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铺满黄叶的官道上,谢樽驾着马车也不忘与马闲谈几句:“马兄,若再不稳当些,我便把你卖了,让你每日拉上十车货,当个累死鬼。”

马显然没把谢樽的威胁放在眼里,长嘶一声,该怎么颠还是怎么颠。

谢樽安抚几番也不起作用,索性就任它去了,陆景渊坐在车内,脸上挂着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容。

马车的脚程还是比谢樽想象的慢上许多,况且这马还是匹脾气不好的劣马,一路十分不配合,最后两人还是没能赶到申州。

夜幕降临,谢樽在溪水边把身上的烧烤味洗净回到马车时,陆景渊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

谢樽把衣袍叠了叠轻轻塞在陆景渊脑后,看着对方几月过去依旧白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下手戳了戳,感受着指尖的柔软,谢樽也心满意足的靠着车壁入睡。

等谢樽呼吸平稳,陆景渊忽然睁开了眼睛,余光划过了马车角落里的小陶炉。

“谢大哥?”

陆景渊低声叫了几句,见谢樽没有动静,悄悄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马车外,一道黑影站在树下,看见陆景渊,黑影向前几步,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倒身影穿着一身粗糙的短打布衣,一脸络腮胡,若谢樽醒着,便能认出此人白日在茶馆里,就坐在他和陆景渊旁边。

“殿下,沉玉大人已至岳阳,已经将一切都打理妥当。”

“嗯。”陆景渊站在树影下,几乎要与黑夜完全融合。

“桃叶如何?”

“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前几日也已进入岳阳。”

“长安呢?”

“陆擎洲要立程二小姐为后,另外谢淳……”薛寒把这些日子里长安发生的大事简单陈述了一遍。

“……”果然。

陆景渊想过很多种陆擎洲用来压制他的方法,没想到会用了这一种,但也是意料之中。

陆景渊从前身为太子,手上的势力要想积累自然不难,但这些势力在他流亡、失去身份和权力时必然会快速瓦解,除了这些势力,程家作为他的母家,是他的重要后盾之一。

若程云锦入宫,诞下一子,程家必然不会再冒险扶持他这个旧太子,断了他的后盾之外,同时也能让程家为陆擎洲所用。

如此一来,四大世家中,除去已然覆灭的王家,赵程两家皆入陆擎洲之手。

而谢家,据他所知,多年前定国公谢询言就已经与尚是齐王的陆擎洲有些往来,这次宫变谋逆,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影子。

但不论如何,程谢两家是敌是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不过……陆擎洲未免也太过看轻他,程家于他也不过可有可无而已。

“无妨,一切照旧,所有变动,等我进入岳阳再说。”

只要陆擎洲不步步紧逼,他也无意与之相争。

“是。”薛寒应声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问道,“殿下,可要灭口?”

谢怀清身份不明,武功高强又对陆景渊的行踪了如指掌,按旧此人不能留。

“此事我自有安排。”陆景渊说道。

谢怀清目的不明,暂时没有其他行动,不必着急动手。

况且,之前那个青衣人看上去对他极为重视,若是杀了他,恐怕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回到马车,陆景渊将角落陶炉里的迷药轻轻熄灭,然后坐到了谢樽身边。

看着谢樽,陆景渊静坐片刻,盯着谢樽脸上覆盖着的那半面面具,那半面面具花纹繁复,上面镌刻着一些陆景渊看不懂的字符。

上面的字符他已经画给了薛寒,派人去查。谢樽的举止谈吐更似高门出身的公子,以此为方向或许可以查到些什么。

面具下的脸他在青崖谷日夜得见,是张好看但说不上出众的脸,不知道有什么故事。

就在这时,谢樽嘤咛一声,脸转了个方向。

陆景渊看着谢樽,眼中神色难辨。

这个人很喜欢行侠义之事,即使带着他,一路走来遇见不平之事也要差上一脚,莫非救他真是巧合?但那个时候的长安城,应当是百鬼夜行。

算了,安然度过这两月便好,若是别有用心,再说不迟,况且他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真情假意,他自能分辨一二。

陆景渊想好后舒了口气,余光却瞥见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

“……”他什么时候又去买糕点了?

拿着纸包,陆景渊又下了马车,顺便把陶炉也带了出去。

处理好陶炉,来到了那匹拉车的马面前。

油纸打开,精致小巧的绿豆糕气味香甜,上面还印着漂亮的五瓣小花。

陆景渊找了片树叶放在手心,又把绿豆糕放了上去,准备喂给马吃,以便将绿豆糕毁尸灭迹。

“你应当会吃这个吧?”

