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迅速掏出一张羊皮地图来,这是她命探子绘制的漠北地形图,大凉山只绘了一半,另一半地形还没有完全绘完,再往北去,她指着地图上一个圈起来的圆点,大惊失色道,“不好了,我们赶紧去救殿下。”
那个点代表的是黑沼泽,恐怕没有绘制出来的地方,也有许多这样的食人沼泽,赫连定在山中与她失散,很可能已经被困沼泽之地了。
此番前进,异常小心。
阿九命白马军遮盖式前进,避免落入敌方更大的陷阱中。
整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片灌木丛生的地方,能隐约可见许多夏军已深陷沼泽,还有一部分是中箭身亡,真是损失惨重。
比起这些,她更担心的是赫连定的生死。
她拨开了许多死尸,都未见赫连定的身影。
她越发慌乱,一个睥睨下竟在一片芦苇丛发现了他。
阿九心中惊喜,刚走两步,脚下竟是软绵无力的松泥,吸附在她靴子上,险些将自己陷入黑沼泽之中,在她对面七竖八的尸体上,有个人的脚正担在快沉去的士兵身上,那人正是赫连定。
他没有言语,只是用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看着她,有些无奈。
阿九想往前迈步,他用眼神告诉她,“不要过来。”
阿九没听,赫连定急的撕声喊道,“别过来。”
这一喊,让他又下陷一寸,他看着阿九着急的样子,忽而挤了个笑容,很小声的说道,“别来。”
阿九有些替他着急,“殿下别动,我这就想办法救你。”
阿九看了看身上,没有带任何绳索,只能将腰带解下,和其他白马军的将士把腰带打成死结,做成一条牢固的绳子,再将其中一头系了一截粗壮的树枝,喊道,“殿下,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绳结不偏不倚抛到赫连定手边,他紧紧抓住绳结,任由她一点点将他拽回,拉到一半的时候,一只冷箭呼啸而来,正好射在绳子中央,绳结断开了,赫连定的身体又下沉几分,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拓拔岚的伏兵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与白马军一场混战厮杀,血流无数。
阿九只好将一匹白马的屁股上狠狠捅了一刀,那只马悲嚎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沼泽地奔过去,它闪电之速到了离赫连一丈的距离就被陷下去了。
赫连定因有士兵垫底,陷的不太深,他看着那匹陷住的马,眼前一亮,心想机会来了。
他攒足了劲,利用白马的身体作为支撑点,稍一用力,踏着白马跳出了沼泽,再回头时,白马已没入其中,分毫不剩。
“谢了,白马。”
赫连定向着苍茫的沼泽道了声谢,跳上阿九早已备好的良驹,俩人在白马军的掩护下撤退。
刚冲出百米远,被一只装备精良的骑兵挡住了去路。
最前排的骑兵顶盔挂甲,披戴整齐,其中,有一匹枣红马,与众不同,上面坐着一位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子,他二十三四年纪,身份尊贵,气势逼人,面如寒冰,横眉冷目。
他的盔甲亦与众不同,用犀牛皮做成的,刀枪不入,火海不怕。
他波澜不惊的双眸下,隐着一股杀气,他道,“你们已经走投无路,还是束手就擒吧。”
赫连定冷哼一声,“用陷阱设计,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我来个单打独斗,若我输了,随你处置,若你输了,放我们离开。”
拓跋岚也冷哼一声,目光闪到戴面具人的身上,“莫非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白马军师?”
“哼。”阿九银牙一咬道。
拓跋岚侧了侧脸,想仔细打量打量这位传言中的军师,触极到对方目光时,他如遭雷击一般,恍惚了一下,像见到了阿桃一样激动。
阿桃就是仇池国的大郡主,七年前誓与他在仇池山上成亲的女子。
拓跋岚心绪浮动太大,身子一颤,马儿不由也往后退了一退。
她虽然戴着面具,露在外面的眼神如风雷电掣般刺伤了他的心,“阿桃。”他轻声呢喃了一句,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他看着她,生生怔住了,有种错觉出现在眼前,他与阿桃如此相似,难道阿桃没死?不,这不可能,那个曾经欺骗他的女子早就跳下了无风崖。
千山万水,绿海长舟,再没有什么比思念的滋味更难以让人忍受,他还在想念着那个人吗?
