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张宓离开后,谢玉兰不久也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如张宓如出一辙的辗转反侧。只不过二人的缘由截然不同。一个在思考,为何世事万物均有一个解释偏偏喜欢没有,一个却如同入狱之囚,懊恼着从前的过往。

张宓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当年光觉得养个孩子不过就是养一个玩伴,就如同孩童过家家一般,给自己找一个伙伴扮演着兄弟戏码,可感情变化无常,如今深陷其中了才知道个中复杂。

其实张宓也不是没有想过和谢玉兰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对他的感觉,但是谢玉兰年纪小,又是七岁就被张宓领回来的,故而张宓老是觉得:旁人对自己的说辞倒是无所谓,可审判总会对弱者多有不公。

五年前张宓就见着了他们的那副嘴脸,什么娈童,小相公,无数难听污秽的说辞全都落在了谢玉兰的身上,张宓的耳边,他宁可这些恶心的咒骂是针对自己,骂自己心思歹毒也好,其心可诛也罢,即便是骂自己猪狗不如对自己从小带大的小孩儿起了这般龌龊心思都无所谓,可他们说谢玉兰,张宓忍不了,他的玉兰是最干净最纯粹的宝贝,怎么能让那些腌臜之语玷污了他的宝贝。

张宓心中一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复,脑海中全是谢玉兰那双清澈的眼眸,这样纯净的眼神,怎么能让世俗的污秽沾染?

左右不过忍一忍,挨过去,小孩子兴致来的快走得也快。

可张宓却忘了,谢玉兰,早就不是那个靠一块儿糖饼便能忘了白日委屈的八岁孩童了。

如今的谢玉兰像极了五年前的张宓,一根筋,一样倔,认定的东西,是万万不会松手的。

北平的气温变化无常,原本按部就班攀升的温度在清明过后竟接连降低了不少。

谢玉兰早上醒来换好校服,刚推门打开,就缩了脖子回来添衣。张宓在膳厅等了良久,才等到谢玉兰赶来坐在位上用膳。

“先生,今天好冷。”谢玉兰捧着热粥暖手,“我一点都不喜欢。”

张宓闻言笑笑,关注落得谢玉兰这句不喜欢上,“不喜欢?”

“嗯。”谢玉兰没有抬头,拿汤匙舀了几口粥入嘴,伸手去够豌豆黄,面上也没什么波澜,“不喜欢。”

“那你说说,喜欢什么天气?”张宓使了个眼色,叫福伯将豌豆黄端的离谢玉兰近了些,谢玉兰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咽下想了会儿,“我应当是喜欢夏日的雨天的。”

张宓来了兴致,敲了敲时辰确保时间充裕,不会耽误了谢玉兰学业后,发问,“为什么?”

“因为舒服啊。”谢玉兰抬头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夏季热的人发汗,难受的紧,可雨天又会降暑降温,二者连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天气。”

“而且,先生,我好像明白些什么是喜欢了…”

谢玉兰话音未落,张宓便心口一惊,嘴角上扬又下弯,“玉兰觉得什么是?”

“合适。”谢玉兰认真道,“我觉得合适便是喜欢,就好像雨天和夏季,我觉得它们两个很合适,所以我很喜欢。”说罢补充,“其实我也很喜欢秋季的晴天,但是相比夏季雨天,我还是觉得夏季的雨天更让我开心,所以我想着应当这就是喜欢的不同。”

张宓细细听着,时不时点头,谢玉兰乖乖的望着张宓,等待表扬的模样倒是和等人去摸的小猫儿有的一拼。

“嗯…很棒。”张宓笑笑,顺着谢玉兰的心思来夸,“一晚上就琢磨出这么多,可真是厉害。”

谢玉兰被夸的满意,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我觉得我和邝慈生也很合适,我们从前虽不对付,可是不打不相识…”

至于后面谢玉兰说了什么,张宓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挂着再礼貌客气不过的虚假微笑,默默点头。

“先生和我也合适。”这话出来,张宓蓦地回神,可联想到上次那波澜起伏的对话,心下微凛,没抱什么希望,只是瞧着谢玉兰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也就顺着点点头,装出一副期待模样等谢玉兰说下去。

“而且我感觉…我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比和慈生在一起的时候更安心。”

