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仙赶紧捂住荷包,听一圈人哈哈笑出声,嘟囔道:“侍女也是独身自由民。大周律法规定了人身权,这是我的钱。”
胡芸翎嘻嘻道:“小黄仙,你就借给小九一些,待赢回来再还给你双倍,不就成了。”
“哇,七小姐说得对,不愧是行商者。给,阿裴。”黄仙直接递过去一颗从胡芸翎处赢来的大珍珠。
胡裴没接,点下巴示意黄仙开押。
黄仙嘻嘻一笑,眯着神光烁烁的双眼,把塞满银绞的荷包和珍珠往桌案上的大字一放:“大。”
她身后一众人跟着押在“大”字上。
胡坤悄摸多加锭沉沉的银子。
对面的胡韵珊直接笑了,打趣道:“大哥这是把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呀。”
“呵呵,平日你嫂夫人贤惠,予我攒了点点。”胡坤眯眸,笑着解释了句。
待明照暗吸口气开盅,瞧见里面的点数,吞口吐沫,断续道:“四……五六点……大,”他瞪大眼儿,小心地瞟向胡棠,心里在嘀咕“邪门了”。
胡韵珊气地跺脚。
那么点银绞,全输给对面,暗里拉同母的亲哥、胡棠的衣袖。
胡棠已经很急躁了,甩开妹妹的手,朝明照使眼色,又朝对面笑哈哈收银子的几人道:“再来再来。”
待明照再摇骰子,胡棠见黄仙兴冲冲得还要押大,喊道:“等等……”
他见众人瞧来,先把银子推去大字位,嚷声道,“这次,轮到我们押大。”
“哟哟……三哥这是输不起啊。”胡芸翎赢了这次,就把先前输得赚回来,心情颇好,利索地刺了声。
胡韵珊不服气地轻哼:“六哥在我们这呢。”
胡芸翎毫不在意地嘻笑,暗道:书呆子,胡阳那点银子哪有你哥输得多。
胡棠抢了黄仙要得大,这次自以为胜券在握。
当明照屏住呼吸开盅,“二三四……点……小。怎么会这样?少爷……”
胡棠这方还是输了。
他气得狠瞪明照,脸色红白交替,一咬牙直接从怀里掏出三十两面值的大周交子官钱,扬手就拍在桌案:“哼,有本事继续赌。”
“哥,不玩了。”胡韵珊见状,直接去拉胡棠,反被他甩了下。
她差点跌倒,重重地娇哼了声“不管你了,你回头等着挨娘亲揍吧,”气呼呼地转身回茶案。
胡裴半敛眸光,又歪脑袋,目光飞向胡坤。
这大哥拿钱的手都在轻颤,又瞥见他的唇角含笑。
因而胡裴也噙一抹笑。
“黄仙,还你得那份自己取,至于赚的部分,记得好好押,再多赚点回来。”
“好嘞。阿裴,放心吧,包在我的身上。”黄仙摞把银绞拍在桌案,大声道,“三少爷,别说我人小欺负你个老爷们,继不继续?”
胡棠暗自咬牙,气性上头,推开明照后亲自上阵。
“当然继续了,我就不信少爷我还赢不了你个小丫头。谁不来谁就是那泥里钻的家伙。”
胡坤见黄仙撸袖子,赶紧道:“哎,这可是家宴小聚,不动气不动气啊。”
“大哥真啰嗦,尽管赚你的钱。
我们都知道你娘手头上能花得不多,嫂子也是清正人家的女儿。”胡芸翎好似看不见胡坤渐变难堪的脸色,自顾说着。
胡坤阴沉张脸,在胡棠和胡琛的脸上转圈,忍下脾性,展笑:“大家都是亲兄弟,外道什么,要不就算了吧。”
胡芸翎拿扇子一推黄仙放在大字上的银绞。
“这怎能行?我们行商有一句行话,亲兄弟明算账,来日好聚头。如何?”
胡棠完全不看胡坤的脸色,甚至拿鼻子重重地哼了声。
他娘亲是二房正妻,还是地官司徒的次女,与胡家门当户对,且比胡家更有钱。
便是这张三十两的交钱,加上先前输的银子,拢共就五十两,值当什么了?
