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
化妆间的空调吹得人微微发困,桌上是粉底、遮瑕和乱作一团的刷具。窗外的晨光还带着些许清冷,透过半拉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斜影。林亦菲坐在化妆镜前,盯着镜中自己略显疲惫的脸,昨夜的雨似乎还留在她的眼底,一种没睡够的涩意让她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门被轻叩两下,节奏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顾歌抱着一大袋早餐进来,层层叠叠像刚下锅的蒸汽一样涌进来。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面粉的甜、酱油的咸、芝麻的焦香,混合成一种让人瞬间清醒的气息。他穿着深灰色的卫衣,袖口微微卷起,手腕上还残留着几滴雨后的水珠痕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生煎、小笼、手工烧饼、糯米鸡、无糖豆浆。"他把每一份都标了名字,动作细致得像在摆放什么易碎的艺术品。餐盒一个个从袋子里取出来,放在化妆台的一角,每个盒子上都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店名和备注。最后一个盒子上写着——"别挑食",字迹潦草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亦菲愣住,她看着那些还冒着热气的早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喉咙里:"你起这么早?"
"跑了五家。"顾歌轻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湿巾纸递给她,"你昨晚淋了些雨,必须补糖。"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声音太大会打破什么。说话间,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却像是把她的每一丝疲惫都看进了眼里。
她下意识要说不用,话还没出口,门口掠进来一道高大身影。
沈凌赫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削瘦的下颌线条。他手里拿着刚标注过的剧本,看到那一堆早餐顿了一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凝滞,连空调的嗡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他扫了一眼化妆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早餐,感觉情况不对,语气不重不轻:"她不吃生煎,油大。"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顾歌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动作从容得像是完全没听见那句话:"今天需要体力。"他的手指在餐盒边缘轻轻敲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强调。
化妆间里的光线透过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出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顾歌不看沈凌赫,只是继续他的动作,把酱油递向她。他的指尖很稳,连递东西的角度都恰到好处,让她不用费力就能接住。那个小小的酱油包在他手里停留了一秒,随后准确地落在她掌心,温度刚好。
林亦菲接过酱油,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在空气里蔓延。她夹起一个小笼包,皮薄汤鲜,在筷子上微微颤动。顾歌侧身替她开酱包,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撕开一角,把酱汁倒进小碟子里,甚至还贴心地放了几根姜丝在旁边。
在她要吃进去的时候,手突然被沈凌赫抓住。
他的手很大,温度却有些凉,力道不重但很坚定。小笼包被他一口抢过来,塞进嘴里,咀嚼两下,眉头微蹙,"一般。"他说,语气里带着某种挑衅。
顾歌抬眼,终于正面看向沈凌赫,手轻轻但果断地打掉沈凌赫的手:"能不能让她先吃口饭?"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克制却暗藏锋芒。
沈凌赫没有退让,反而往前站了半步:"你这么关心,是导演的职责,还是别的什么?"
"你这么在意,是演员的敏感,还是别的什么?"顾歌接得很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像两把没有出鞘但已经摩擦生热的剑。
镜子里,三个人的眼神交错,像三条彼此纠缠的光。化妆镜的灯带把每个人的轮廓都描得很清楚——顾歌眼底的坚持、沈凌赫眉间的不悦、还有林亦菲脸上那种左右为难的无措。
她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围住,鼻尖是酱油和胡椒的香气,耳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呼吸——一个深沉而缓慢,一个急促而克制。空气里弥漫着某种让人窒息的张力,连桌上的刷具都好像在这种气氛里变得格外安静。
正好这时候化妆师进来了,推门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她看看三个人的站位,眼神在三人之间快速扫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露出笑容,对沈凌赫说:"要不我先给您化妆?"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凌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在另一张化妆椅上坐下。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镜子,一边配合化妆师的动作,一边盯着化妆镜子里的顾歌和林亦菲。镜面反射出的画面里,顾歌正在帮林亦菲把小笼包重新夹到碟子里,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沈凌赫在旁边看着觉得今天顾歌和林亦菲情况很不对。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而他只能通过镜子里的倒影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越来越快。
