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玖辞敲累了,趴在地上胡思乱想,诡异的迷途不知终点,亦不知时间。
正出声,寂静中忽传来杂乱的声响。她僵了一瞬,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仔细听。
是小贩吆喝的声音、是马车滚动的声音、是酒楼揽客的声音……是人世的声音!是天宇话!是京城!
慕玖辞屏住呼吸,难以抑制地心脏狂跳。
她正想再换个舒适的姿势趴好听,又感到一阵眩晕,再睁开眼便瞧见行人熙攘、满街繁华。
她站在大路中间,看着包子摊冒起的热气、闻着药堂清新的药香、听着路人行走间的闲谈……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几日看惯了寂静与诡异,再看到九衢三市,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于她而言确实隔世了。
鲜活的人来来往往,从她身边走过,剐蹭到她的胳膊、裙子却径直穿过。她明白眼前之景她也只能看看,再尝不到城东的蜜糖,再喝不到跃龙街的酒酿。
盛夏的太阳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抬手到额前挡了挡,忽地噗笑出声。
改日要告诉茶楼上的说书先生,鬼是不怕阳光的。
轻笑间垂眸掩去眼角一丝湿润,她转身看向身后。
旁人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她自然知道并非因为她,而是她身后站了人,那个超然世外不染纤尘的俊俏哥哥。
夜寒箫一袭白衣落于闹市,周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可他身上似有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凡世尘间。
他安静地看着慕玖辞,或者应该说看着她身后的方向。
慕玖辞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座高大的酒楼映入眼帘。
其上檐屋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古木雕琢、钉头磷磷。从那兰宫朱门间隐隐可见内部雕梁绣柱、丹楹刻桷,担得起“富丽堂皇”四个字。
这尚只是外部门檐,往深处走占地广阔,层楼叠榭,数不尽多少庭院楼阕。
酒楼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阔气的门匾上三个大字——流觞楼!
行云流水间苍劲有力,雄逸飘飞中云鹄游天,在阳光之下夺目却不刺眼,与奢华的楼阁融为一体。
三个字的笔画和其后琼楼金阙勾连,形成了一座恐怖的大阵。
此乃天下第一酒楼,更是江湖顶尖势力之一。
流觞楼遍布天下,此处为总舵。其外是酒楼,生意场所;其内是门派,震慑江湖。
慕玖辞了然,夜寒箫既是来凑七曜剑会的热闹,要住在这儿并不奇怪。现下的流觞楼已是门庭若市,江湖豪杰以在此入住彰显身份。
待剑会开始,朔帝为表与民同乐,将携后妃重臣下榻流觞楼,因此楼中特意修了皇苑。若不曾出事,过几日慕玖辞应当随父皇母后住进这里。如今虽成了鬼,也算是住进去了。
怅然间夜寒箫已进了流觞楼大门,立马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客官入内实乃楼中之幸,不知客官需斟酒还是烹茶?”
楼中宾客来往很是热闹,慕玖辞旁若无人地负手踱步,肆意打量着楼中装饰,啧啧称赞。
她很喜欢中间这块,巨大的中空上下贯通,在高处倚着栏杆一望,下方风光尽收眼底。
她正仰起头望着上面的景象,听到夜寒箫跟伙计说道:“在这住。”
伙计只犹豫了一瞬便得体地笑道:“客官也知近日京城人多,小店惶恐,楼中……”
伙计话未说完,夜寒箫伸开手掌,露出一个盒子,漫不经心地打开。
慕玖辞好奇地探头去瞧,只见锦盒中躺着一块白玉,质地清澈,透得有些像冰。盒子一打开便散出恐怖的寒意,冻得旁边客人猛打了个寒战。
伙计一怔,略纠结道:“贵客可否愿意随我一同到上几层等等?”
“不必了,”夜寒箫将锦盒合上,随意塞进了伙计手里,像是塞一块不怎么好吃的饼,“在二楼腾块地方,一壶酒,几样好些的菜,我等你问的结果。”
伙计忙接住锦盒,挥手叫了个人过来,低头吩咐了几句,躬身对夜寒箫笑道:“贵客稍待!”
慕玖辞清眸微眨,好奇地看着伙计推开了墙上的画,隐入其中,随即画作恢复原样。
这儿还真是处处精彩!
夜寒箫在二楼窗边一处地方坐了,闲适淡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偏偏在人最多的流觞楼中。
她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目不转睛端详着他,越发觉得俊俏好看。
流觞楼不是有钱便能住的,想来夜寒箫也知晓,索性一开始就不拿俗物。不过饶是慕玖辞见多了名贵宝物,单瞧一眼也没认出那块寒玉是什么。
酒水上桌夜寒箫便同在酒肆一般自饮自酌,对周遭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
慕玖辞倒是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想寻些信息出来。
“今早郑鹄与柳江年又打了一场,啧啧,俩人一见面跟杀父仇人一样,不死不休!”