张宓心跳倏地加快,胸口的骨骼似乎成了最后的桎梏,一种感觉涌上心头,且越发强烈。谢玉兰依旧一副乖乖模样,可这副乖乖的模样真的是谢玉兰的原本模样吗?从天津回来当日,张宓便就有了这个疑问,而近几日的感觉越发浓烈。

“谢玉兰。”张宓深吸一口气,意欲发问,但谢玉兰歪着脑袋凑近,距离不及半尺,张宓拧眉,抬头向后仰了半寸,谢玉兰眼底的失落委屈真实难掩。“问你一句实话。”

张宓攥了人下巴再次拉开些距离,想要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问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对他的‘龌龊’想法,还是问什么时候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人若确实迟钝,这番问下不知道要多伤谢玉兰的心。

“先生问吧。”谢玉兰乖乖点头,一副虔诚模样,好似在说,先生您问什么我都不会骗你。张宓手上力度一松,后撤一步,眼神微冷又克制,随即释然一笑,好似笃定,“岁数大了,也会糊弄先生了是吗?”

谢玉兰怔住,眼眶瞬间翻红,委屈的后退,盯着张宓,若非张宓已经看破,估计又要被谢玉兰糊弄了过去,可是看破了又能怎么样呢,张宓依旧乱了心思,无奈叹气,招手叫谢玉兰过来,谢玉兰也依旧是惯用的样子,受惊的小兔子模样。

“过来…”张宓见人不肯来,故意侧头对着福伯说给谢玉兰听,“送他去学堂。”

“先生!”谢玉兰一时情急喊出了声,发觉自己失了分寸又立刻恢复委屈模样,但也发现这招没了灵性,抓着校服侧线望向张宓,像是最后在赌张宓的不忍心,可张宓偏生就是不肯顺着谢玉兰的心意,干脆别过头去不去瞧他,谢玉兰没了法子,松手泄气,低头解释,“是…”谢玉兰一滴眼泪坠落,洇湿了地面青石,认下却又不肯咽下,拳头紧了又紧,张宓递了个眼色叫福伯出去。

“先生分明看出来了,却偏偏还要陪着我演戏。”谢玉兰抬头,面上的眼泪汩汩下流,张宓瞬间失了所有脾气,手忙脚乱要去给谢玉兰擦拭却被谢玉兰歪头躲开。谢玉兰哭的嗓子都变了音,却又只是呜咽着小声控诉,“先生想向我问什么罪?问我故意装委屈博同情活像真相公馆子里调教出来的小相公一般下贱吗?”

“你说什么?”张宓只觉得心上被插了匕首肆意旋转,一股比五年前都要翻腾百倍的火气灼烧着张宓的五脏六腑,喉咙里一股腥甜,“谁教你说的这般混账话!”

“混账吗?”谢玉兰苦笑两声,抹了抹泪,认命般理了理衣裳,“可是他们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我还以为先生喜欢这样,所以您一回来,我便一直都做成这副下贱样子…”说着说着,笑的越发自嘲,“当年您走了真的是因为婚约吗?”

谢玉兰不再躲闪,抬头对上张宓的双眼,双眸蓄泪,要落不落,这般倔强,才和张宓记忆中的谢玉兰对得上号。“先生不是因为嫌丢人了吗?先生身边的那么多同窗,好友除了孙二先生之外,几乎没有人没有说过您眼光极差,养了个不知道哪儿捡来的小相公,还气性大得很…”

张宓气极,厉声呵斥的声音不过刚刚出口,谢玉兰随即便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冲着的就是张宓的心疤,“不是吗?先生将我买回来我知道先生最起初没有这种心思,可那么多日日夜夜下来别说先生您,我也会啊!”

谢玉兰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喊,“我也会喜欢上先生啊!先生当真以为那夜您和同窗好友的交谈我一个字都不知道吗!那夜我在!每一个字我都听到了!”

