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拍后的第二天傍晚，顾歌独自坐在灯光昏黄的书房里，推翻所有原稿。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夜里睁开。书房里只有一盏台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个孤独的圆圈。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味和纸张的气息,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四十三分,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某种倒计时。
桌面满是撕碎的旧剧本页,白色的纸片像雪花一样堆积在地板上,有些还带着他用红笔划过的痕迹——那些曾经他觉得完美的台词,此刻都成了必须抛弃的累赘。废纸篓早就满了,溢出来的纸团散落一地。他的手边放着第三杯咖啡,已经凉透了,杯壁上还残留着棕色的水渍。
键盘上闪烁着新的标题:
《失语演员的记本》——重构版
顾歌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快速敲击。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跳出来,删除,重写,再删除,再重写。他的眉头紧锁,眼底是连续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留下的青黑。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却专注。
他删去了三分之一的支线,那些原本用来丰富故事层次的情节,此刻都显得多余。每删除一段,他都会停下来,盯着屏幕看几秒,像在和自己的过去告别。压缩男女主情感戏,把那些缠绵悱恻的对手戏砍掉一半,只留下最精炼、最能推动主题的部分。鼠标在文档里上下滑动,高亮、删除、调整顺序,每一个动作都果断而精准。
重新设计灵魂主线——他在新建的文档里写下几个关键词:传承、遗忘、重生、镜像。然后用箭头把它们连接起来,构建出一个新的叙事框架。这个框架比之前更简洁,但也更有力量,像一把被重新锻造过的剑,去掉了所有繁复的装饰,只留下最锋利的刃。
并在剧本中加入一个"殿堂级人物":
一位拥有崇高声望、被时代遗忘的女演员,她是女主角的命运引路人、精神镜像,也是整部电影主题的真正核心。
顾歌停下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个角色在他脑海里已经酝酿了很久,像一颗种子埋在土里,等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她应该有怎样的过去?她的眼神里应该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她和女主角的第一场对手戏应该在哪里发生?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翻涌,然后一个个找到答案。
他重新坐直,在文档里新建了一个角色小传。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思维像奔涌的河流,所有的细节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她叫宋婉秋,六十八岁,曾经是影坛的传奇,拿过无数奖项,却在最辉煌的时候选择隐退。她住在一栋老旧的公寓里,墙上挂满了黑白照片——那些都是她年轻时的剧照。她不怕被遗忘,她怕的是被误解。当女主角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一群社区的孩子讲戏,用最朴素的方式,传递着最珍贵的东西..."
写到这里,顾歌停下来,感觉到某种释然。这个角色不是凭空而来的,她是这部戏真正需要的灵魂,是能让整个故事升华的关键。但这样的角色,不是随便谁都能演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陈慧敏。
那位在影坛沉浮了四十年的老艺术家,用演技诠释了无数经典角色,得的影后无数。如果是她,一定能把宋婉秋这个角色演活。但她会愿意复出吗?她会愿意为这样一部命运未卜的电影再赌一次吗?
顾歌合上电脑,屏幕的光熄灭,书房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窗外的城市灯火还在闪烁。他深吸一口气,像在给自己打气,然后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很久,找到一个标注着"陈慧敏老师"的号码。那个号码他存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拨出去过——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一个足够好的角色来配得上她。
但现在,他必须打这个电话。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按下拨号键。拨出一个许久未拨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上。顾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感觉到掌心渗出的汗。他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等待着那端的回应。
电话接通——
那端传来陈慧敏老师沉稳而温暖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好奇:"顾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有辨识度,像陈年的酒,醇厚而绵长。背景音里似乎有轻柔的音乐声,可能是古典乐。
顾歌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恭敬和诚恳:"老师,请帮我一次?"
陈慧敏那边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笑声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智慧:"哈哈哈,你小子请我演戏?"她的语气里没有意外,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什么,"你小子,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太婆给忘了呢。"
顾歌低声一笑,那种笑里有释然,也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老师,这是我写了这么久唯一不敢轻易交出去的角色。我只相信您能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个角色叫宋婉秋,是一个被时代遗忘的传奇女演员。她是整部戏的灵魂。没有她,这部戏就不成立。"
电话那端安静下来。顾歌能听到陈慧敏老师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可能她正在什么地方看书。这种沉默让他的心悬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短暂沉默后,陈慧敏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我这把老骨头,本想着退休,好好享受享受清闲日子。"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一转,"但为了这个角色……"又是一个停顿,然后声音变得坚定,"我愿意。"
顾歌闭上眼睛,感觉到某种重量从肩膀上卸下,又有另一种重量压上来——那是责任,是承诺,是不能辜负的信任。"谢谢老师。"他的声音有些哑,"剧本我今晚就发给您。明天下午,剧组会议室见?"
