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色淡然,映照出谢玉兰脸上的焦虑与期待。福伯紧随其后,步履从容,心中暗自感叹,还隐隐有些欣慰。枝上碎雪夹杂在风里带来凉意,谢玉兰的影子拉得老长,凉意拂面,却难解心头的燥热。
心中的那团迷雾愈发浓重,仿佛要将谢玉兰吞噬,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心中的燥热与凉风交织,矛盾又煎熬,他不禁再次加快脚步。
回府见到张宓的那一瞬间,谢玉兰心中的迷雾似乎瞬间散去了大半,张宓肩头的落雪还未融化,瞧见谢玉兰,眼眸里还带着一丝惊讶,随即温和一笑,“怎得急成这样?”
谢玉兰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绪,轻声道:“有些事想请教先生。”张宓微微颔首,示意谢玉兰坐下,朝着福伯递了个眼神,福伯会意,先是递了个汤婆子过来,悄然退下。
“马褂先脱了,头发肩头都是雪,一会儿化了会着凉。”张宓轻柔地为谢玉兰拍去肩头的雪花,语气关切。谢玉兰心中一暖,接过汤婆子,手心的温度渐渐驱散了寒意,心中的迷茫也随之淡了几分。
张宓解开自己的马褂,挂在一旁,坐在谢玉兰对面,端起热茶轻啜一口,目光温和地落在谢玉兰脸上,缓缓道:“何事如此困扰?但说无妨。”
谢玉兰犹豫片刻,终是将心中的困惑和盘托出,“先生,我今日和福伯去看了长生殿,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叫我很不舒服…”谢玉兰不知如何表达,只好从头说起,双手抓着长衫,眉头紧锁,声音微颤:“具体是那里不舒服,我也说不上来,福伯说我是入了戏,孙二先生也劝我不要对戏太过当真,可我觉得我好像不全是因为戏,但我也说不明白,只觉得回到家里,呆在先生身边就安心了许多。”
张宓微微点头,眼神深邃,喉结微微滚动,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内散开,谢玉兰眼尾的红就像是一把钝刀,试图一寸一寸刺进张宓的内心。
“所以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想,感情究竟是如何区分的,就像我对先生,对邝慈生,对福伯,我分明能感觉道我对大家的感觉并不一样,却也说不明白哪里不一样。”谢玉兰目光坚定却又含着一丝迷茫,声音虽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先生您老是说我是孩子,福伯也说我脑袋不太灵光…”谢玉兰抓着长衫的手紧了紧,眼眶微红,声音越发委屈,“我知道我愚笨,很多东西我不知道,学堂的功课是,有些时候先生和福伯说的话也是…可我也想听懂的…我也想弄明白的…先生…”说到最后,声音几近哽咽,眼角的泪光在烛火映照下闪烁,“先生,您能帮帮我吗?”
张宓愣住,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泛起一圈涟漪,呼吸一滞,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缓缓放下茶盏,虽极力掩饰,但声音开口还是漏了颤,“你想叫我如何帮你?”
“先生…什么是喜欢?”谢玉兰目光如炬,望着张宓满是探究,“戏楼里的人几乎都在说唐明皇爱极了杨贵妃,生时无法圆满,死后也要寻求长久,可孙二先生说,生时不珍惜,死后去追求圆满不过是虚幻…所以先生,到底什么是喜欢?”
好生一个沉重复杂的话题,问得张宓哑然,喜欢,什么是喜欢?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开始对他的关注,是看到他眼角的泪光时心底的刺痛,还是听闻他受伤时的焦急与担忧,亦或是那份渴望被发现却又怕被戳破的微妙情愫?
张宓心中一震,长舒一口气,“喜欢啊…”扬起的脖颈上几根青筋隐现,眼神变得悠远,“若要我给你一个切实的答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若非要解释,喜欢应当是不同的,有的是朋友之间的关怀,有的是亲人间的牵挂,还有的…”是那种看到你难过,我也会心痛,恨不得替你承担一切的心意,当然这句话,张宓不会说出口。
“还有什么?”谢玉兰歪头追问,毛茸茸的脑袋映着烛光,显得格外稚嫩,眼中却满是执着。
张宓轻叹,指腹轻抚谢玉兰柔软的发丝,终究没有答复,而是轻叹一声,缓缓道,“还有的…要你自己去领悟了,这种感情,因人而异,每个人体会并不相同。”
谢玉兰抿唇低头沉思,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片刻后垂首,点了点头,好似有所领悟却又更加迷茫,喃喃道,“可是好混乱…”
“嗯?”张宓蹲下身来,仰头看着谢玉兰,“混乱是正常的,感情本就复杂多变,即便是爱恨这种相对的情愫都难以划清界限,何况是将喜欢琢磨细致。”
“可是先生,您就不能直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吗?”谢玉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抓着袖口的手指微微用力,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我…我只是希望能更明白一些,不想再这样糊里糊涂的。”
张宓轻拍他的手背,“嗯…知道,可是这种喜欢对每个人来说,并非一种固定的模式,不同的人对喜欢的感觉也不相同,就好像你爱吃的姜蓉茭白蒸鸡,有人却觉得辛辣难咽,喜欢亦是如此,需自己去品味,我即便告知了你我所理解的喜欢,那也只是我的感受,而非你的。”
谢玉兰闷闷地点头不再多言,可张宓知道,这是谢玉兰委屈了,心中那份不甘与困惑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被压抑,终究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再次涌上心头,如同潮水般汹涌,难以平息。张宓望着那双清澈却又迷茫的眼睛,心中泛起无尽的怜惜和无奈。
夜风轻拂,树影婆娑,月色洒落庭院,静谧中透着几分凉意。张宓轻抚谢玉兰肩头,缓缓起身,“用过晚膳了吗?”