多少梦醒来,多少夜里伤魂,多少桃花落下又盛开?多少雪后初融,他都在思念着那个叫阿桃的,已经死去,永不会回来的人。
不知思绪飘到哪里,被副将军碰了碰手臂,这才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为何军师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面具之下,更是恨意斐然,心头颤动,爱憎相夹,百感交集。
阿九藏在面具之下,也怔怔看着拓跋岚,七年未见了,他似有了一些变化。
他那面容上凝聚了一层散不开的阴霾,声音也变得浑厚低沉,眼神里更是多了一份落寞与压抑,他以往的谈笑风生哪去了?他脸上明媚的笑容哪儿去了?他眼里的希望哪儿去了?
他整个人冰冷冷的,就像从冰窖里打捞出来一般,感受不到任何活跃地生命在身体里流淌,他又如一头嗜血的猛兽,善战,骁勇,且阴冷。
他的五官是那样好看,面如冠玉是她曾经形容他最贴切的词。
如今,她再想用面如冠玉来形容他的时候,还得多加上一个石心木肠。
这个人竟这样冷峻了?
不管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他现在血债血偿。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七年了,七年中,她无时不刻想着手刃仇人,为父报仇。
阿九二话不说,拔出赫连定的剑便向拓跋岚胸口刺去,她没有练过武,只懂一些防御之术,力道根本不足,拓跋岚一个力道将她手中的剑挑了出去,寒着面道,“不自量力。”
阿九也随着剑被挑了出去,面具啪嗒一下落在地上,那张长有红斑的脸活生生现在阳光下,她的五官挺精致的,衬着深蓝色的男装,从背影看,非常俊俏,只是正脸那块红斑太明显,放大了她的丑,遮住了她的美。
拓跋岚有些差异,没想到,他想得见真容的白马军师竟然是这样一个男子,他的脸有些骇人,怪不得用面具遮住。他有些失望,可能太希望他是她了。
赫连定扶起阿九道,“拓拔岚,我留下与你比试,你放她走。”
拓拔岚面无表情,言语平淡,“我只能答应你,不论输赢,我留他一命。”
两人言语毕后,开始了激烈地打斗。
阿九看的清楚,一开始俩人在马下乒乒乓乓的打,赫连定占了上风,逐渐他体力不支,落了下风,阿九隐约看到赫连定的后背渗了些血迹,不由地担心起来。
拓拔岚招招狠绝,逼得赫连定上马回跑了一段距离,稍作调整,拓拔岚也骑马穷追不舍,俩人又开始了马上作战。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阿九担心赫连定,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但她此番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静待观看,暗自着急。
赫连定之前陷入沼泽,几经周折,力气耗尽,此番比试,已是有所吃亏。
但他已全军覆没,不论输赢,只要能保阿九一命就好,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不多时,赫连定腹背受伤,拓拔岚将他从马上打了下去,道,“你输了。”
赫连定趴在地上,无力的说,“但愿你说话算话。”
拓跋岚,“军师留下,但你必须得死,你死了,夏国如失一臂,就是柔然也不敢轻易犯境,我要将你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威慑四方。”说着,挥剑去斩挑赫连定的脖颈。
“剑下留人……”
随着话音,拓跋岚的刀尖一偏,入地三分, “怎么?你要替他求情吗?如果你心甘情愿留下来做我的军师,我就答应饶他一命。”
阿九一身男装打扮的她显得格外英气,星子般的眼睛暗涌锋芒,额前挡在脸颊上的发丝被风掀开,现着一抹郁红色的斑块,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丑颜是否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反而好像是要给某个人看的一样,她声音极细,缓缓道,“放了他,我的命可以相抵。”
拓跋岚倨傲的挑着眉头说,“凭什么?你也不过是我的战俘而已。”
阿九顿了顿,道,“若不是殿下受伤在先,你岂是殿下的对手?这场比试不公平。”
拓跋岚冷冷地“哼”了一声,“好,我就给你个公平的机会,这里有一枚铜钱,你向上抛去,若正面朝上,我就放你们一马,若反面朝上,他不但要死,就连你这个‘白马军师’也要心甘情愿的跟在我身旁,为我效力,你可答应?”
阿九狠狠剜了拓跋岚一眼,“好,但愿你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不算话了?”
