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府正厅灯火通明，淮胡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到了。檀昼一身绛红锦袍，腰间悬着青玉箫，端的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如果忽略他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的话。

檀柠扮作侍卫立在他身后，目光扫过满座宾客。水师统领赵岩正眯着眼打量檀昼，手里转着酒杯，不知在盘算什么。

"丰大人。"赵岩突然开口，"听闻令侄精通音律，尤其擅《折柳曲》，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听？"

厅内一静。

檀柠指尖微紧——这曲子是丰毓当年为心上人所作，若非亲近之人，绝不可能知晓。

丰令面色不变："毓儿离乡多年，怕是生疏了。"

"无妨。"赵岩笑道，"正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丰公子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才华横溢。"

话里带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檀昼身上。

檀柠正想暗中提示，却见檀昼从容取下玉箫，指尖在箫管上轻轻一抚——

"《折柳曲》有三阙。"他淡淡道，"赵统领想听哪一阙？"

赵岩一怔："自然是……全部。"

檀昼唇角微勾，忽然将箫横递向檀柠："我这侍卫箫技更佳，不如让他代劳？"

檀柠："……？"

满座哗然。侍卫献艺，这可是明晃晃的羞辱。

赵岩脸色铁青："丰公子这是何意？"

赵统领不是要听曲么？"檀昼语气无辜，"我这侍卫曾得高人指点，吹得比我好。"

檀柠差点咬碎后槽牙。这混蛋分明是报复她白天的"兄长"之仇。

箫声终究没吹成

——丰娆适时地插了进来。

"赵叔叔别为难人啦！"她笑嘻嘻地挽住檀昼手臂，"毓哥哥一路劳顿，嗓子都哑了，我替他罚酒三杯！"

说罢，她当真连饮三杯烈酒，脸颊顿时飞上红霞。

赵岩不好再逼，只得干笑两声作罢。

檀柠冷眼看着丰娆几乎贴在檀昼身上，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

"侍卫大哥怎么不喝？"丰娆忽然凑过来，给她也满上一杯，"这可是淮胡最出名的'醉春风'，入口绵甜，后劲可大着呢！"

檀柠微笑接过，一饮而尽。

一杯。

两杯。

三杯……

等檀昼摆脱宾客寻来时，檀柠已经醉得趴在案几上，手里还攥着空酒杯。

"……柠儿？"

檀柠抬头，眸中水光潋滟："丰、公、子。"一字一顿，带着醉意。

檀昼叹气，伸手扶她："回去歇息。"

"丰公子不要失礼！！"檀柠甩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找你的丰、丰小姐……"

话没说完，脚下一软，整个人栽进檀昼怀里。

檀昼将人抱回厢房时，檀柠还在嘟囔："……檀将军好生风流，不守夫道，沾花惹草……"

"你装的？"檀昼捏她脸颊，"三杯就醉成这样？"

檀柠突然睁眼，眸色清明一瞬："你、你明知她故意……"话没说完，又软绵绵靠在他肩上，"头疼……"

檀昼无奈，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檀柠却抓住他手腕，醉眼朦胧地问："你以前……也这样哄我睡觉吗？"

——小时候她顽皮不肯睡，檀昼总会给她哼边关的小调。

檀昼动作一顿："记得还问？"

檀柠忽然伸手抚上他眉心："皱眉……丑。"

烛火摇曳，她指尖的温度从眉心一路烧到心底。檀昼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别闹。"

"就闹！"檀柠借酒撒疯，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你白日……还让她碰你……你是皇家人……皇家人……要守矩"

檀昼喉结滚动："吃味？"

"朕是皇帝……后宫……后宫佳丽无数……"檀柠声音渐低，"才不吃味……"

呼吸渐渐均匀，她竟真这样蜷在他怀里睡着了。

檀昼低头，唇几乎贴上她发顶："……小醋缸。"

窗外，丰娆咬着唇退开。她本想来找檀昼讨教剑法，却不想撞见这一幕。

她喃喃自语，忽然狡黠一笑，"有意思。"

转身时，正对上殷茹探究的目光。

"丫头，我劝你别掺和。"殷茹抱臂而立。

丰娆眨眼："殷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路过~"

殷茹轻哼一声，拎着她后领把人提走："睡觉去。"