谢玉兰摇摇头,声音低沉,“没胃口。”张宓微微皱眉,旋即轻柔一笑,轻声哄:“可我从东兴楼打包了姜蓉茭白蒸鸡和葱烧海参,小少爷赏脸陪我吃一点?”
谢玉兰依旧闷闷的,听到东兴楼也没有张宓以为的眼睛一亮,嘴角却依旧抿着。这便轮到张宓不解了,他轻轻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探询,“怎么,东兴楼的招牌菜也难入小少爷的法眼了?”
谢玉兰微微撇嘴,摇头道:“没有的先生,只是现在心里有些堵得慌。”量身手指来回搓着衣角,声音低沉,“东兴楼的菜自然是好吃,可我现在不大高兴,怕是吃不出好吃来,白瞎了这好菜。”
“那就是菜的问题了。”张宓撸了把谢玉兰的小脑袋,站起身来,“这菜买来就是为了让小少爷开心的,若是这菜做不到让小少爷开心,那便是菜错了,大错特错。”
“先生这是什么理论?”谢玉兰破涕为笑,抬头望着张宓,那双从容淡定的眸子似乎总是能叫谢玉兰安心。
张宓笑了声,拉人起来,往膳厅去,路上答复,“不算什么理论,不过是小少爷至上原则…”谢玉兰笑出声,眼角的红晕还没散去,点点头跟在跟在张宓身后,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迷茫似乎轻了些,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福伯在屋外候了好久,见两人走来,忙不迭地迎上前,瞧见谢玉兰眼光中尚未消散的红雾,又瞧见张宓面上还未散净的忧愁,福伯心中明了,却只字不提,只是笑着道:“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二位了。”张宓微微点头,拉着谢玉兰进了膳厅,桌上菜品安放有序,色泽诱人,等两人过去相近而坐,张宓夹起一块姜蓉茭白,轻放谢玉兰碗中,“尝尝。”
谢玉兰犹豫片刻,终是拈起筷子,轻轻夹起那块姜蓉茭白,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姜蓉的辛香与茭白的清甜交织,好菜确实是好菜。福伯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悄然退下。
谢玉兰吃的认真,两颊一鼓一鼓,眼角却忍不住瞥向张宓,像只偷吃的小松鼠,张宓见状,嘴角微扬,轻声问道,“味道如何?”谢玉兰咽下口中食物,嘴角微翘,“好吃的,先生。”
张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抚谢玉兰的发顶,“吃吧。”瞧着谢玉兰乖乖吃饭的模样,张宓心中那份隐忧也渐渐消散,谢玉兰边吃边偷觑张宓,见张宓虽动筷却少有夹菜,只时不时为自己布菜,眨了眨眼睛,“先生怎得不吃?”
