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声房门开合非常轻微,但落在凝固的空气中却甚是清晰,瞬间便打破了父女间的僵持。
慕朔率先错开了目光,转头望向后方,眸光染了柔色,脸上化开笑意。
门口站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岁月不掩风华绝代,肤色带着些病态的白皙,平白添了几分娇柔。她唇角勾笑,眸似秋水,一颦一笑大气端庄,正是天宇华后萧瑾华,世称华后。
慕玖辞极快地朝慕朔福了福礼,提着裙子便冲向华后:“哎呀母后!天气虽热但天色晚了还是有些凉的,母后怎穿这么少?儿臣去取件斗篷来。”
她一阵风般从萧瑾华身边掠过,拉着自己贴身丫鬟的手钻进了寝殿。
萧瑾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起步朝走过来的慕朔迎去:“这孩子!她的母后当年也是纵横江湖的顶尖高手,岂怕这点寒冷?”
“细心些总归是好的。”慕朔轻笑着扶住萧瑾华,二人相伴往聆星苑去了。行走间他又用余光瞥了眼寝殿,暗暗皱眉,心思尚有一些在慕玖辞刚才的话上。
不久,慕玖辞从寝殿出来,看到门口已没人了。她暗暗嘟囔这对夫妇凑到一起心思全在对方身上,竟没一个想起等等她。
她抬头看向逐渐暗下去的天空,白云附在蓝天上借着风变幻不同的形状。
不知怎地,她心头像是蒙了一层雾,沉沉地压着她的眼皮,让她无心关注宫里宫外的琐事。
那个梦,已经开始影响到清醒的她了吗?
…………
繁花皎月下觥筹交错,假山曲水间人影绰绰。月上枝头,席间气氛不减反增,诗篇竞技词作逐鹿。
文人斗诗不论君臣,一个个搜肠刮肚都想引起连连叫好声,更想引人群中眉眼弯弯笑容清甜的六公主多看两眼。
甚至周围的侍者守卫也将心神分了些到这边,不料意外只在刹那!
“啪!”
“刺啦!”
杯盘破碎声和兵器摩擦声同时惊现,突兀地炸响在悦耳的管弦之音中。
剑影陡然从四面破出,皎月烛火下寒光泠泠,鲜血混着酒水在空中飞扬。
逃跑的乐妓、护驾的侍卫、持刀的刺客,还有不知所措拼命躲藏的世家公子……霎时间宴会地变修罗场,一片混乱。
御林军反应极为迅速,几息间便将朔帝华后护在后面,房顶上黑压压站着两排弓箭手,只待一声令下此间没一个人能逃出去。
一人持刀架在慕玖辞脖子上,她两只手高高举起,像只被吓到的鸟,清澈的眼眸连连眨动。
朔帝眉头微皱,冷眼扫过眼前场景。
“放开她,朕让你们离开。”朔帝淡淡启唇,声音不大,听不出语气,却威压十足,淡淡的内力压迫一点点弥漫。
慕玖辞目光微闪,垂眸挡住眼中波动,小心翼翼昵着脖子下的长刀。
一众刺客横刀劫持了慕玖辞和几个身份尊贵的公子小姐,与周围的御林军对峙。
有个大胆的冷哼了一声:“既来了这,谁还想着平安离开啊?皇帝陛下真是一如既往地宅心仁厚,还记得十七年前您也是这般宽宏大量替天下人原谅了那场杀戮。”
朔帝脸色骤变,平静之色荡然无存,深邃的眼眸比夜色更暗,凛冽的杀气翻涌,竟是隔空震伤了那说话的人。
慕玖辞察觉不对,手中默默夹着一枚银针,试探地往后退了两步。
“别动,刀利,可不如皇上的嘴皮子会饶人!”按在她脖子上的刀立刻压低了几分,她身后的人冷冷开口,杀意十足。
慕玖辞立刻停了动作,像是被吓僵了。
在劫匪不曾看到的角落里,一缕淡淡的幽蓝裹上了长刀,不动声色地将刀和她的皮肉隔开了一条隙缝。
默默做完这些,慕玖辞的视线落在了陆相幼子陆绥安的身上,眸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绥安也被人挟持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有虫子在里面飞一样,搅得他头昏脑涨,根本顾不上眼前的情况,痛苦地晃着脑袋想把里面的东西弄出去。
慕玖辞又一一扫过在亭中便注意到的几人,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兴许是觉得如此多的京中贵族子弟在自己手中有恃无恐,这些刺客似乎并不急着做什么,也或许在等待机会。
“啊!”一声尖叫陡然打破了僵持!
出意外了!
一个被御林军护在后面的公子哥突然暴起,按着旁边乐妓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炽热的鲜血落在众人眼中,像是别样的刺激,连同陆绥安在内好几人眼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乐妓疼得栽倒在地上,再次抬头时眼中一片赤红,如狰狞的野兽,龇牙咧嘴扑向旁边的人,张嘴就要咬。
“救命!”“滚开!”
