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马车里,上好的银丝碳烧了起来,老仆钟平抱着只包袱苦口婆心地劝,“赶紧将这身湿衣裳换下来吧,如今天还凉着若是染了病气可怎么好……”
他家公子性情冷淡,除了那件让他求而不得的事,甚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难得动一回真情竟也千般不顺,遇上了这样一个见识浅薄不知好歹的。
想是被那女子狠狠伤了心,公子自上了马车起便静静坐着沉默不语。钟平想起那个姑娘嚣张跋扈的样子,就替自家公子鸣不平。
“公子您别伤心,是那女子不知好歹。凭您的身份什么人要不起,别说是练气修士了,就是筑基那也使得。”
“使得又如何?”蔺珣垂眸淡淡自嘲,“我不照样还是个寿数不过百年的凡人吗?”
江平面色一变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您看仆这张嘴……”
“无碍,猫儿爪牙本就锋利,既是弄疼了我,那……”蔺珣转动手中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眸光明明灭灭,“拔了便是。”
回忆着那双漂亮猫儿眼里锋利又挑衅的神色,他仰头一口将热茶饮尽,然后放下杯子神情淡淡地张开手臂,“替我更衣吧。”
“是!”
江平攥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忙不迭上躬身前……
——
春梨院正房
桃苏正望着掌心里那只小小的红色锦囊发呆。
她的神识虽然打不开这只储物袋,可却不妨碍她知道这是只空间极大,大到能容纳进整个罗府的高阶储物袋。
这样的宝物即便是在中灵洲也不多见,往往只有大宗门与大世家手中才会有。狗儿的长辈既是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他的身世想必不会简单。
但桃苏不想惹麻烦,所以无意深入探究狗儿的身世。眼看时至正午,干脆将那只小锦囊甩给狗儿,自己起身去灶房弄午饭。
然而等她做好了饭端进屋时才愕然发现狗儿已将那只小锦囊打开了,东西乱七八糟堆成小山般摆了一床,灵光灿灿差点闪瞎人眼。
桃苏怔愣片刻不由苦笑,她万没料到狗儿一个凡人竟能打得开这只高阶储物袋。看来天意如此,她是躲都躲不掉……
等认认真真与狗儿一起用完了饭,桃苏才拉着已经比她还高的少年坐到了拔步床上,查看他拿出来的那些东西。
灵石、丹药、法衣、法器、符箓、阵盘样样都有很是齐全。但数量最多的还是各种灵药,有一些甚至连她都叫不出名字来。这样大一笔修炼资源摆在面前,换了谁怕是都会生出点别的想法,桃苏也不例外。
但她心里有叹息有艳羡,唯独没有的就是贪婪。
因为这只锦囊让她想起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爸爸妈妈,他们也是像这样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无微不至,将一切都替她安排得妥妥帖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只锦囊承载着的是狗儿家人对他的满满爱意与祝福,这种珍贵的情谊任何人都无权分享,包括现阶段作为暂时监护人的她。
桃苏稍稍平复了下心绪后开始一样样清理东西,也不知抓到了什么手指冷不丁一疼,好似被咬了一口般。她猛地抽回手,从一堆东西里带出一块古怪的龙形黄玉来。
那黄玉雕工精美,龙头上两只青绿的眼睛活灵活现似有生机。桃苏心中顿生警惕,只是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便觉头脑一沉,下一刻大段大段的信息就强行灌入了她的脑子。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等她再睁眼时,脑海里已经明显多出了一堆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种用来锻体的药浴方子!
桃苏甩了甩头,正准备将那块龙形黄玉拿起来仔细查看,龙眼就忽然毫无预警地亮起了金色的灵光,巴掌大小的玉龙似被注入了生机竟缓缓蜿蜒游动了起来。
“桃桃!”一旁狗儿瞪大双眼望向桃苏,“它怎么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玉龙“咔擦”一声碎裂开来,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落地时化作了一道修长而清癯的身影。
那身影乍然出现吓了两人一跳,狗儿凶狠地跳起来就朝那人影龇出了一口白牙,但还未凶过三秒就被桃苏一巴掌拍回去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
不怪桃苏多想,前世里她可是看多了老怪们为了复生想方设法夺舍的戏码。这种半道上蹦出来的老爷爷带来的可不止是机缘,还有可能是致命的危险。如狗儿这样魂魄不全的更该小心,若遇夺舍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崽崽!我的小孙孙……”
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眉目和善,一站定就将慈爱的目光投向了桃苏身后的狗儿,半晌才似喜似嗔地叹了一句:“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前辈是?”
桃苏面色不善,神情紧张地戒备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狗儿表情一瞬松动,早没了刚开始的凶狠。老者还未答话,他就已经风一样从她背后窜了出来,快得桃苏拉都拉不住。
“爷爷!”