张宓轻笑,夹了片冬笋放入口中,“我在吃,只是瞧你吃了开心了,忘了动筷。”谢玉兰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算得上是打趣,“我还当这是先生的大家公子素养,食不过三。”
张宓眼中笑意更浓,放下筷子,朝着谢玉兰脑门来了一下,“你这小子,跟谁学的伶牙俐齿,还阴阳怪气的。”谢玉兰捂着脑门,眼珠一转,故意道,“当然是先生。”
张宓闻言,笑意更深,摇了摇头,复又拾起筷子,“那可坏了,往后我得谨言慎行了,免得你和我学了什么坏毛病,带坏了你。”谢玉兰嘴里满满当当的,匆匆咽下,眼角带笑,“才不会呢,先生是顶顶好的人。”
“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见长。”
“才没有呢。”谢玉兰眼内神色格外认真,“先生本就是顶顶好的人,先生善良、仁厚,待人以诚,这些优点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然是要学的。”
“滑头。”张宓眼中闪过一抹感动,嘴上却不肯松口,“快吃,吃完了还得温书,别误了明日的功课。”
“先生别说这个…”提到功课,谢玉兰瞬间瘪了嘴,眉头微蹙,“先生,今日不学了吧,就一日,让我放松放松。”
张宓失笑,不禁心内感叹,早知道方才谢玉兰喋喋不休追问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拿功课搪塞了,如今才发现这招的妙处,真是后知后觉。
“先生…您就应了我吧…”谢玉兰眼巴巴地望着张宓,语气中满是恳求。张宓无奈轻叹,终是点了点头,“好,应了你,不谈功课了。”谢玉兰顿时笑逐颜开,转眼扫到张宓,瞬间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张宓苦笑摇头,谢玉兰这孩子他算是瞧出来了,惯会撒娇卖乖,见缝插针地讨巧,偏生这份机灵劲儿只会让他心生怜爱,无奈的很。
“那还不快吃。”张宓轻声催促,谢玉兰闻言,立刻埋头,可见人当真吃的加了速,腮帮子鼓得老高,模样滑稽可爱的很,又怕人真吃急了噎着,张宓忙递过一杯水,懊恼提醒,“别急,别急,我就是随口一说,慢点吃。”
谢玉兰接过水杯,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眼角似乎泛起一丝不自知的狡黠,语气认真,说的却净是些叫人胡思乱想的暧昧话,“先生,您对我真好,您对旁人也这样好吗?”张宓一愣,随即失笑,转头瞧他,谢玉兰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满是期待。
一时间,张宓也分不清谢玉兰是真的对情感迟钝还是在故作愚笨,明明随意出口的话语时不时就是让人心弦一颤的试探,却偏偏顶着一副分明不自知的孩童天真,“先生…先生…”见人愣神,谢玉兰轻唤两声,“您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明知道谢玉兰对感情一事是一窍不通,可还是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语气也没了方才的柔和,虽也并不强硬,可谢玉兰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眼珠一转,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先生别生气,我就是随口问问。”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宓的神色,见对方脸色稍缓,才敢继续开口,“先生,您累了吗?要不要我给您捏捏肩?”
又是这副可怜模样,委屈巴巴,可怜兮兮,还有这明显因为惧怕而带上的讨好,叫人看了怎么可能不心生怜惜,张宓轻叹一声,只觉得方才的情绪实在不该,明明知道谢玉兰就是孩子心性,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却还因他一句无心之言而心生波澜,还吓得孩子小心翼翼,真是罪过。
“没有…”张宓轻声回应,语气柔和下来,伸手拍了拍谢玉兰的头,“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我不会生气的。”谢玉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安心,嘴角微微上扬,却又故作严肃地问道:“那先生。”
“嗯?”
“什么才算喜欢?”谢玉兰是故意的,这次就是故意的,笑得像个狡猾的笨狐狸,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服了你了。”张宓起身笑骂,“真是生着心思难为你家先生,再问还叫你温书。”
谢玉兰立刻乖顺,端正坐好,双手合十作揖状,张宓无奈摇首,真不知道谢玉兰是不是一早就摸透了自己的心思,总能用这副无辜模样让他心软,“饶了你就是了。”谢玉兰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却仍装作懵懂模样,轻声追问:“那先生…喜欢…”
“又来?”张宓轻叹一声,收着力道揉乱了谢玉兰的头发,“饶了你家先生吧,明知我给不出一个确切答案还偏偏要问个究竟。”
谢玉兰抿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故作委屈地低下头,“先生这是怪我了,说好了不会生气的…”
“哪儿敢生气啊!”张宓当真是哭笑不得,捧着谢玉兰的脸,轻轻晃了晃,“你这小脑袋瓜里现在每天装的都是些什么奇思妙想?”
“都是先生教的学问。”谢玉兰脸被张宓用手捧着,还时不时被那宽大的掌心揉着往中间挤,说话都含糊了不少。张宓无奈一笑,放下手来,轻声叹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又气又爱。”
“爱?”谢玉兰倏地睁大眼睛,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爱和喜欢是一个意思吗?”
张宓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顿狂咳不止,谢玉兰吓得赶紧上前轻拍张宓的后背,眼中满是担忧,“先生,您没事吧?”张宓缓过气来,无奈地看着谢玉兰,“你这孩子,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谢玉兰嘴巴一扁,“分明就是先生先说的,还不许我刨根问底了。”
“你瞧瞧你,你又委屈。”张宓真是不知道如今该委屈的是谁,推着谢玉兰的脑袋拉开距离,又气又无奈,“是是是,我错了就是了,别再拿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逗我。”
“哦。”谢玉兰又要装作失落,被张宓抓了个正着,“嗯?”
谢玉兰眼珠一转,嘴角微扬,乖乖坐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那先生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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