：“有什么我都会帮你，你不用这么客气。那位皇子现下在哪？”
慕九衍正在京兆府，闭着眼缓缓揉着太阳穴，疏解时不时出现的疼痛，另一只手随意落在桌子上，摩挲着一个药瓶。
“殿下！”门口进来一人，打破了房中寂静，“缚韶华确实有三颗，属下去找苗疆的人证实了。”
话音一落，房内众人立时议论纷纷。碧云戒乃是至毒之物，于京城出现非常危险。又涉及十七年前的旧事，慕九衍第一时间盯住了那人。然而待他带人去见时已是一具尸体，碧云戒和一颗缚韶华不见了。
“死者手里只有两颗，那另外一颗去哪儿了？”
“怎会有强盗只拿一颗？他是觉得我们会查不到一共多少吗？”
“或许他的目的是碧云戒，缚韶华是好奇拿一颗看看？”
“不会。”慕九衍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注意，“拿走碧云戒的是洛紫歆。”
霎时间房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洛紫歆，毒尊唯一的弟子，继其师傅之后的天下第一杀手，零昔阁血殿殿主，冰冷无情，真真是悬在江湖人心头的一把刀，令人闻之色变。
慕九衍睁眼扫了眼噤声的众人，开口道：“我到的时候洛紫歆留下的寒冰气尚未退，但杀人的不是她。以她的狂傲不会藏着招式，若出手剑伤上定会残留冰霜。而且她师傅就是失踪的毒尊，说她对一个缚韶华好奇，谁都不信。”
一人沉吟道：“会不会今天出手的根本不是这个人，凶手扮成此人模样登台赢下比武，又将余下的两颗药塞到这人手里然后将其杀害，让我们以为线索就此断了！碧云戒的来处便无从查起。”
“以零昔阁的能力，既然洛紫歆追到了这里，那碧云戒定然就在此人手中啊！缚韶华虽罕见，但与碧云戒比起来还差的远。若真如张大人所言，莫非此人如此兴师动众就真的只想要一颗缚韶华？”
“当务之急是找到碧云戒的来处，搞清楚是否还有其他毒尊旧物，会不会危及圣上！此人在七曜剑会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此物又白白送了出去，总不是听个响引起注意？”
“……”
慕九衍指尖一顿，眼眸忽而眯了眯：“去户部搞清楚此人身份，他周围有牵绊的所有人，都查！”
——我们会用你兄妹二人的血，唤醒大家沉睡十七年的记忆！
蛇山上那些人的话还历历在目，小辞躺着的身体又浮现在眼前，慕九衍紧紧攥住了拳头。
会是一拨人吗？没能杀了他和小辞，便利用其他办法引得人将目光落在十七年前？可为什么呢？
“殿下！”下面的人瞧着慕九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您说碧云戒被洛紫歆带走了，需要追回吗？此事是否与零昔阁有关？”
慕九衍抬了抬眼皮：“追回？你去追？”
“不不不，臣武艺浅薄，如何与洛紫歆抗衡？”臣子连连摇头，笑话，追天下第一杀手？那是追着阎王跑啊！
“夜深了，诸位大人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追查此事。”慕九衍起身，拱了拱手叫他们退下。
“殿下早些休息！”
众人一齐行礼退下，独留慕九衍一个人，踱步到窗边，任夏夜的风轻轻吹拂，平息他烦躁的心绪。
可以确定的是有一群人非要搅动平静的世界，翻出沉寂的旧事。恰不巧的是他兄妹二人正是当年封住往事的契机，他们要重提，便看中了被誉为曙光的嫡出殿下。
呵！
慕九衍轻蔑地勾了勾唇角，一群蠢货，真当众人再想起，态度便能改变吗？
当年黑暗笼罩，普天之下金乌难显光明不在，恐惧、杀戮、鲜血……人间化作一片地狱，他们不知道亲人死在何处、不知道同伴被谁所杀、亦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所有人都是凭着本能在黑暗中屠杀一切靠近自己的东西以求自保。
日月同坠，明火暗淡，连点起的烛光都瞬间被吹灭，世间不存在任何光亮。
暗无天日的世界不知时间流逝，每一刻都煎熬得像是千万年，世人祈祷神明又对神明失望，众人放下屠刀又被鲜血刺激……循环往复，从江湖到平民，连同几岁的孩子都在杀戮中饮血。
终于，京畿之地天降异象，绚丽的光华照亮天地，方圆数百里重绽亮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光明自天宇京城一点点扩散，普惠天下。
世人恍然算清这场黑暗持续了一夜一天，如今依旧是夜晚，却比曾经任何时候都亮，皎洁月光洒满人间，传递着劫后余生的气息。
看着满地狼藉、看着亲人惨死、看着自己手中的刀鲜血横流……世人哭都哭不出来，哑着嗓子跌坐在地上。
他们无法庆幸自己还活着，或许此时他们了无声息地躺着会更轻松些。少有人能提起报仇的心思，若论罪，每个人都无法逃脱。
不久，朔帝颁布旨意昭告天下：皇后龙凤双生，天降异象，赐名九衍、玖辞，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衍者，繁衍、丰饶；辞者，辞别、放下。九为量多，玖意次玉美石。
活着的人不能永远留在恐惧与悔恨中，众人皆知不是庆贺的时候，却明白需要个理由让这一段事就此了却。大赦天下，不过是给所有人赎罪的理由。
所有人默契地不再提及，近乎逃避地向前走不回头，十七年后，仍是天下的禁忌。
这是天下人的选择，可偏偏有人硬要将罪过归于朔帝身上，只道朔帝不允许有人再以此事寻仇。
慕九衍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出神，突然眉头一皱，立刻转身，眯眼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房门紧闭，这人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子里。
夜寒箫瞥了眼书案，不理会已非常自来熟地坐下的慕玖辞，抬眸看向浑身戒备的慕九衍淡然道：“相府底下有一片宅子，夜影就在其中，首领是郑鹄，宫中刺杀就是他们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