——

天刚蒙蒙亮，檀柠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檀公子！我给你送醒酒汤来啦！"

檀柠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竟还窝在檀昼怀里，而对方早已醒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陛下的酒醒了？"他低声问，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檀柠耳尖一热，迅速从他怀中挣开，刚要开口，门就被"砰"地推开——

丰娆端着漆盘闯进来，一眼就看到榻上衣衫不整的二人。她脚步一顿，眼睛瞪得溜圆："你们……"

檀柠冷静地拢了拢衣襟："本侍卫昨夜守夜，不慎睡着。"

檀昼面不改色："嗯，他打呼噜。"

檀柠："……"

丰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忽然甜甜一笑："原来如此~那檀公子快把醒酒汤喝了吧，我亲手熬的！"

她故意挤到檀柠与檀昼之间，亲手舀了汤递到檀昼唇边。檀昼刚要接过，檀柠却突然伸手截住："我家公子不喜姜味。"

丰娆眨眼："可这汤里没放姜呀？"

檀柠："……"

檀昼闷笑一声，接过碗一饮而尽："多谢。"

丰娆得意地瞟了檀柠一眼，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香囊："这是我连夜绣的，里头装了淮胡特产的安神草，檀公子带在身上……"

"不必。"檀柠冷声打断，"我家公子有旧疾，闻不得安神草。"

这次轮到丰娆愣住："真的？"

檀昼轻咳一声："……真的。"

丰娆鼓着腮帮子走了，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下檀柠的肩膀。

"陛下今日气性不小。"

院中老柳树下，檀昼倚着树干调侃。檀柠正在整理袖箭，闻言头也不抬："朕只是提醒将军守好夫道。"

"夫道？"檀昼挑眉，"臣怎么不知华昭还有这等规矩？"

檀柠抬眸："皇后当端庄持重，不可与外女过从甚密——这是祖制。"

檀昼忽然俯身，柳枝垂落的阴影笼住她："那陛下昨夜钻臣怀里，算不算违了'妹道'？"

檀柠指尖一颤，袖箭"咔"地走火，钉在檀昼耳侧的树干上。

"失手。"她淡定道。

檀昼低笑，忽然折下一截嫩柳枝，三两下编成环，戴在她手腕上："淮胡风俗，柳枝保平安。"

檀柠盯着柳环看了半晌。淮胡男子赠柳，是求爱之意——她查过。

"将军有心了。"她慢慢摘下发间玉簪，插回檀昼腰间，"礼尚往来。"

檀昼眸色一深。在淮胡，女子回赠贴身之物，是允婚的意思。

"陛下可知这代表什么？"

檀柠转身往客房走："保平安。"

假山后，丰娆死死捂住嘴。

她原本是来送早膳的，却撞见这惊天一幕——檀公子给女帝编柳环，女帝竟还回赠玉簪。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难怪爹爹说京城来的都是戏精！"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殷茹的声音："看够了？"

丰娆吓得差点跳起来："殷、殷姐姐！"

殷茹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提起来："别捣乱，今日水师演练，有正事。"

丰娆挣扎："可他们——"

"他们的事，你少管。"

是夜，檀柠独自在院中赏月。

手腕上的柳环已经有些蔫了，她却没舍得摘。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将军又来送'平安柳'？"

檀昼在她身旁坐下："陛下喜欢？"

"柳枝易枯，没什么好喜欢的。"

"那这个呢？"

檀昼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柳木匣，打开来，里头竟是一把镶嵌着月牙玉的小巧匕首——与她儿时弄丢的那把一模一样。

檀柠呼吸一滞："你……"

"淮胡西市有个老匠人，专做这种玩意儿。"檀昼将匕首放在她掌心，"臣花了三两银子。"

檀柠指尖轻抚过月牙玉，这是她七岁那年，檀昼送的生辰礼。后来在宫变中遗失，她难过了好久。

"……败家。"她轻声道，"这玉不值三两。"

檀昼低笑："陛下喜欢就值。"

月光透过柳枝，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檀柠忽然折下一截柳枝，编成环，戴在檀昼腕上："礼尚往来。"

檀昼定定看着她："陛下可知——"

"保平安。"檀柠打断他，起身往客房走，"明日水师演练，将军早些歇息。"

身后，檀昼抚着柳环，眸色比夜色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