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何道非出去找守卫的功夫,师韵把医书馆里所有的犄角旮旯都翻腾了一遍。灯台,书架,可疑的石砖,但凡能敲能拧的,她全都试了。
“这个也不是……”
韵儿又转了一圈,最终懊恼地坐在了台阶上。她抬头望着这座吃人的书馆,焦急又无助。同行数月,阿时和文懿对她来说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同伴。虽然这俩家伙一个聒噪一个冷淡,但师韵知道,那都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她至今依然无法接受已被父亲抛下的现实,不过好在有他俩陪着,每天吵吵嚷嚷的,韵儿觉得日子不那么难过。
“真是见鬼!两个大活人,能钻哪去了呢!”
她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随即又狠狠甩开头,像是在驱散脑中的不安。“不能再想那些吓人的了……不能慌!我要找到办法救他们!”
忽地,她眼睛一亮,暗道:这是在医书馆里,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她找不到暗道的入口,但是可以翻阅医书啊!
韵儿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两步地冲上二楼。方才她寻找机关的时候,无意中瞥见这里堆叠了很多关于草药的书册。这些医学典籍,有些书皮已经脱落,有些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她从书架的最上层开始,一本本取出查看。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这些医家经典被她一一翻阅,但都未找到需要的内容。韵儿将它们迅速塞回去,往下一个书架移动。
她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滑过,一本书,一本书地抽出,翻开,仔细阅读书名和目录。她的眼神时而专注,时而失望,但从未有一丝放弃的念头。
“诶?这不是……!”
在一个书架的角落里,她发现一个木箱。打开之后,见里面存放着一整套尘封已久的医书。书脊上落有四个娟秀小字《十全药典》。
“师家的《十全药典》怎么会在这里??”
韵儿疑惑地将药典取出,翻开一看,发现这一套与在师宅中存放的那套有所不同,竟然是手抄的。字迹娟秀工整,显然不是出自父亲师晏之笔。
“这是爹爹送给莫阁主的?”
师韵歪着脑袋回忆良久,想了半天也没能把这俩人联系起来。她继续翻阅,在第一卷的末页寻到一行小字:甲戌年秋,誊于漪澜轩。
“漪澜轩……啊!漪澜药仙?!这套药典是他誊写后送与莫阁主的?也就是说,我爹认识这个人?”
韵儿顿觉大喜过望,如果这个漪澜药仙是师晏旧识,他很有可能知晓离尘露的配方或者解救之法!她将木箱中的药典悉数取出,一页页地寻找与离尘露有关的内容。
“这写的比家里那套还要详细啊……”
师韵一边翻看一边嘀咕。想来誊写者在抄录之时,将个人的经验与见解也标注了进去。原来模棱两可的地方,也被重新调整解释。每一剂药方的功能主治,配比功效,使用方法及禁忌都记录得无比详细。韵儿资历尚浅,书中的很多内容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她觉得这套医书早已超过了《十全药典》,也不该落于师家名下。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随知阁存在的意义。比起什么窥测天意的玄幻玩意,这才是真正能治病救人的珍宝。但讽刺的是,这样的珍宝就被人遗忘在破旧的木箱里,由岁月侵蚀,消失于尘风中。
唏嘘之际,何道非带着一行人赶到。
“是什么地方炸开了?!”
陈夫人拎着裙摆大步跨入医书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师韵顺着悬梯跑下来一看,见来者只有夫人。她以为何道非会将莫忆寒也找来,不过就算只有陈夫人,也当比他们这些外人知道的多些。
何道非把夫人带到破损的书架前,并将他与卫麒的遭遇,蒋文懿和绫时的举动简述了一番。听闻卫麒身死,陈夫人的脸色愈发苍白。
“也就是说蒋公子他俩顺着炸出来缺口跳入密道,然后密道又莫名封死了?”
“正是。”
何道非剑眉紧锁,言简意赅地说:“请夫人速速打开密道,以防蒋公子有任何闪失。”
陈夫人闻言一顿,旋即哑然失笑道:“打开密道?这医书馆自落成起直至今日,我才知晓馆中设有密道。我如何能帮何大人打开一处我从不知晓的密道?”