马逐渐凑近,娇小可爱的绿豆糕在马面前不过是一两口的事情。

……

千里之外,广陵

已然入夜,满城宁静,程府临水的阁楼上烛影摇晃,程云锦独自坐在窗前,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排骨莲藕汤,秋霜冰寒,本来翻腾着白气的汤很快就凉了下去。

程云锦容色绝艳,一举一动皆摄人心魄,明明是浓艳的样貌,却半点不显妖媚,气质雍容,若红梅盛雪,秋菊傲霜。

敲门声响起,桃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程大夫那里都打点好了。”

“嗯,你下去休息吧。”程云锦朱唇轻启,声音宛如珠玉相击。

“是。”

烛台上红烛如血,燃烧殆尽的蜡烛崩裂开来,中间的烛液流泻,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程云锦看着窗外,江流之上仍有点点渔火,不远处偶有画舫经过,教坊女子柔软婉转的唱曲声与风缠绵,飘落两岸。

“连峰竞千仞,背流各百里……”

此去一别,何时再见江南景?

程家富甲天下,程云锦离开广陵那日,甲卫开道,车队所过之处,绮罗绵延,遍地珠玉金叶,十里红妆绕城,与当年其长姐程云岚出嫁时相比,尤有过之。

从广陵到长安,一路风光无限。

岳阳第一场撒盐似的细雪落下时,谢樽和陆景渊终于踏入了岳阳。

洞庭秋色远,冬意已至。

洞庭湖中,君山之上有一座书院,其上四季皆有奇景,传承数百年,是著名的风雅之地,也是陆景渊的目的地。

而洞庭书院的祭酒名应无忧,科举出身,昔年在长安鸿鹄书院讲学,是陆景渊的开蒙老师之一。

湖畔秋色连波,谢樽盘腿坐在湖边杵着下巴,面前的枯草上放着一个小陶炉。

先前似乎是他小瞧了这位小太子了,纵然早有预料,但还是不免被对方温和的模样迷惑。日渐将他当做了根婉婉似的小辈,关心则乱。

既然如此,那还是说开一些好。

说来,陆景渊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孱弱,他应该高兴才是,但此番他心是放下了,心下却莫名泛上些许不快。

陆景渊在马车旁收拾好行囊走上前来,余光瞥见了陶炉,身形一顿。

那陶炉上粗糙地勾着两条锦鲤,看上去分外熟悉。

“这炉中残香气味幽淡,并非凡品,景渊可知从何而来?”说话间,谢樽压下心头若有若无的不快,目光并未落在实处,只虚虚地游离在远处的山影之间。

陆景渊在他身边站定,衣袂在风中鼓动,略有温和稚嫩的少年气褪去,如同风雪初霁时群山出露云雾的磐岩一般。

两人的距离似乎瞬间被再次拉远,几月虚幻般的亲近如同泡影般碎裂开来。

“阁下应知,我两岁时便被封为太子,至今已有十二余年。”陆景渊轻声道。

“嗯,听起来应当是个金玉堆里长出来的跋扈少年。”谢樽点头评价道。

“……”陆景渊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接着道,

“所以我也并非不闻世事的懵懂少年,阁下既已发觉,我便直言不讳。”

“阁下如此救我于危难,所求为何?”

“哟,先发制人?”谢樽虽然这么说了,却并未深究。

说来,比起之前那个温良小辈,他更为中意眼前这个褪去了些许伪装的人。

谢樽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陆景渊,眼中光芒锐利。

“我只能告诉你,我确有所求,但无意害你。”谢樽说完,又觉得这话像哄骗小孩的借口,显得十分不可信。

但此事也着实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信不信在你,而我的所求,如今的你尚且无法回应。”谢樽又道。

他希望陆景渊如卦象中所说,他日能在狂风骤雨中力挽天倾,但如今说这些还时日尚早,天下尚安,陆景渊也还年少。

况且不止陆景渊,他自己现在可也算是自身难保,回到玉印塔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风暴,说不定又要被拘在玉印塔好几年。

不,不是不一定,是肯定。

哎……想到这里,谢樽在心里长叹一声。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如今都是要分道扬镳了,今后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陆景渊仰头看着谢樽,对方那双眸子里不再像平日那样和煦如春风,其中盛满了锋锐的冷光,除此之外,陆景渊还能从其中看出一丝郑重,和一点点隐秘的期待。