“继续。老七,你别横,别以为我们二房会怕了你三房。”
胡坤听两边的口气,这可不好。
自己一个正经的二房长子,怎么就被胡棠推向三房。
他眸光流淌阴翳,转向已经坐在凳上的胡裴,心里莫名来个激灵。
这是上当了呀!
胡裴分明在离间二房的三兄弟,而且照胡棠这势头,竟是……成了。
胡坤脑子发晕,赶紧喊道:“要不……”
“大哥,你还下不下?”二房的胡琛也没好多少,甚至已经输红眼。
他拢共就没存下多少银子,八成去了对面。
这会急喊道:“年前大哥还要宴请寮里几位中下士级别的官员,你出去请客,不费银子?”
众人闻言,笑得笑、嗤得嗤……
胡坤暗恼这个弟弟的话,知道已经上了胡裴的当。
这会被自家兄弟拿捏住话头,心里一狠,破罐子破摔。
他咬牙跟黄仙押注。
反正他是赚银子,又不是输得那方。
几轮过去后,胡韵珊悄摸跟在黄仙后面赚自家亲哥胡棠的钱。
胡坤已经收银子收到心满意足,消了前头的郁气。
管不得什么亲不亲兄弟,一房不一房了。
胡阳穷得很,直接退出去。
他见小九从旁边走出长亭,提灯笼快步跟上去。
胡裴等了下他,见他身后无人跟来,可见连侍从侍女们都跟在赌桌前凑热闹。
他了然道:“输光了?”
“这不都怪你,给我排在三哥的阵营,不得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胡阳听见长亭里还在嚷嚷着“大、小、开”声,直摇头。
“这玩意是祸害啊,一个把持不住连家底都去了。”
胡裴把飞白放在地上,跟在狐狸后面走着。
他听了胡阳这话,有点吃惊,平日对他的印象是憨直。显然,憨直可不代表傻。
“我听说金都的鹤鸣台起了单独的台子玩这个骰子,除此外还有什么牌九、斗鸡、斗狗,还在金都郊外开马场赛马……这‘赌’字可真是害人不浅。”
胡阳颇为认同,颔首后又疑惑道,“哎,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不会是晁错那小子把你带坏吧?”
胡裴拉了唇角,凝眸过去时见胡阳拉了拉衣袖,便道:“应该是我把他带好了。不过……算了。”
胡阳听他说话留半句,特不得劲。“你这是要往哪里啊?
穿过院墙洞门就是西苑的后园,已经算半荒废。
狐狸不会是寻地儿撒尿吧?”
前方的雷冥尊那缕魂识动了下狐狸阔耳。
狐头回转,一双红眸直瞪在胡阳的脸面。
在这幽深不闻长亭声响的雪月里碰上这对发红光的眼珠,特渗人。
胡阳往后仰避,挪在胡裴的旁边。
“你这狐狸好吓人。”
“你躲我后面,我也挡不住你这么大的块头。
你别说他,他就还好相处。”胡裴淡色道。过了隔道院墙,一脚下去全是咯吱雪声。这可真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交易。
一旦进入幽暗阴郁的地方,只余胡阳手里一掌灯,以及前面纤巧落在雪地上的白狐。
胡阳咽口吐沫,再次搓把包得厚实的手臂。
“小九啊,若是我不给你掌灯,你就这么摸黑过来?”
“你不是跟来吗?”胡裴淡淡道,“不过五局,你就没银了。”
“嘿,明年我上差当值,就有俸银。到时候咱们再战。”犹是不服气的胡阳用语言支棱起门面。
胡裴立在一口大半被雪覆盖的井沿边,静静地看向飞白停在井口上覆盖的大石头下。
他目视周边,朝胡阳道:“奉劝一句,少碰那玩意。小赌怡情,大赌伤财害命。”
若真有人在这地方害人,再把这么大的石头盖到井口,绝对不是一人能干成。
竟是合谋杀人吗?