阿九接过拓跋岚的铜钱,看了看,在手中搓了搓,然后向空中抛去,铜钱空翻了几下便落在地上打着璇儿,阿九用脚踩下去,铜钱死死的被钉在地上,待她抬起脚,“太和五株”四个大字赫然已在拓跋岚的眼瞳里。
“是正面。”阿九提醒了一句。
拓跋岚瞅了瞅地上的五铢钱币,又看了看阿九,神情异然,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他打了个撤退的手势,“这次放你们一马,反而他也活不久了。”
阿九额前的汗珠终于在拓跋岚的大军离去后落了下来,她俯在赫连定身边道,“殿下,你怎样了?你不要吓我。”
赫连定用颤抖的手将阿九的手紧紧握着,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块红斑道,“阿九,我没能帮你报仇,真的对不起。”
“不,殿下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阿九无以为报,阿九只要殿下好好的。”
赫连定笑了笑,“我已是重伤,恐怕熬不过去了,你不要难过,你的仇总会报的。”
“不,其实我,我……”阿九欲言又止,她其实想说,我不要你为我报仇。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的时候吗?你在仇池山下狩猎,被棕熊追赶,我笑你箭术不好,连只棕熊都斗不过,从那时起,我便喜欢上你了,我去山上向你父王提亲,被你拒绝……如果,如果我们能回去,你,你愿意嫁给我吗?”赫连定说的缓慢,眼神已空洞无神了。
“我,我的容貌已毁,殿下,我……”阿九小声的啜泣着,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我能活下来,你会嫁给我吗?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
“嗯,愿,愿意,别说了殿下,我这就带你去找洛笙,他会救你的。”
……
阿九把赫连定扶上马,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按照原路返回。
赫连定贴着阿九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又在吐血了,背后湿乎乎的,有些黏人,尽管这样,她也一丝不敢倦怠,只能加快速度去寻找洛笙。
洛笙这个人很奇怪,每次特意寻他,总是寻不到,往往在她遇难遇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七年前洛笙救她,为她解毒,这次也是一样的幸运。
如果说洛笙通晓天文地理,排阵布挂,能掐能算,阿九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阿九一个劲的埋怨洛笙来的太晚,洛笙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嫌我晚,那我走了。”
“别别别,快些救人。”阿九说尽好话,才将洛笙留住。
洛笙给赫连定掐了脉,扎了针,摇头道,“救不了,救不了。”
“我你都能救,为何救不了他?”
“我也只是保住你的小命,却根除不了你体内的毒素,不然你的脸上怎么会留毒斑呢?”
“我不管,你必须救他。”
“不是我不救,而是有种药引子我弄不来。”
“什么药引子,我可以的。”
“说了也是白说,在老虎嘴里拔牙,你拔的了吗?”洛笙叹口气,依然漫不经心道,“药方我可以开,保他平安,但需要地下根做药引子方可行药,那药引子并非常物,天上水,地下根,你弄的来吗?”
阿九的脸色阴沉下来,天上水,地下根。
天上水指的就是雨水,无根水。
地下根,指的就是无根须。
说的再直白一些就是魏国君主的那几根红胡须了。
这说了还真是白说,大夏与魏国是宿敌,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借人家国君的胡子吧,借了也不会给。
她听说过魏国君主拓拔云的胡须很特别,黑中带红,那十几根红胡须可宝贝着呢,他深信佑他不老。
他连年打胜仗,全靠那有福像的几根红胡子保佑着,说起来有些可笑,但又几个人能长出那样的红胡须呢?可见这红胡须绝非常物。
“别的药引子不能用吗?”阿九问道。
“能了,我还用给你说这个吗?”洛笙将折扇扇了几下,话语一转,“不过,我有个法子,需费番周折,方可得来。”
“快说。”
“就怕有人不愿意。”
“什么不愿意?”
“你可知魏国太子拓拔岚生了一种不会笑,不近女色,好剪女人头发的怪癖,拓拔云招揽了许多有名的郎中太医,仍是无法医治,贵妃娘娘急着给儿子娶亲,到处派人寻我去为拓拔岚医治,你可以冒充我的弟子,混进魏国皇宫,然后利用给拓拔岚看病的机会盗取红胡须。”
“这个不行。为何你不能去?”
“我不方便嘛,我要去了,谁来给你的殿下扎针呢?你若说不行,我就没办法了,自己考虑吧。”洛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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