少年猛扑向老者,不料却扑了一个空狠狠撞到墙上,待他唤着“爷爷”一脸懵逼地转过身来时,老者已满面是泪。
他抖着唇,上前两步想要伸手去摸狗儿的头,可踌躇了片刻终是颓然地将手放下了。
“崽崽乖,”老者目光贪婪细细地打量着狗儿,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都是爷爷的错,爷爷老了已经抱不动你了。”
狗儿神情懵懂眼中却有光,一闪一闪极为明亮,那是他高兴的表现。
到了此时,桃苏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个老者分明与狗儿熟识,也许就是那个将他抱给罗家夫妻的长辈。
只是却原来这个长辈早就与他天人永隔了,难怪狗儿受人欺负,他也不曾出现过……
这一老一少之间温情脉脉,狗儿更是一反常态,主动张口絮絮叨叨跟老者讲起他平日的生活来。他语速极快,语序更是时常颠三倒四,然而老者却没有丝毫不耐,含笑听得十分认真。
桃苏就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坐着也不上前打扰,直到狗儿说得口干舌燥转头来问她要水喝,她才端了杯子过去。
老者对桃苏笑得十分温和,眸中尽是满意的神色,“看来你将他照顾得很好,多谢了。”
他说着就弯腰对桃苏深深一揖,桃苏面色一变赶紧跳开。
“前辈您这就折煞我了,我帮狗儿不过也是因为与他投缘。”
老者微微一愣,“你……你管崽崽叫什么?”
桃苏面露尴尬连忙解释,“我虽叫他狗儿,但这乳名却不是我起的,是那两个……”
老者叹了口气,“看来崽崽他娘说得没错,有些东西还当真是天意。”
“什么天意?”桃苏不解。
不同于对狗儿的慈爱,老者此时笑得格外高深莫测,“天意就是姑娘和我家崽崽可不止是投缘这么简单。我时间不多了,便长话短说吧,姑娘可知晓帝隐一族?”
桃苏蹙眉思索,“仿佛在哪里听过……”
老头儿就笑,“我族隐世多时你没听过也是正常。帝隐源自上古巫族,有角有尾,能通宇宙。”
“通……宇宙?”
这三个字一出桃苏的呼吸就是狠狠一滞。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嗯,”老者点点头,“宇者上下四方,宙者古往今来……”
被点中了心中所想,她骤然瞪大双眼,“您的意思是说帝隐能打破界壁,穿越时空!”
她震惊地看向一旁的狗儿,不敢相信自己回家的机缘竟然早就出现在了身边!
老者含笑抚须,“如此理解也并无不可。我出自镇守中灵洲通往上灵洲界门的一支帝隐族,我族虽名为帝隐,可实际上却应该被称之为地隐。只因帝隐有尾有角,而地隐则有尾而无角。
生而有角能通宇宙的帝隐万中无一,同一时同一界内天地间仅此一位。我们这一支从未出过真正的先天帝隐,多是有尾之人得大造化后修炼而成。这样的人若能修得出角来也能勉强能称之为帝隐,只是神通上到底不如先天帝隐卓绝,往往只能通宇,而不能通宙。
到我这一辈地隐族有尾之人稀少,绝大多数是连尾都没有的普通修士。所以,但凡生而有尾者,必能被纳入主支得全族倾力栽培。”
老者一说青门,桃苏顿时便记起来了,上辈子她与云遂曾通过青门自中灵洲去往上灵州。不过她那时一心都扑在云遂身上,对于别的事全然不感兴趣,守门人有尾没尾她也没什么印象。
“那狗儿他应该是没有尾的吧。”桃苏见过狗儿的两条腿,纤细瘦长,屁股后面也没有多出奇怪的东西来。
老者淡笑摇头,“我家崽崽自是与他们都不一样。”
听到这话,桃苏不期然地就想起狗儿头上那两块对称的圆形疤痕来,心里又是一惊,“他难道……生来便长了角?”
老者笑容渐隐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的崽崽正是生而有角有尾的先天帝隐,他与家主嫡孙同日同时而诞。那天夜里异象频现,群星爆闪万辉来朝……
当时正逢家族血脉凋敝,青门已多年不曾开启。许多化神修士跨界无门,被困在中灵洲耗尽寿元,而中灵洲各大宗派早就断了对家族的供奉。所以乍见异象,族中众人与各宗高层皆翘首以盼。
家主嫡孙果然不负众望,生而有尾且资质超绝,若好生栽培,将来未必不能修出一个后天帝隐来。眼看重开青门振兴家族有望,众人一片欢腾,家主摇摇欲坠的地位也重新得到了稳固。
这样天资的麒麟儿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族中由上至下皆十分满意,对家主嫡孙青眼相待。倘若没有我家崽崽横空出世,此事必是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然而坏就坏在崽崽比家主嫡孙多长了一双角,却魂魄缺失神志不全。
先前我便说过,因为帝隐神通强大,同一时间同一界域内天道只允许一位存于世间。所以不论先天后天,只要崽崽活着,家主的嫡孙就永远也修不出角来,成不了真正的帝隐。
多年前我夺魁失败被旁支赶下了主位,新任家主本就对原嫡支的我多番打压。如今崽崽挡了他孙儿的路,他岂能容得下?崽崽若是完好无缺族老们自不会坐视不理,可偏偏……
老者叹了一口气,“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本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家主若是行事磊落,干干脆脆送我们一家上路便罢,可他万万不该生出那等歹毒的心思来。”
桃苏面色微凝,“他难道是想夺舍?”
老者摇头,“地隐一族无惧夺舍,我们流传自上古巫族的血脉会诛灭一切入侵者。家主想对崽崽做的可远比夺舍恶毒得多。
他对外隐瞒了帝隐降生之事,对内说动族中众人,准备将崽崽剔骨剥血炼制成丸,用以强健自家嫡孙,倾全族之力在短时间内再培养出一个强大健全的帝隐来。”
老者说到此处眸中恨意翻涌,“可怜我儿为了替胎中的崽崽寻找提纯血脉的灵物而命丧秘境,托人带回的灵药也被家主一脉强占。如今孤儿寡母不仅无人照拂,还要被族人吃干抹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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