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兰乖巧的要命,张宓说什么都乖乖地应下,活像是那些外来传教士洗了脑的别扭孩子。
张宓瞧着也不知说也什么是好,也就没说什么,带上房门也就回了房,只等着回了卧房仅剩自己一人,张宓才得以泄了气,苦恼不已:
明明带回来的时候是当兄弟带回来的,长年累月的朝夕相处生出些别样情愫,也在情理之中,原以为谢玉兰今日是开了窍,谁成想今日谢玉兰是来上了锁。
张宓越想越是烦闷,不知几时才睡了过去,待到天色大亮,福伯来唤,这才悠悠转醒。
“先生…先生…起来吧,您今儿下午还在东兴楼约了人呢…”
张宓嗯了一声缓缓起身,梳洗换装过后,朝着福伯打听谢玉兰,“他今儿出门儿了吗?”
福伯拿了怀表过来给张宓塞的胸前口袋里回话,“没有,今儿乖的很,就自己在房里翻翻书,捣鼓些小玩意儿。”
张宓略微点头,想起昨天,还是一阵头疼,吩咐道,“你过后买些他这岁数能看的画本子也好,小说也好,给他放屋里,这孩子岁数不小,可这方面和个傻子一样,昨儿我当他开了窍,可结果他来了句我比他爹对他好…”
福伯原本应着点头,可听到最后一句还是没忍住露了笑,不过好在福伯是老宅带出来的老人了,不过刹那就收了声,敛了色,好似方才的笑不过是错觉。
“欸…记着了。”
张宓闭眼叹气,心内不爽,想着今日在东兴楼约的称得上是贵客,耽误不得,也就抓紧收拾,照镜自视确保衣着得体过后便叫着家骏出了门,谢玉兰也是这时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刚好瞧见张宓匆匆要走。
“先生这是怎么了?”谢玉兰并未上前追问,而是等着福伯将人送到门口回身才打听。
“哦,今儿约了人,先生起的晚了些,怕误了时辰,也就走的匆忙了些。”福伯揽着谢玉兰往里走,忽地想起张宓的嘱咐,脚步顿住,瞧了瞧门口,随口编了个理由,“今儿天气倒是不错,先生晚上回来估计也不会早,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上街?”谢玉兰不敢置信的看了看福伯又看了看张宓离去的方向,凑近了些小声道,“可是先生吩咐的?”
福伯一愣,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眼里不乏赞许,“方才先生还同我说你长大了,可心思单纯同个孩子没什么两样,可我瞧着…”福伯拉长了音调,见谢玉兰像个兔子似的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笑了两声,“我瞧着这分明是开窍的前兆,过不了几日就能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谢玉兰歪头蹙眉,“什么柳暗花明?先生是还同福伯说我笨了吗?可我近日功课并未退步…”思忖片刻,谢玉兰像是自己琢磨出了个理由,还越想越有道理,嘴角朝下一撇,“先生这是嫌我功课差了,嫌我不求上进,老是卡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给先生丢人了。”
福伯笑的实在诡异,嘴上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那是去还是不去?”
谢玉兰闷哼一声,弱弱点头,“先生吩咐的那就去吧。”谢玉兰不情不愿的往屋里走,“我先去换身衣服。”
福伯自然也没闲着,府上会赶车的只有家骏,如今家骏跟着张宓出了门,府上那空马车全成了摆设,只得先上街招呼两个黄包车来门口候着,等谢玉兰换好了衣服出来,上车往大栅栏去。
大栅栏这地方热闹归热闹,但谢玉兰对这地方或多或少都有点芥蒂,毕竟当年就是在地界这被亲爹当街给卖了。
“福伯…我们非要去那吗?”
谢玉兰有些抗拒,即便是心里百遍千遍的告诉自己事情早就翻篇了,现在自己是谢玉兰不是谢小六也还是不想这么暴露在大栅栏的阳光下。
福伯瞧了瞧谢玉兰脸色,当真是不怎么好看,抬了抬下巴,叫车夫先行停下。
“你昨儿听戏的那地儿叫吉祥楼?”
谢玉兰坐起些,嗯了一声,“那地方离大栅栏不近,还在外城呢。”
福伯招手回坐,“师傅,改去吉祥楼。”
谢玉兰愣了神,还没等缓回神,车夫便再次攥了把手起身,赶忙问,“我们不去大栅栏,先生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福伯挪了挪身子,靠得舒坦些,神色从容,“因为先生压根儿就没说叫我带你去哪儿。”
“啊?”谢玉兰惊觉好似被下了套,爬起来把着车厢,“福伯,你怎么也这样!”
福伯笑了两声,理所应当反问,“福伯怎样?福伯是一开始就和你说先生要我带你出门了?还是和你说先生吩咐我带你去大栅栏?”
谢玉兰语塞,有理说不出,只觉得如今要是张宓在这,他定要告上一状。
“怎么,没理了?”福伯不依不饶,“没理了就乖乖的听话,福伯也不带你做什么,就是带你去戏楼听听戏,听完了,回府,仅此而已。”
谢玉兰扁扁嘴,只觉得自己愚笨的很,不论是谁都能将自己玩弄上一番,还有福伯这人,怎得从前没发现福伯还有这一面,明明张宓在府上的时候,福伯说话办事一板一眼,即便张宓不在府上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大管家,末了竟也有这不着调的一面。
“成了,不逗你了。”福伯见人真没了笑模样,也坐起了些,不再逗弄谢玉兰,“先生吩咐我带你多看看人间百态,别整日拘的书本上,原想着带你去大栅栏买些个小说也好,画本子也好让你回去看,可你不愿意去,那就只能带你来听戏了。”
谢玉兰哦了一声,坐回包厢,玩着自己的手指,声音闷闷的,“先生是说我说话办事都很幼稚的意思吗?”