风动芦花,吹起一阵沙沙声,惊得鸟儿四散而去。

陆景渊看了谢樽很久,终于看清了对方眼中那点别样的期待,他很熟悉那样的眼神,这种眼神从他出生开始,看过太多太多了。

终究与常人无异……

陆景渊眼神彻底平淡下去,不起一丝波澜。

“不论如何,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陆景渊收回了视线道。

“言重,即便没有我,你也有办法从那围城之中逃出来吧。”

陆景渊并未反驳,多年来他布置在大虞上下的暗线已如蛛网一般铺开,任何丝弦的震动,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他手中。

一月前,冀州发生异动时,他便已经得到消息。

“好了,到此为止。”谢樽敛眸,衣袖在风中轻扬。

“这最后一段路便由你自己走了,就此别过。”

陆景渊看着谢樽,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你可还会再来岳阳?”

“若有闲暇。”谢樽模糊答道。

“好。”陆景渊应了一声,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串坠子。

见状谢樽看了过去,那坠子极小,上乘的白玉被雕琢程一只雪团似的小兔子,兔子眉心有一簇火苗般的印记。

小兔子躺在陆景渊手心里,十分惹人怜爱。

不知为何,谢樽觉得这兔子和陆景渊有些莫名相像,二者分明应是无半点相似才对。

在谢樽的目光下,陆景渊手一用力,扯下了坠子下的一条穗子。

“以此为证。”

谢樽看了看手中橙红色的穗子,一阵无语。

“行,告辞,保重。”平日里看不出来,这人竟这般抠门。

道了别,谢樽便往城中走去,买些东西就该往回赶了,已近深秋,他得赶在冬至前回到玉印塔。

谢樽走后,陆景渊又在原地站了许久,到了日暮时分,四周一片沉寂,只余风叶声。

那个陶炉被谢樽留在原地,孤零零地蹲坐在草丛里。

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雁鸣,唤回了陆景渊的思绪,兔子握得太久,陆景渊的掌心已经被硌出了几道红痕,他轻轻点了点小兔子的头,把它收回了行囊。

乘着尚有一线天光,陆景渊上前收起了将要隐没在黑暗中的陶炉,轻声道:

“你可算立了大功。”

岳阳书院。

君山北临水处便是应无忧的居所,名松鹤枕流,玲珑雅致,堂上竹木屏风之后,烛影深深,墨香清幽。

应无忧出身庶族,已至不惑之年,师从已逝的大儒徐行之,名满天下,教授陆景渊已有十年之久。

门前传来三声短促的敲击声,应无忧敛眸将笔放下,起身道:

“臣应无忧,参见太子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

陆景渊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间的寒露气息。身后跟着薛寒把门关上,守在了院子四周。

桌案上煮了壶茶,陆景渊和应无忧相对而坐,茶雾袅袅。

“殿下可知如今是何形势?”

“人情秋草,星离云散。”随着陆擎洲皇位的日益稳固,这些日子里追随他的人已经日益星散,暗中向各方打听的人也逐渐减少。

“那殿下以为如何?”

“先生应知,我无意问鼎天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求一自由安宁而已,众人离散于我而言是件好事。”陆景渊淡淡道。

离散的棋子并不重要,需要之时可轻易取回,善为天下者,自能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况且世事星移,如今并非你我的时代,不必强求,待到荣枯轮转,自有东风可乘,先生何必着急。”

“棋局才刚刚摆开,而我与他的博弈,还尚未开始。”

“世人所求多为名利,如今可靠的追随者们若是知道了殿下如今想法,恐怕就要另寻明主了。”应无忧笑道。

“先生所言甚是,但如今此事知者寥寥不是吗?”

陆景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汤入口醇香厚重,是他去年送来的那罐。

“说来,先生从前与我说过,有平天下之志,如今却因我偏居一隅。”陆景渊说着,抬眼对上了应无忧的眼眸。

若是没有此番意外,陆景渊多年之后登基为皇,应无忧便是帝师,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先生心中可有怨?”陆景渊淡淡问道,眼神似乎并未放在应无忧身上。

“凤凰非梧桐不栖,而臣始终相信,殿下必然会成长为参天巨树。”

“若是说怨,殿下可不能这么开臣的玩笑。”

应无忧没有否认前者,他不像自己的老师徐行之一样淡泊清高,他有古之圣贤的济世之心,但他也深知,再好的治世之道,若无权力,终究只是纸上空谈。

他追随陆景渊也不仅仅是因为往昔情谊,他相信陆景渊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即使不是现在。

“多年过去,先生还是没变过。”陆景渊知道应无忧在想什么,一身沉默压迫的气势散去,轻声笑道。

“哈哈哈哈,臣的性格,殿下再清楚不过。”