“我记得菲菲是女主角吧？”陈慧敏问。
“是的，并且我也参演这部戏，是男一号。”顾歌说。
"好好好。"陈慧敏说,"我等着看,你这次,你们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第二天,剧组会议室重新点亮灯光。
和前天的沉重不同,今天的会议室里有一种谨慎的期待。窗帘被拉开,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长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白板上还留着昨天的笔记——"法律线"和"制作线"两条并行的箭头,像两道还未愈合的伤口。但白板的另一侧,顾歌用黑色马克笔写下了一行新的字:"重构核心:宋婉秋"。
林亦菲和沈凌赫已经到了,两人坐在长桌的两侧,之间隔着三个空位,像是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林亦菲手里拿着新剧本的初稿,上面用彩色便签标注了很多地方,显然她昨晚仔细读过了。沈凌赫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门口,等待着什么。
剧组的主创人员陆续到齐,执行制片、摄影指导、美术指导、服装设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坚定的表情。他们经历了前天的打击,但还没有倒下,因为他们知道,这场仗还没有结束。
门被推开。
陈慧敏老师走进来。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棉麻长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灰白短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画着淡妆,整个人气场沉稳却不失柔和。她的步伐不快,但很稳,每一步都落地有声。当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瞬间静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来。
这不是刻意的礼节,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对一位用一生诠释表演艺术的前辈的尊重。
林亦菲抱着花率先起身,走到陈慧敏面前,大把抱住陈慧敏:"陈老师,您可算来了，我想死你了，您来,这部戏有救了。"她撒着娇,但每个字都是真心的。
陈慧敏伸手轻轻拍了拍林亦菲的手背,笑容温和:"丫头,别这么说。戏能不能成,还得看我们所有人一起努力。诶我看看，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是不是不吃饭？别学其他演员减肥减肥的，身上要有肉才好看，知道吗"
林亦菲夹着音说话：“没有不吃饭，是想您想的～～～“
“哈哈哈，你这个小丫头哦！“陈慧敏大笑着点了点林亦菲的额头。
沈凌赫也走过来,难得地收起了平时那种略带锋芒的气场,礼貌鞠躬,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能和您同组,是我多年来的心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认真的。他看过陈慧敏老师所有的经典作品,那些表演至今还是他的教科书。
陈慧敏微微一笑,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看向顾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歌会意,上前拉开主位的椅子。陈慧敏走过去,坐下前轻轻拿起桌上的剧本,手指抚过封面,轻拍剧本,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顾歌说——"
她抬起头,目光环视在座的每一个人,"这部片子如果没有我,这部戏就不成立。"
她的声音不大,但有一种穿透力,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我来了。"她放下剧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林亦菲，顾歌和沈凌赫脸上停留,"我要看到你们三个,敢不敢和我一起,把这部戏,推到时代的高地。"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像是在发起一场挑战,也像是在下一道战书。
会议室响起掌声。
掌声从顾歌开始,然后是执行制片,然后是所有人。掌声不热烈,却很整齐,很有力,像一种宣誓,像一种承诺。那不是欢迎明星,而是迎接一位重塑整部电影命运的灵魂人物。
林亦菲站在那里,感觉到眼眶微微发热。她看着陈慧敏老师,看着顾歌,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突然觉得,也许他们真的能做到。也许这部被偷走剧本的电影,反而会因为这次危机,变成一部真正伟大的作品。
沈凌赫也在鼓掌,他的目光落在顾歌身上,眼神里第一次没有那种暗暗的较量,而是一种认同。他必须承认,顾歌这一步棋,下得漂亮。
这一刻,全组人心重新凝聚。那些因为停拍而涣散的士气,那些因为打击而动摇的信心,在陈慧敏老师走进来的这一刻,重新聚拢起来,像一股被重新点燃的火。
顾歌的新剧本,不再只是破局,而是宣战。
他们要告诉那些偷走剧本的人,告诉那些以为可以用资本碾压创作的人:真正的电影,不是靠偷来的故事,而是靠灵魂。
而现在,他们有了这个灵魂。
会议室里的掌声刚刚停下，空气中还弥漫着那种重新凝聚起来的希望和斗志。陈慧敏老师正在翻阅新剧本的第一场戏，林亦菲和沈凌赫站在她身边，三个人低声讨论着角色关系。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白板上那两条并行的线——"法律"和"制作"，像是在为他们的计划镀上一层金色的祝福。
执行制片刚准备开口说下一步的拍摄安排，顾歌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电话忽然响起，震动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顾歌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瞳孔微微收缩——是电影主要投资人，王总。这个号码他太熟悉了，从项目立项到现在，他们通过这个号码进行了无数次沟通。但此刻，这个号码的出现让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对陈慧敏老师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身走到会议室的角落。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深吸一口气，然后按下接听键。
顾歌接起的瞬间，对方语气干脆冷漠，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任何铺垫：
"顾导，我们这边决定退出《失语演员》的投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