周边阴暗寒冷,风过墙洞呜呜有声。
胡阳朝四下张望,悚惧道:“我儿时来这地儿玩过,你面前除一口井外,其它都是荒地了。
以前因偏荒,西苑帮厨的年长麽麽会来种点时蔬。
年初后老麽麽辞工回家,在秋末时就一直荒到现在。”
胡裴轻叹口气,唬得胡阳吓一跳。
“你好好地叹气做什么?”胡阳蹙紧眉头,不解道。
“我说的老麽麽就在井里。”胡裴转头,昂看一脸悚然呆滞的胡阳,“应该就是谋财害命。”
胡阳几次张嘴,才缓过气咽下吐沫,“小九啊,大半夜得你别吓我。”
胡裴见他连手里的灯笼都开始晃,上前拿过灯笼,打趣道:“你去把石头推开。”
“不去。”胡阳往后退,冷风扑面又寒又刺凉,加之胡裴拿灯笼照在他自己的脸面上,及脚边闪红芒的狐狸眼,有一种小九不似人是妖的错觉。
一颗心扑通扑通得急速跳着。
“真不去?”沉静的胡裴突然展露缺了两侧牙的笑,还朝胡阳跨近一步。
脸上蕴漾的光被他一双幽黑泛浅光的眸吸进,里面闪着数颗星点。
平日不似稚童的平稳声音用阴恻恻地口气道:“老麽麽同你很熟悉吧?平日还会慈爱地喊,‘六子啊,我新做的寿喜糕,比不得人店里,也是又香又软又糯,来一块吧’。”
胡阳的心已经跳到喉咙口,加之被冷风刮拂,微颤的手感知到一抹与冷风不同的冰凉。
这令他的情绪紧张到至高点,伴随胡裴的言语后继可怕的幻想加持,致使惊惧飙升至极。
他忍不住大吼出声:“啊……”
咚吱一声,他坐砸进雪地里大口喘息。
而刚刚的尖锐叫声已经响彻西苑。
喊完后,连胡阳自己都不信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被九弟吓得坐到雪地上。
胡裴收回摸在胡阳手背的手,抚了抚不适的耳朵,继而平静地道:“六哥喊起来才是真吓人。”
“嗬嗬嗬……”
胡阳的手脚发软,一时间站不起来。
他见胡裴上前来拉,缓慢地抬手,一下子拍在他的手上,用他磁性的嗓音低吼道,“胡裴,你太过分了,我被你吓死了。”
“哎,谁在那?”大帮人提灯笼赶过来,包括胡韵珊和胡芸翎等小姐都一起闻声而来。
人涌来后,大家手里的灯笼照亮一片地儿。
攒够力气的胡阳站起来,指向没事人一样的胡裴,朝大家说:“他……”
看入胡裴淡然的眼里,胡阳的眸光一转至旁边的井上石,“刚刚有什么东西跳进井里了,吓了我一跳才惊动大家。”
“咿,六哥好吓人。”胆小的胡韵珊闻言往侍女身后躲。
胡坤赢了钱,一直都很高兴,这会上来道:“瞎说什么呢?好好的前院不待,偏往后院来。”
胡棠却哼了声。
“大哥说什么呢,胡阳不会撒谎,或许真有什么东西在井里。
既然大家好奇,打开看看就是了。”
胡坤敛眉。
这么大块石头压着井口,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能有什么东西跳进去?
赢了胡棠点银子,这个弟弟就开始唱对台戏。
机灵的黄仙得了胡裴的眼神,一推旁边瑟缩的明照,“走,一起去推石头。”
明照的脸色极差。
因为在长亭里掷骰子没赢过一局,已经冷汗侵过身,如今再被寒风吹,直接打摆子。
他的眸光更是暗晦,快口道:“这地儿偏荒,六少爷和九少爷怕冷,不如大家先回去吧。”
胡棠皱眉看向明照。
他自然知晓侍从的德行,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狐疑得他眯起眼,打量着明照。
心里有鬼的明照往后缩去,不敢直视自家少爷胡棠的眼睛。
黄仙已经拉另外两个侍从上前,几人合力把大石头推落地,砸进雪地。
黄仙笑嘻嘻道:“得要两个大人才能把这石头搞上井口啊。”
人小胆大,别人不敢近井口,她偏拿灯笼燃起块手帕丢下去,一阵绿火先窜上来。
“啊……”“啊……”
胡韵珊和胡芸翎及俩人的侍女都被这光色吓住,纷纷抓住身边的人,疾步往回跑。
少爷、侍从们也是被唬住了。
他们虽没跑走,但多少有点受惊吓。
众人彼此间默默地靠近些。
绿火很快烧没了。
黄仙上前往井里看去:“哦吼……吓死我了。”
她故作大惊,直接跳去胡裴的身后,同胡阳一起抓住胡裴的衣角。
俩人愣是有一种身量不高的胡裴可以挡灾的念头。
这会黄仙也是明白了。
胡裴这家伙叫上自己不是来玩儿,分明是来干活。
恰好认识这井里的俩人,一眼望去少爷堆里的人,就能猜出来是谁害了井里头的俩人。
压抑笑声的黄仙朝几个面色各异的少爷喊道:“里面有两具泡得发烂的尸骨啊。”
胡琛和胡棠已经面色发青,把自家的侍从后面拽到前面来挡。
胡坤蹙眉,觉出事情不妙,大胆子喊了声:“荒谬。”
他见无人动作,从侍从明清手里抢过灯笼后独自上前。
明清急切喊了声:“少爷!?”