“听说殿下这次计划出了些意外,遇上了个神秘人?”应无忧转开了话题。

“嗯,是个能人。至于他的目的……”陆景渊目光闪烁,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说来也巧,在这方面,他倒是和先生出奇得相似。”

“哦?那臣倒十分想结识一番。”

“若有缘。”陆景渊道。

他已经埋下了种子,只需静待萌发即可,陆擎洲一直在派人找他,他想要求一隅安身,尽掌天下事,棋子自是越多越好。

既然谢怀清与从前那些幕僚臣下并无不同,那便用同样的手段就好。

“殿下收拢人心的手段,臣从不怀疑。”应无忧笑着道。

洞庭书院中前来求学者如过江之鲫,书院中多出一个学子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陆景渊化名陆渊渟融入新来的学子之中,没惊起一点波澜。

……

离开岳阳后,谢樽一路北上,没有带着陆景渊,谢樽并未绕路,直接去了荆州,荆州上下的戒严已经解除,但仍然可以时时见到玄焰军的轻骑在四处搜寻,听说是那位玄焰军的年轻将领在找什么人。

不过这些昭文之变遗留下的风风雨雨已经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将陆景渊送到岳阳后,他便一路顺畅。

转眼便要立冬,道旁的木叶不复金秋,已然颓败尽显。

谢樽依旧如数月前一样,背着他烂破布包着的剑,在官道上缓缓行进,这北上路途,他并未直奔玉印塔,只像是闲游,在汉江上下溜达。

他被人跟上了,对方手段高明,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但他就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会有一种浅淡如水的气息出现。

距离离开岳阳已近一月,谢樽不想再这么耽搁下去,叶安还在玉印塔中等他,虽然他捉不到这人,但对方真的想要跟上他也并非易事。

谢樽向远处眺望,已经可以隐隐看到秦岭的群峰,待进入秦岭,草木掩映之下,希望对方还可以像这般轻松。

岳阳书院

“殿下,沉玉大人传来消息,那人已经进入南阳。”薛寒道。

陆景渊看着手中的松鹤图,一言未发。

这是应无忧新送来的,在士林之中,应无忧的丹青一稿难求。

一月有余才到南阳,谢怀清没有赶路,要么就是有其他原因,要么就是已经发现了沉玉,跟踪一事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让他回来吧,这件事让京畿的暗线多多注意便好。”

“是。”

薛寒走后,陆景渊突然想起了那个雕着锦鲤的小陶炉,正好今日还没燃香,便用那个吧。

陶炉被陆景渊带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角落无人问津,直到今天才被拿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陆景渊打开陶炉,准备清理灰烬的手一顿。

陶炉内,张纸条赫然躺在炉中,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笔锋锋利的小字

——愿者上钩。

陆景渊看着这张纸条,棋盘对面的阴影处,似乎有人正手执棋子,脸上挂着一抹淡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谢怀清发现了,这陶炉是他故意留下的。

陆景渊嘴角微勾,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陆景渊把纸条收好,清理了陶炉,慢条斯理地点上了新香。

远在玉印塔的谢樽可没有这种好心情。

玉印山上已经下了初雪,薄雪如纱,为群山镀上一层霜白,谢樽下山时尚是暮春,转眼又要新年。

谢樽站在塔前,久久未有动作,他这一路想了许多应对叶安的法子,但那些理由在此时都如潮水般退去,他犯了叶安的大忌,不论是什么狂风骤雨都该受着。

但是……谢樽环视四周。

奉君怎么不在,若是它在,好歹有一狼可以为他分担一二。

“站那等我去请你?”

叶安的声音从塔中传来,谢樽摸了摸鼻子,推门而入。

“师父。”谢樽低头道,余光瞥见奉君正趴在叶安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自觉跪在身前的谢樽,虽然眼看着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但叶安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的准备。

叶安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力,他只希望谢樽一生平安,不要参与到那些天下的波诡云谲之中,但是谢樽即使已经尝过一次苦果,仍然一意孤行。

当年他为谢樽算的那一卦,似乎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地前进着。

叶安闭上眼,不欲多言。

“我已经在玉印塔周围设了阵法,这几年,就留在这潜心修习吧。”

谢樽有些讶异,沉默了一会才应道:

“是。”

出门前,谢樽抓着门框,到了嘴边的话犹豫了很久,仍然很难出口。

叶安看着他,并未催促。

又过了许久,谢樽抓着门框的手被冻得僵硬。

他知道也许叶安知道他的几分命数,也明白叶安对他的期待,但是他不想那样。

这天下之大,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

“师父,您可曾听闻过一句话?”