何道非瞥她一眼,径直走到被堵死的出口前。他用剑鞘在师韵敲打过多次的石墙又叮叮当当敲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师韵站在悬梯上看着他,觉得他和那两个官差不太一样。
“山阁中耕作的农具有吧?烦请夫人差下人取来。”
陈夫人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何大人要农具做什么?”
“拆。”
何道非转过身,面向陈夫人。他神色如常没有恼怒之意,但有股没由来的阴冷之气环绕周身。“既然不知如何出入,便将这医书馆拆了便是。”
“这不行!!”
师韵从悬梯上一跃而下,打断他道:“我们完全不了解医书馆的构造,贸然拆除不定会引发什么!你想啊,卫大人误入陷阱都能丢了性命,说明莫阁主为了守住馆里的秘密是下了决心的!你想要拆墙,无非是担心文懿不是?但暴力拆解,万一使密道塌方,那他俩的处境不是更危险吗!?”
何道非不是没考虑到这一点,只是暗道内险象环生,若是蒋文懿有个闪失,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所以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要解开阁主留下的谜。”
师韵走到陈夫人面前,蹙眉道:“夫人,阿时和文懿私自闯入密道是他们不对……但人命关天,夫人心地慈善,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还请夫人想想办法,帮他们逃出来!”
陈夫人垂下眼帘,长长地叹了口气。
“韵儿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他们,我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知阁,是姓莫的……你虽称我一句阁主夫人,但你可知道,在阁主心里,我……不过一枚弃子罢了……”
“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师韵担忧地看着她。
陈夫人四下一望,幽幽道:“之前忆寒也曾提过,在我嫁入山阁时,莫家气数将尽,随知阁岌岌可危。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手握窥天秘宝的家族,怎会每况愈下?”
师韵想了一想,答她道:“既然说是窥天秘宝,当不是能随意使用的吧……”
陈夫人稍稍颔首,继续说道:“韵儿姑娘果然冰雪聪明。秘宝易知轮虽能卜测天意,但要解读其展示出的卦象,是极其耗费心力的。短短一炷香内要辨识记忆解读推演数十乃至上百个虚无缥缈的卦象,远非常人所能及……”
何道非以质疑的目光看向陈夫人,“夫人的意思是随知阁主都远非常人了?”
陈氏苦笑道:“若真是有天赐的命便好了。可惜人本羸弱,偏要窥天。既然做不到,便只能借助外力,以药石相佐。但是药三分毒,更别说这种要在极短时间内,激发十倍心力的丹丸。所以历代随知阁主,没有能撑过天命之年的……”
“啊……”
师韵轻叹一声,原来所谓的秘宝,其实是降在莫家头上的诅咒。
“看来韵儿姑娘明白我的意思了。正如你所想,恺耀不愿莫家世代受此所困,便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关于易知轮的来历有不少传说,他决定逐本溯源远赴西域。他去了很久,遇到贵人,有一段奇遇。与霜华宗的宗主也是那段时间相识。但那都是在我嫁入山阁之前的事,我并不知晓详情……”
忆起亡夫,陈氏的眼底泛起氤氲,“恺耀擅弈,知大局。他虽然不曾开口,但我很清楚,西域之行定是差强人意。所以他为了保全随知阁,不得不与陈氏联姻,此乃下下之策。他人是回了佛子山,心却留在了塞外,天的另一边……至于这座医书馆,他将最后几年全部的时光都耗在了这里,这里肯定有秘密。可秘密是什么,在哪里,我全然不晓得……不消你们说,我都觉得我这个阁主夫人,着实可笑至极。”
“夫人不必妄自菲薄!”
师韵轻轻摇了摇头,“不管阁主年轻时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那个最终让他停下脚步的人,是夫人你啊。而且柳掌门也说过,阁主是真心待你的。若他有所保留,更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两个孩子!”
陈夫人按了按泛红的眼圈,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自己近一辈的小丫头安慰了一番。
韵儿思索一番,又道:“既然夫人说这医书馆里有秘密,阁主兴许不愿让你知晓,但他一定不希望你被这秘密所困。所以夫人,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阁主走前可曾交代过什么?或许是些微小的细节,之前不曾注意的?”