“玉兰…”张宓无力哽咽,伸手去试探着抚摸谢玉兰的头顶。

谢玉兰见手过来歪头躲过,张宓心中刺痛无比,刚要收回便被谢玉兰抓着贴在了谢玉兰的侧脸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还带着湿润,谢玉兰泣不成声,“先生别不要我好不好…”

掌心的温软蹭了又蹭,谢玉兰抓着谢玉兰的双手收的越来越紧,力气加大伴随着无助的颤抖,近乎哀求,“可是我也看到了您和他们吵了起来…您替我说话,您说不许他们这么说我…还说日后再不往来…我都听到了…所以…我从没怪先生,先生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先生…”谢玉兰像一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猫在张宓的掌心不停的蹭,蹭到最后,毫无气力,抓着张宓的手都没了力度,桎梏松动,张宓抽回手,谢玉兰苦笑落泪,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啪的一响。

一个耳光甩在了张宓的侧脸上,红肿几乎是瞬间腾起,谢玉兰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抱住张宓,死死抓着张宓的胳膊不肯松手,嘴里含糊不清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张宓垂首埋进谢玉兰的颈窝,单臂环住谢玉兰不断收紧,直到紧的快要不能呼吸,谢玉兰才似幡然醒悟,不敢置信的抬头去看张宓,“先生…”

“嗯…”张宓松了松却不肯放开,侧头在谢玉兰耳畔轻声询问,“是太紧了吗?这样好一点吗?”

谢玉兰讷讷地望着张宓,张了张嘴却好似发不出声音,张宓知道谢玉兰要说什么,渐渐松开怀抱,将胳膊从谢玉兰怀里拽出来,谢玉兰起初不肯松手,可张宓说是要双手抱着他,便半信半疑的松了力。

张宓坐回太师椅,拍了拍大腿,拉着谢玉兰坐下,双手环着谢玉兰腰间,谢玉兰茫然无措,缓回神来就要挣扎着起身,被张宓直接箍住,搂紧怀里,滚烫的呼吸洒在谢玉兰脖颈处散开。

“玉兰…”张宓不肯松懈片刻,紧紧抱住怀里的笨狐狸,“我再和你解释一遍,当年我去参军确实是因为逃婚,这一点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从前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舍不得骗你。”

谢玉兰不断挣扎,就连谢玉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为什么要挣扎,明明这是渴望了不知多少年的拥抱,如今得到,却犹如滚烫的烙铁,丝毫不敢触碰。

“别怕,别怕…”张宓搂着人拍背安抚,不知过了多久,谢玉兰人才冷静下来,“你瞧见了,听见了,那我就不瞒你了。”张宓哄着人抬头,额头相对的瞬间,张宓不受控制的眼角落泪,谢玉兰像是应激反映立刻伸手就去给张宓拭泪,张宓心中又痛又涩。

“是,没错,除了岳生之外,我从前的的好友同窗大多都是些不学无术的阔少爷,不过是家世相仿,相互之间虚与委蛇。”张宓鼻尖向前,触及谢玉兰那哭的发热的鼻尖,上下蹭了蹭,“所以我从来不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我觉得不过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是那日…我受不住…”张宓的眼角又是几滴泪水滑落,谢玉兰焦急去擦,被张宓攥住,拉回面前,温热苦涩又满是歉意的一吻落在谢玉兰的指尖,张宓声音颤抖,“我受不了他们说你半句不是,更受不了一群不学无术纯靠着家世整日游手好闲与地痞流氓毫无差异的浪荡子站在高位还要一副鄙夷模样去给旁人扣上如他们内心一般肮脏的龌龊帽子…”

谢玉兰吸了吸鼻子,双目之内满是触目惊心的红,张宓只觉得胸腔要被撕裂,心脏被攥紧了蹂躏,“所以后面,玉兰瞧见了吗?”谢玉兰点点头,抽出手,两臂环在张宓脖颈处,温热的小脸去蹭张宓红肿的掌痕,一下一下,好似小猫儿软毛拂过。

见谢玉兰点头,张宓不再掩饰,对那日四人的厌恶简直是到了即便过去五年想起来依旧令人作呕的地步,冷哼一声,周遭气压骤降,宽大的掌心拖住谢玉兰的后脑,摩挲,安抚,却又不解,“那玉兰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不要你了你才去参军呢?”

谢玉兰没有回答,只是环的更紧,面颊紧贴的那一刻,面上的刺痛远不及心内的刺痛刻骨。

“为什么?”张宓当真不解,在谢玉兰后脑揉了两把,感受到谢玉兰呼吸顺畅不少,便轻轻在谢玉兰后脑拍了一下,“嗯?问你话呢,为什么?我一把打了四家的阔少爷,其中还包括着我那个要订婚的陈小姐的亲大哥,一口气得罪了四家人,我不去参军,难道还要等着被老爷子压着去和那四个腌臜玩意儿赔礼道歉吗?还是道了歉和那四家人继续演上一个客气模样,再娶了陈小姐?”