“嗯?”叶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抬头看向了谢樽。

两人目光相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长久的沉默后,叶安轻声问道:

“既启用了浑天仪,你应当明白,那所谓中兴之望,转机之星,微弱到何种地步”

谢樽看向远处,天幕之上,星海静谧。

他知道的,多年之后,自北方而来的业火,将会焚尽王朝的余晖,虞朝的时代将会过去,几乎再无转机。

“即使明知去路多艰,明知天命难改,你也……”

“师父。”谢樽轻声打断,他看向叶安,眼中不再有犹豫,其中内敛的锋锐倾泻而出,“我不信命。”

“若是认命,我早该是那碧云崖下的一具枯骨。”

“那般高崖绝壁,师父,三天,我一点点爬上来了,遇到了奉君,也遇到了你。”

命运吗……叶安看着谢樽,那双眼睛里,尽是难掩的意气风发。

谢樽和他年轻时太像了,认为所谓命运,不过是弱者的借口,认为心之所至,天地万物皆可倾覆。

他沉默许久,最后故作轻松道:“罢了……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未来的路要如何去走。”

“但不论你想做什么,这几年都需在此静修,藏器于身,方能待时而动。”

很快冬去春来,去年夏天的那场变故好像已经如同冬雪一般融化消逝,春风十里入怀,灞桥的柳树又抽出新枝,万物萌发,如雨后春草一般的香气混合着烈酒香在长安城中穿行。

谢樽拿着一卷书倚着栏杆,遥望着长安城,皇城重建,烧毁的宫殿大多已经恢复如初,长安城与往昔没什么不同,依旧宝马香车,歌舞升平。

脚下的玉印山上树木葱茏,树叶嫩绿,虽然还不如夏季波涛滚滚,但也已经初具规模,一浪翻着一浪,往山下蔓延,风向有变时,又一浪一浪翻着上来,风声混合着树叶的沙沙声,不显凌乱。

这些日子谢樽一直呆在塔里,练武读书,玉印塔藏书极多,放置在塔中前五层,不留半点空隙。

叶安出去了一早上,回来时拎着一只城里买的烧鸡,叶安还未靠近,谢樽就闻到了那股勾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徒弟,来,今日加餐,其余的就交给你了。”

叶安把手里的纸包塞给谢樽,施施然进了塔,脚步半点未顿。

玉印塔中常年只有他们两人,一日三餐自然需要自己操心,自从谢樽拜入叶安门下,这些活基本就落在了谢樽身上。

谢樽做的菜很简单,很快就端上了桌,烧鸡已经被简单的拆分好了,肉香四溢。

叶安坐下,率先夹了一只皮脆肉嫩的鸡腿放在碗里。

随即他开口道:“皇后有孕,已有月余。 ”

闻言,谢樽夹菜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陆景渊:直接开摆,但没有完全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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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示之印》西幻魔法 机械蒸汽朋克,预计主攻

刚硬痞气/人形机械/能源猎人/佣兵头子/龙嗣攻x冷淡清高/人形图书馆/大审判官/魔法师/神裔受

文案:

在这个先进与落后并存,机械与魔法共生的年代,无数矛盾在阴暗处肆意生长。

他从泥泞的工业废墟中来,自有记忆起,就不断仰望着高处悬浮着的那座华靡白城——至福之地。

那里有着传说中的神明赐福,有着甘泉与歌舞,有着最绚烂的魔法与最精巧的机械。

但他从未见识过那些繁华,只知道那里燃烧着他从地脉深处挖掘出的璀璨晶石(能源),享用着工业时代产出的滚滚“黄金”,而独让血泪与浓烟流毒于大地。

于是,他将晶石截取,向白城举起反旗,成为了帝国的罪人。

他手戴镣铐,举起锈蚀的长剑,指向端坐于至高审判庭上的贵族们,质问所谓的神之赐福,所谓的至福之地,究竟是诸神的爱怜,还是罪人的私欲、人类的血肉?

“神明是否存在?”

“该受到审判的,究竟是那白城阴影下的嶙峋之人,还是这蔷薇中庭中的贵族教士呢?”

“大审判官,请问您手中的审判之剑,究竟为何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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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冠冕堂皇啊,但为何我在你身上察觉到了巨龙的血脉?那远古的罪人血脉……”

“你可知晓白城之上尚有神座?而无知之人的呐喊,只会惊扰缄默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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