“微小的细节……”
陈氏垂下眼帘,开始回想莫恺耀离世前,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被困在密道内的绫时和蒋文懿面对着石门面面相觑。幽暗狭窄的甬道空气混浊,前一日的大雨浸湿了地面,冰冷的露水顺着石壁滑下,更添寒意。
阿时蹲在石门前,烦躁地地扒拉着散落在地面的铁箭头。
“生辰八字……随知阁里这么多人,阁主我见都没见过,我哪知道他会用谁的生辰来做暗号?!”
绫时抓了抓脑袋,在暗道里多待了这么会儿功夫,他觉得呼吸不畅,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更别提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尸首,想想就惊起一身寒颤。
“既然是密室,阁主必定不会用他自己的。但会不会是夫人或者两个孩子的?”
“就算是,咱也不可能知道!”
阿时抬头一瞥,发现不太对劲。“你没事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蒋文懿背靠着墙壁,脸色苍白,有细微的汗水渗出。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摇头道:“没事,不过有些憋闷……”
“是不能再接着耗下去了。”
绫时撑着膝盖站起来,“现在这上面估计是道非兄他们标的,标的不对引爆了陷阱。所以咱们只有一次机会,标对了就开门,标错了就完蛋……我觉得是他儿子!可咱也不知道他儿子的八字是啥啊!”
“不。”
蒋文懿上前一步,站在石门前。甬道仅有一人宽,他一转身便把绫时挡在了身后。
“陈夫人再三强调她不晓得易知轮的所在之处,所以阁主必定不会使用她或是两个孩子的生辰。但他设置了这道谜题,必定有个解法。因此……”
“蒋文懿你不对劲!”
绫时一把抓住文懿的腕子,把他扭回半步。“你平时也说话说半截!但你这两天特别不对劲!你挡在我前面干嘛?你是功夫比我好,还是反应比我快?!”
阿时这么一拽,才惊觉他脸颊全是汗。就说这密道里阴暗憋闷,也没有热到会让人满头大汗的地步。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怎么手都在抖??”
“没事,真的没事……”
蒋文懿缩回手腕,深吸了一口气,“就当我是怕黑吧……我想尽快离开这里,你退后几步,让我试试……”
“试个屁!”
绫时扳着他肩膀,将他拉离石门前。“你刚答应我不再动歪脑筋!你先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要干嘛!”
密闭,黑暗,激起了蒋文懿深藏于心底多年的恐惧。
文懿脚步虚浮,只得服软道:“我觉得……是莫女侠……阁主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不希望夫人得到此物。既然如此,那么将秘宝留给胞妹,才是最为合理的推测……”
“不对不对,”
绫时并不赞同,“易知轮只传嫡长子,所以莫澄鸿才会失踪。如果东西是留给莫女侠的,她没必要闹这么一出!还是得想明白这件宝物对阁主来说意味着什么,才能猜出他是要留给谁!”
“意味着什么……?”
阿时这句话让文懿陷入了沉思,“一件莫家祖传的宝物,声称能够窥天意知人心。此物遭官家及其他江湖势力觊觎,但阁主本人却三缄其口……”
“是个麻烦!”
绫时一拍脑门,倒是自问自答了。“你还记得夫人和莫女侠吵架,说莫家的势力一天不如一天?莫阁主手握这么一个能窥测天意的好东西,莫家怎么还会衰败呢?除非这东西他有,但是不能用!”
“有道理……”
蒋文懿一阵一阵地发冷汗,思绪受阻,脑子转的没有平常快。“霜华宗的少主是西域来的,说明阁主曾去过那里,那时他还体魄康健。但后来他身体越来越差,需要服用大量草药,这会否与使用易知轮有关?”
“反正这么神奇的玩意,若是能随便用,那莫家不早就飞黄腾达了?怎么还会窝在一个山沟沟里折腾古籍?当什么‘武林文库’?”
绫时顺着这条思路往下继续琢磨,“如果这东西是个麻烦,那莫阁主必定不会想留给家人。可毕竟莫家祖传的宝贝,也不能说毁就毁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锁起来,谁也找不着谁也看不见。”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设一道暗门?”