“不算幼稚。”福伯对谢玉兰也就不加掩饰,实话实说,“就是脑子不大灵光,尤其是在某些方面,多瞧瞧人戏本子上头是怎么样的。”
“嗯?”谢玉兰越发不解,“我哪里不灵光了?”
福伯叹了口气,不做多言,只等着到了吉祥楼,现场买了过会儿方紫衫长生殿的票,就带着谢玉兰在附近茶摊坐下磨时间。期间谢玉兰多次发问,福伯也并未多做解释,只待戏楼开场,福伯带着谢玉兰入座,福伯指了指台上,“你瞧就是了,至于旁的,日后你自会明白。”
谢玉兰脑子发懵,只觉得今日的福伯说话总是没头没尾,叫人觉得无厘头,可偏偏还操了一副过来人口吻,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才算好,也就作罢,干脆不回,坐直了身子望着台上等着戏曲开场。
只是谢玉兰并未发现,福伯买的这位子真真的是巧,正对戏台子的第二排,周围座位早已坐满了前来听戏的各路宾客,唯独谢玉兰这桌的正前方这一桌还空着,还是孙岳生走来落座,谢玉兰才猛然发觉。
孙岳生是从后台方向过来的,迎面就瞧见了坐在自己后位的谢玉兰和福伯,孙岳生面上带笑微微点头,转身瞧了瞧后台,回来寒暄,“今日怎得就你一人,你那三位小伙伴呢?”
谢玉兰想起昨日只觉得尴尬,苦笑两声拱手作揖致歉,“孙二先生勿怪,昨日我们几个不知真相一时被气昏了头,给您和方班主添了麻烦…”说罢干脆起身再次作揖,“实在是对不起孙二先生了。”
福伯见此微微蹙眉,倒是孙岳生摆手笑道,“无碍,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昨日要是你们不来,我和紫衫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再去找沈小姐解释,这么算来,你们也是帮了我和紫衫的忙了。”
语毕,奏乐起,孙岳生摆正了姿势,目光转向台上,双手掌心相碰作响,轻声笑道:“不过今日可得好好听戏,都坐的这好位子上了,可不能再琢磨些旁的,减了戏的韵味。”谢玉兰听罢,心中稍安,轻笑两声应下,也随之将目光投向戏台,倒是福伯,眼珠子在谢玉兰和孙岳生之间转了两转,嘴角微微上扬。
只是这戏实在苦楚,谢玉兰瞧着瞧着就入了神,心里也泛起一丝酸楚,不愿在继续往下瞧,寻块点心垫着腮帮子,或是端了茶盏轻啜两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涩意,可偏偏台上的方紫衫总是有种魔力,将观众的情绪牢牢牵引,即便心里不愿,双眼也不由自主地被牵了回去。
一曲终了,谢玉兰长叹一声,如释重负,心内五味杂陈,身上也仿佛才卸下了重担,微微颤抖的手轻抚胸口,试图平复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眼角不自觉地瞥向福伯,恍惚间似乎联想到了张宓,胸腔内的情绪得以掌控。
“入戏了?”福伯轻声问道,唤醒了游思的谢玉兰,周围欢呼声四起,谢玉兰心内越发酸涩,摇摇头,“就是有点儿不太舒服。”福伯目光深邃,前头的孙岳生听了声音回头瞧了一眼,手上掌声未停,一双多情眼内唯独映出方紫衫的杨贵妃,宽心道,“戏便是戏,莫要太过当真,唐明皇和杨贵妃本就是场悲剧,若按我的心思,后头这招魂续前缘实在是大可不必,生命苦短,生时不知珍惜,死后又何必执着于那虚幻的团圆。”
谢玉兰吸了吸鼻子,并未作声,孙岳生掌心渐渐回落,语气坚定,不乏感概,也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旁人,“与其期待来生,倒不如好好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人,免得日后徒留遗憾…”
谢玉兰默然点头,从福伯方向瞧去,他应当是在心中思忖,孙岳生的话意有所指,福伯眼神一闪,嘴角微扬,顺着孙岳生的话道:“正是此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复杂多样,需得用心去分辨方可得知结果。”言罢,轻轻拍了拍谢玉兰的肩,“认清本心…”
谢玉兰目光微凝,心中波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福伯今日的话似乎每一句都是别有深意,可却从不明言语,非要谢玉兰自己去悟,谢玉兰不明白为何福伯总在关键时刻点到即止,这让他心中愈发迷茫。
只是不知怎得,脑中突然闪现出张宓的从前种种,过往如潮水般涌来,清晰又模糊,那些曾以为的寻常瞬间,如今竟觉得很是奇怪,张宓的笑颜、温言,仿佛在耳畔回响,心中那抹不明所以的悸动愈发强烈,谢玉兰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再如往常般平静。
“福伯…我们回家吧…”谢玉兰声音略带颤抖,他现在心里好乱,需要赶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清思绪,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仿佛要将他淹没,谢玉兰想回家,想立刻回家,最好是一回家就能看见张宓,他现在很是迷茫,只觉得张宓读书多,见识广,如果现在张宓在的话,一定可以给自己解惑。
福伯点点头,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慈爱,轻声道:“走吧,时候不早了,先生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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