棚里换场,灯光组正试位。
摄影棚里的温度因为灯光的持续照射已经升到了近三十度,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灰尘,在光束里旋转。工作人员忙碌地搬运着轨道和器材,脚步声、对讲机的杂音、设备的轰鸣混成一片。林亦菲站在标记点上,仰头看着头顶那一排排明晃晃的灯,眼睛被刺得微微发酸,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
顾歌站在监视器旁,余光瞬间捕捉到了她那个细微的动作。他抬手,声音穿透嘈杂:"主灯降一个档,逆光往左移十度,补光用柔雾。"
灯光师正在梯子上调整角度,听到指令愣了一下,探出头来,有些迟疑地说:"导演,这样会暗。"他手里还拿着色温表,上面的数值显示现在的光照正好符合标准配置。降档意味着要重新计算曝光,后期调色的难度也会增加。
顾歌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眼神落在监视器里那张脸上,画面里的林亦菲眉头微蹙,睫毛在强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的瞳孔因为光线太强而缩得很小,眼角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湿意。他看了三秒钟,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她的眼睛不需要被刺。"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片场的喧嚣里,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几个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小声说"导演对女主角还真是..."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了一下。
话音未落,沈凌赫从另一侧走到机位,他刚换完戏服,身上还带着戏里角色的气场,眉眼锋利。他在监视器前停下,扫了一眼画面,又看了看现场的灯光布置,语气很专业但暗藏锋芒:"暗,会牺牲表情层次。"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点了点屏幕上林亦菲的脸,"这场戏她有三次情绪转折,光不够,都会被吃掉。"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副导演和摄影指导都不自觉地看向顾歌,等着他的反应。
顾歌转头看他一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会用景别弥补。"他说完就转向摄影师,"第二个转折用中近景,第三个推到特写,瞳孔的细节就够了。"
沈凌赫没有再说话,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在距离监视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双臂环胸,下颌微抬,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顾歌的每一个决定。
两人不再争,转而用专业把对峙压到最克制。空气里的火药味被包裹在技术讨论的外壳下,但每个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较量。灯光组的人动作变得格外小心,生怕在这种时刻出任何差错。
光顺着顾歌的指令变柔。主灯降下来的瞬间,整个片场的氛围都变了。刚才那种舞台式的明亮被一种更接近自然的柔和取代,光线不再是从上方直直砸下来,而是从侧面温柔地铺开,像清晨的第一缕日光。补光灯加了柔雾片,光晕变得朦胧而细腻,在林亦菲的脸上形成了一种近乎梦幻的质感。
林亦菲抬眼,瞬间感觉到了不同。刚才那种被强光灼烧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包裹感。眼下的阴影被温柔地抹平,她整个人在镜头里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柔和却不失清晰。她在镜头里动了动,试探性地眨了眨眼,像是一朵刚刚从风里收到安抚的花,舒展开了原本紧绷的花瓣。
"Action。"顾歌低声。
一个字,却像某种信号,让整个片场瞬间安静下来。收音师举起收音杆,摄影师的手稳稳地握住摇臂,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第一条过得出奇顺。林亦菲的表演流畅自然,三次情绪转折都准确地踩在了节拍上。她的眼神从迷茫到坚定,从犹豫到决绝,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被柔和的光线完美地捕捉下来。监视器里的画面美得像一幅流动的油画,光影在她的脸上游走,勾勒出每一丝情绪的纹理。
"好。"顾歌说完,放下手里的对讲机,走到她身边。
他走得很快,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像是怕打扰到她还沉浸在角色里的状态。他在她面前停下,微微弯腰,低声把刚才的一个情绪节拍说给她听:"第三句台词,你心跳快了半拍。"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别怕,顺着。那个慌乱是对的,是角色此刻该有的。"
他轻轻一点她的手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像在按钮上按下某种节奏——一下,两下,是心跳的频率,也是台词的节奏。那种触碰持续了不到两秒,却准确地传达了他想要的情绪点。
林亦菲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她的手背上还残留着那一点温度,像一个隐秘的提醒。
沈凌赫站在监视器后面,把这一幕完整地看在眼里。他的手指在机身上轻轻敲击,节奏越来越快,发出细微的"笃笃"声。目光沉静,却像暗夜里蓄势待发的豹子,像屏幕之外的另一道光——冷冽、锋利、随时准备破开什么。他看着顾歌的背影,看着两个人之间那种无声的默契,下颌线条绷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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