“应付外人的嘛!这暗器陷阱,都是要将外敌逼走。而且他不想让家里人用!所以能开门的必定不是家里人的生辰八字!”
蒋文懿觉得额角一阵抽痛,若真如阿时所说,他们面对的岂不一个死局?他靠着墙壁,松了松衣领,深深吸了几口气。甬道里混浊的空气浸入五脏六腑,搞得文懿一阵恶心。他还在出冷汗,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文懿凝神盯着石门,目光逐渐空洞。
怎么办?怎么才能让阿时逃出生天?
蒋文懿瞄了一眼不远处卫麒的尸体,突然有了主意。只是这方法能起多大作用,他没有足够的信心。若换做平常,他定能思前想后找出个万全之策,但眼前这个情况,再困下去两人恐怕都要憋死。
文懿拿定了注意,突然冲向石门。
就在他的手指马上要触碰到石盘的一瞬间,被人一把按了住。
“混账!”
绫时飞身一扑,把蒋文懿按在了石壁上,旋即破口大骂道:“说你多少遍你才听!你不要命了吗!!”
“如此耗下去你我都得送命!”
文懿高声喝道:“不如再接陷阱炸出一个出口!你只要跑得足够快,就能逃出去!”
“我逃出去了那你呢?!”
绫时攥住他的衣襟怒道:“你要敢给我扯什么舍己为人的屁话,我现在就把你打晕!”
“我……!”
蒋文懿一时语塞,顿了一顿才道:“你逃出去之后再回来救我啊!”
“别胡扯!你给我老实待着!不许乱动!”
绫时制住文懿的手腕,免得他再轻举妄动。但阿时想了想,觉得蒋文懿这个主意本身不赖。如果他们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引发一次爆炸,炸个出口出来也不是不行。阿时一边瞄着圆盘一边思索,忽然发现了什么。
“刚才那堆萤石你放哪了?”
阿时取来光源,小心靠近,见圆盘的底下也刻了一行鬼画符。文懿蹲下去仔细看过,不太确定地说:“是一行字……写的似乎是知难而退,扭转乾坤……看来是莫阁主劝慰来客的言语。”
知难而退,扭转乾坤……
绫时暗地琢磨着,石门机关火药暗器,这已经很难了,还有必要再多说这一句?而且我知难而退就是放弃了,怎么还能扭转乾坤呢……
“阿时……你别一直抓着我啊……”
蒋文懿的手腕被绫时用力攥着,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
“少废话!”
绫时瞪他一眼,“放开你你就干蠢事!别打岔,你让我想想,我觉得阁主留的这句话有他的道理……”
蒋文懿拗不过他,只好乖乖闭上嘴。密道里越发潮湿闷热,文懿动弹不得,只能有意无意地瞄着绫时。阿时半低着头,眉头紧锁,显然在沉思。这一向聒噪的家伙突然安静下来,竟让人觉得他莫名的值得信赖,可以依靠。有那么一瞬间,文懿希望能在这密道里多留一会儿。
“我知道了!”
阿时一跺脚,拉着蒋文懿就开始跑。
“你知道什么了!?”
文懿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险些跌倒。
“知难而退,扭转乾坤啊!咱们得退!”
绫时说完这句,便拉着文懿在密道里狂奔。他们跨过卫麒的尸体,绕过一个个转角,蒋文懿也不知阿时要跑去那里,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真的有什么希望。
“这……这不是咱们进来的地方么?”
文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满头大汗。
“不是。”
绫时指着一边的豁口道:“那是咱们进来的地方。应是因为石壁松动被炸出了口。这里才是密道的尽头,或者说是真正的入口。”
说完,阿时掏出萤石照着,对着墙壁一阵拍打。
“那个石门是障眼法。阁主不希望任何人得到易知轮,所以设置了陷阱。但他却没有把易知轮毁掉,说明这东西对某个人还有用,而阁主不想掐灭他的希望。”
“所以你的意思是……入口才是出口?”
绫时摸到一个石块,回头看向蒋文懿,狡黠的一笑。
文懿愣神的一瞬间,他面前的石墙突然转动起来。
绫时看准时机,拉着蒋文懿向着石墙的开口纵身一跃。扑通一声,两人跌进了墙后的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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