刚刚稳定的局面登时被点燃,陆绥安等一众世家子弟双眼通红发了疯一样咬人,凡被咬之人皆被同化成狰狞的怪物。
御林军握着刀只敢躲避,这些人个个身份不凡,若是死了少不得麻烦。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连刺客都被吓了一跳,一把推开发疯的人质,一刀杀一人,鲜血四溅!
“锁链!”华后厉喝一声,房顶上立刻传来丁零哐啷的链子声。
数道两指般粗细的铁链刺破黑夜,缠上发疯的人。
“嗷……”
他们已经不像是人了,从嗓子深处发出嘶哑的吼叫声,猩红着眼拼命挣扎,想要破出锁链。
朔帝冷着脸,抬手一挥,御林军立刻冲出,缉拿混乱中的刺客。
慕玖辞并不急着脱离钳制,一边警惕着身后的人一边跟着他往后退,骤然感觉脑袋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一个画面蓦尔从她脑中闪过,好像是在高山之巅,狂风掠动、荒草倒伏,一束白光划破黑暗降临山巅。似乎随白光落下一道人影,白衣胜雪,清冷孤傲……
只一霎,她猛然觉得后心被贯穿,画面轰然破碎,剧痛沿着血液一下子窜上头顶,瞬间抽掉了她浑身的力气。
几乎是下意识,她抬起左手按住心口,右手直逼身后。
恐怖的内力喷涌而出,蓝色光芒照亮庭院,劲风飞舞,数步之内所有人都被狠狠扔了出去,只剩下她一人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
鲜血染红了她胸口水仙,顺着纤细的指缝落在地上,绽放朵朵血花……
…………
枯风摧绝壁,白衣照古今!
他默然望着沉寂的天地,下方城池依旧灯火通明,不似其他地方还有宵禁之说。
明月似乎因他的到来隐了去,也或许是别的地方在发生什么婵娟不忍目睹之事。
上方的云层中隐隐传出滚滚雷霆之声,但他并不在意,抬手指向下界。
随着他的动作,圣洁而华丽的白光冲破黑暗,如雨幕般向山下罩去。
他如一轮皓月,高悬于绝壁之上,任微风拂动白衣。
许是离得太远,许是不曾抬头,下界众生竟无一人察觉白光覆下,一点点探寻过每一寸天地。
白光终是停住,停在了一座雄伟的建筑外。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道声音含着浓浓的不悦,从下方的建筑中传出。但世人似乎听不见这声音,就像看不见高山上的他。
他面色无波,并不理会,源源不断的白光从他体内涌出奔往下方。
“此处的天子龙气可斩妖魔,任你如何强大都会被压制。”
“让开。”他的声音比高山的寒风更冷,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动。
黑暗中的声音似是叹了口气:“这里是皇宫,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应该清楚。”
他沉默了,没有再坚持。白光如微风般消散,桂月又探出了头,他的身影化为无数的光点,碎在了月色中。
傲立在皇城上空的虚幻人影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宫中,脸色骤然一变:“我嘞个逗,这小祖宗怎么了?”
…………
慕玖辞的知觉正在消失,世界像一个滚滚转动的车轮,离她越来越远。
“母后……”
她只有一个念头,用尽力气抬起头,望向华后的方向。
光影涣散了,她紧紧皱着眼睛,好像这样能让眼前更清晰些。
母后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她亲手披上的斗篷,比扎在她心口的刀子更让她心疼。
朔帝连忙抱住华后,慌乱打破了眼中的深邃,几乎是瞬间涌出水雾。他不知该先看妻子还是女儿,手忙脚乱地为华后渡内力,企图护住她的经脉。
华后抬起头,穿过混乱的人群望向慕玖辞。
两道虚弱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凝聚着同样的揪心与难过。
“公主!”是浮霖的声音——她的贴身丫鬟,被她视作妹妹的小姑娘。
那个胆小的小丫头扑进刀光剑影中,抱起了鲜血淋漓的慕玖辞,哭得嗓子发哑:“叫太医!太医!救救公主……”
“霖儿……”慕玖辞张了张嘴,弱弱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
但浮霖听见了,她抓住慕玖辞血糊糊的手,疯狂点头:“我在,公主我在!太医马上来了!公主你是不是疼了,浮霖去给你拿好吃的……”
慕玖辞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了,颤了好几下,终于缓缓合上了,带着浓浓的不甘。
不能死啊!她还没有成亲,她还没有等到慕九衍脱险的消息,她还没有找到梦里的美人,她还有很多钱没有花……她要是死了,母后也活不了啊!
母后的命,是和她牵在一起的,她伤则母后伤,她死则母后死!
这个秘密,她还没有告诉父皇呢,她今日是想问父皇知不知道的……
其他感知都消失了,她最后隐隐能听到些声音:父皇惊慌地呼唤母后的声音、兵器打斗的声音、浮霖的哭声、疯狂的笑声……
对,还有笑声,张狂又恐怖:
“慕朔,十七年前你下令忘却一切的时候可想过今日?天下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不让追查?凭什么不让报仇?什么龙凤双生普天同庆,黑暗中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你的孩子平安出世?他们不是福星、不是希望,是灾难!是他们的降生让天地黑暗!别着急,慕九衍马上就要去找他的妹妹了,毒蛇阵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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