谢玉兰渐渐坐正,哼了一声,张宓失笑,“这回是真委屈,我看出来了。”

“我本来就是真委屈,从前也不是假的,都是真的。”谢玉兰扁嘴嘟囔。

“是。”张宓顺毛哄,“说也说开了,抱也抱上了,小少爷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就别和我置气了,好不好?”

“不好。”谢玉兰又抱了上来,拱了拱。张宓也顺势将人搂的更紧些,“还有没有要问我的?今天就把能解决的事儿全解决了,省的你着心结要解不解的,你难受我也不痛快。”

见人不肯答复,张宓微微后仰,原意是想和谢玉兰面对面的谈上一谈,也不知道谢玉兰把这动作当做了什么,极其不悦的“嗯?”了一声,双臂勒紧,张宓连连咳嗽。

“先生…”谢玉兰赶忙松开,手忙脚乱的道歉,“先生您没事吧。”谢玉兰还想伸手到张宓背后给张宓顺气,果真和个笨狐狸似的,勾人不自知,张宓勾唇拦下,“没事,就是方才你抱得太紧了,有点儿没喘上来气,现在好了。”

谢玉兰哦了一声又要去抱,张宓无奈抓了小孩儿俩手轻轻攥住,“先不抱,说完了再抱,你要是不问,那我就问了。”

“问什么?”谢玉兰低头看着张宓攥着自己两个手腕的手,呆愣愣的,没注意到张宓另一只手已经到了自己下颌,张宓勾了勾手指在谢玉兰下巴处挠了两下,逗猫一般,把人脸抬起来,“我走后老爷子接你去老宅做了什么?实话实说,我也问过老爷子了,知道个大概,别想着糊弄我。”

“不是都知道个大概了嘛…”谢玉兰喃喃,“就是跪了七天,没少吃没少穿,这回是真的没什么。”

“哦…”张宓的手掌顺着谢玉兰的脸颊滑到了脊背,上下摩挲,“不是还挨了戒尺,怎么不告状,该委屈的时候不委屈了。”

谢玉兰耸耸肩,满不在乎,理所应当道,“老爷子是当时气极了,才打了我两下。”说到这,谢玉兰像是委屈劲儿上来了,双手撒气似的甩了两下也没想甩开张宓,就是宣泄一下,力气不大,不过是孩子撒娇。

“还真是没法告状了。”张宓凑脸过去,抓着谢玉兰手腕的手一松一紧,改抓一只手贴的自己脸上,“错的是我,不是我你也不会挨这两下戒尺,小少爷要打回来吗?”

一口唾沫咽下,谢玉兰脸颊通红,眼神四散想要躲闪张宓眼内的滚烫,可即便侧头过去,眼睛瞧不见了,脸上好似依旧能被那滚烫触及,贴在张宓脸上的手心发汗颤抖,想往回收却被张宓大掌覆盖。

“小少爷要打回来吗?”

谢玉兰觉得面颊似有火烧,掌心越发濡湿,一只手扒着张宓的手,把被箍住的手往外抽,也许是张宓参军五年,手上力气确实大了谢玉兰不少,也许是谢玉兰过于羞涩紧张,使不出力气,那只手就被张宓牢牢的包裹在脸颊与掌心之间,丝毫不得动弹。

“不…不…不打。”谢玉兰羞的结巴,“老爷…没…没用多大力气。”张宓松力,谢玉兰迅速把手抱紧怀里,结巴的力度小了些,“而…而且,老爷也是…怕您走了头几日有人报复到我头上,才把我接过去的…对…对外说的也是老爷把我带回老宅严加管教…但其实就是跪了七天,还是没人在旁边看管的跪着,就早中晚饭点儿的时候有人进来…给送饭。”

“嗯…”张宓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主动认错,“是我考虑不周,小少爷受委屈了。”双手顺着腰臀往下拂过膝盖,“膝盖疼了多久?”

“其实…就疼了两天…”谢玉兰抿嘴,有些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第一天的时候我没发现没人看着我跪着,就跪了一天,第二天…我发现了之后…”

就等着送饭的伙计敲门要进来的时候立马跪好,等着吃完了伙计把碗筷收走了,再躺下。这段谢玉兰不好意思说,但也不必说,张宓自然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这么聪明?”张宓轻笑,瞧着谢玉兰的眼神也是越发的柔和,屈指在谢玉兰的额前轻敲,“那聪明的小少爷说说,现在和我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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