“你猜我今日出门碰见了谁?雨清晚雨堂主!温婉清贵,实乃仙子之姿!”
“一会儿出去我要好好与你一较高低,可不会留手!先用此酒赔个不是。”
“……”声音混杂,各式各样的消息充斥着,却没有慕玖辞想听的。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一个稍感兴趣的:“苗疆那个小丫头真是太猖狂了,适才又现身七曜台,好些人都败在了她阴险的毒下!”
“真是憋屈!自从几位皇子公主败了之后江湖厉害些的人物都不敢出手了,一来怕自己败了丢面子,二来也怕自己胜了折了几位殿下的脸面。虽说江湖洒脱,但皇室的面子我们还要顾着的。”
“可不是嘛!咱们天宇皇室就没有一个能对付媚倚的不成?近些日子别说宫里的殿下,就是一些原先凑热闹的朝臣子弟都不见了。哼,真是胆小如鼠,难不成还指望他们上去比试?”
慕玖辞默了默,垂下眸子,看来消息被封锁了,外头的人不知宫里发生的事。他们不是胆小,只是死了。
“五殿下尚未回来,六公主也没动静。她只在七年前于江南出手过一次,那时她才十岁,也不知七年过去了她的武功是否如当年呈现的势头一样进步。”
“你们懂什么?离剑会还早呢,不管多少人输在媚倚手上,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但若二位殿下出手,便是咱们天宇的高手登台了,七曜剑会岂不提前开场?”
几人激烈争论间突然从楼下传来一声惊呼,霎时引发骚动:“五皇子殿下入城了!”
噼里啪啦一阵桌椅拖动声,身边股股劲风掠过,夜寒箫皱了皱眉。
他抬起头,看到慕玖辞风一般从人群中穿过去,站在月台上翘首望向下方。
熙攘的街道自觉让开一条路,一队人马扬尘而来,刻意避着百姓摊位依旧肆意张扬。
为首一匹惊云马,四蹄生风鬃毛猎猎。
马上一位锦衣少年,身形修长、容貌昳丽,华贵锦衣似是陪衬,显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明艳。妖而不娆,端而不秀。
行进间掀起的风将他的墨发吹乱,在脑后飞扬,平添了几分洒脱不羁。
人马行至流觞楼下,他突然勒马停住,抬头望向楼上。
慕玖辞手上用力想抬起,突然想到对方看不见自己,又缓缓松开,只是放松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慕九衍的目光落在更高的楼层,勾唇一笑,低头对后面的人说了什么。
下属得令下马,进了流觞楼。
慕玖辞抿了抿唇,明白应当是雨清晚在流觞楼上。
他不再停留,两腿一夹再次驱马前行。
惊云马尚未跑起来,慕九衍忽而眼睛一眯,单手握住缰绳,右手陡然翻转。
银色光芒霎时涌出,恐怖的内力震得劲风骤起!周围人脸色一变,纷纷后退避让。
内力凝结直指侧方,直直迎上一柄短剑,刹那间光芒四溅!
慕九衍颇轻蔑地挑了挑眉,翻手加强内力,瞬时震断了短剑。
待银光减弱,众人看到人马前方站着一个身着苗疆服侍的人,脸色阴沉,操着一口僵硬的天宇话冷冷开口道:“圣女请五皇子殿下一叙!”
慕九衍挑眉,神色慵懒,漫不经心:“阁下天宇话学得不好,叙者,述说。本皇子与阁下不识,与阁下口中的圣女更不识,无话可述,无旧可叙。”
苗疆的人不太能理解,皱着眉,冷冷道:“我不懂你说什么,但圣女殿下等你几日了,殿下说若天宇还有胆色,便来找她讨回面子。”
慕九衍一笑,双手撑在马背上,往前俯身,缓缓开口道:“回去告诉她,别急,她的对手不是我。”
说到此,他直起身,看向前方巍峨的皇城,笑容愈盛:“会有人让她明白,毒之一道,她连门都不曾入!”
话音未落,他猛然拉动缰绳,惊云马脚下一蹬,径直从那人头顶掠过,与它主人一般张扬。
慕玖辞看着马队扬长而去,少年肆意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中。
街道又恢复了热闹,众人谈话间多了五皇子的名号,不消片刻此间发生的事便会传的满城皆知。
周围的人开始猜测五皇子殿下说的是谁,谁都不曾想到当事人就站在他们身旁,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张望着皇城的方向,一双漂亮的清澈眼眸早已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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