胡坤愣了愣,就回头道:“你去看看黄仙说得对不对。”
明清脸色大变,目光游离间看向胡棠前面两股战战的明照。
明照见他目光飘来,瑟缩地不敢再偷看,埋脸在厚夹袄的领子里。
胡坤瞧着侍从这般模样,皱眉道,“胆小怕事,成何体统。”
他自己把手里的灯笼远远地伸举到井上,再小心地倾身探头,朝井里张望。
什么都没看清。
何况,风雪味儿冷冽,更闻不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仙丢下去的净帕早就落水,一点微末磷粉也已烧完。
“大哥,请人举火把下去看看比较好。”胡裴收回看向明照和明清的眼神,凝向一脸复杂色的胡坤。
这时候,西苑的动静大起来。
胡韵珊和胡芸翎的逃离惊动了两院的主事者。
胡裴头次参加二房聚会,一直等他回院消息而没入睡的胡云深听到西苑传来的动静,急忙步出卧室。
他阻止不了胡夫人要一起去。
两夫妻就联袂赶来西苑一探究竟。
胡裴见事情已经如此,拍开一直抓住自己后颈衣角的手。
“六哥,这么多人,别怕了。”
胡阳扯嘴角,露出张哭笑不得的脸,朝黄仙紧张道:“里面真有……”
“嗯。我看衣角像是西苑帮厨的章婶子,还有个男得像是……哦对了,跟明照一起去玩骰子的明河啊。”黄仙憨乎乎得一指点向明照。
这院子里发生得大小事,几乎都没能逃过鸟雀、老鼠的耳目,黄仙时不时听得几句。不提这些消息有用无用,反正翻出来时能记起些许。
恰好章婶子、明河一事,黄仙虽没见着遇害经过,但是有俩人在这荒地上争执的事就在她的记忆里。
这会被胡裴拉来干活,显见他是想要帮人伸冤,自然会帮胡裴翻出旧日的账来。
“胡说。明河年中的时候就辞工返乡。”明照握紧拳,不埋头了,昂起脸快口道。
黄仙抱着胸,小个子却比在场年长的人都镇定。
她慢悠悠地走上前,盯在强作镇静的明照脸上。
“难道不是你在外面输红眼,看上他们俩人的钱,杀了章婶和明河吗?还想杀……”她随手一指,点向大少爷胡坤的侍从明清,“你呢。”
明清在穿过隔墙门洞时已知不妙。
这会被黄仙点出后大口喘息,他直愣愣地瞪向明照。
明照感受到心脏炸裂的跳动,神色比在长亭赌桌前还要慌乱不安,大叫道:“你胡说,分明是明清杀了章婶……”
“嗯?!”
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但都十分明智地躲开明照和明清俩人。
胡棠甚至恼怒得一把推向明照,咬牙怒道:“你都干了什么?”
“少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明照奔向胡棠反被踹了一脚,跪在地上急促辩解着,“少爷,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
胡坤已经避到胡裴身旁,无视了明清求助的目光。
明清跨向胡坤的脚步顿时黏在地上,又见了明照那模样,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紧自身,颤抖地打摆子。
赶来的胡府几位老爷听了一耳朵。
胡云深瞪向两位不明所以的弟弟,朝人群里高声喊道:“够了。
你们几个掌灯,下井去确认,若真有,给我捞上来,还有……你们几个……侍从留下,其余人都去东苑大堂里等着。”
一大帮人三三两两赶紧走了,留下胡云深送走胡夫人后同两兄弟立在寒风里下令侍从扣押试图逃走的明清、明照,再令人下井捞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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