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归歪头,平日的冷淡让人总是忽视他五官的稚气。
黑发的少年又瘦又小,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血在他脸上,像雪原上的赤红荆棘,是恶,是罪。
宫焕感到世界在轰鸣,他紧紧握住谢鸿归的手。
“谢鸿归!”他的声音带着惶恐与不安。
谢鸿归能感受到契约之海传来的情绪,他皱起眉眼,声音冷下。
“干什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宫焕急的不行,他发颤的手指指向王荣,指向远处惊惧流泪的王荣父母。
“你怎么能杀人?!”
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到一个少年直接拿刀要去杀人,万分不理解。
“对啊。”谢鸿归表面平静,声音变得柔和,“王荣是第一个,接下来就是他的父母。”
他要让他们恐惧,痛苦,后悔,再向他坦白老师尸骨的位置。
他凭什么不能这样做,以前他弱小时有一个人为他挺身而出吗?
他被关起来,被打到吐血,吃的是馊饭,喝的是雨水,他呕吐、发烧、惨叫,有什么改变吗?
“你不能这样!”宫焕感觉自己的语言变得空乏,他看着谢鸿归,期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犹豫,一丝动摇,而谢鸿归只是把冰刃对向他。
“敢拦我,我连你也杀。”
谢鸿归不是在开玩笑,龙也好,神也好,敢拦他路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想要甩开宫焕,但人的力量如何去抗衡龙,以前都是宫焕在让着他,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势。
“放开!”他的声音冷戾下来,内心感到失望。
宫焕是什么?
他是他亲自捡到的蛋,是他的契约兽,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指责谢鸿归,唯独宫焕不可以。
他的世界是白纸,他可以不理解,可以不认同,他唯独不可以阻止谢鸿归。如果连烂人都要同情,那被烂人欺负的人要怎么办,他们就活该被欺负吗?
苦是他吃的,伤是他受的,宫焕凭什么指责他?
宫焕不敢去看谢鸿归的眼睛,理智与情感冲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内心涌上酸涩,“我们能不能冷静一点说话。”
谢鸿归用冰刃扎穿宫焕的手,滚烫的血涌出,“再拦我,下一刀就是你的脖子。”
宫焕吃疼后退一步,他看到灰雾簇拥着谢鸿归,雾气随着主人浓郁的负面情绪暴涨,温度骤降,谢鸿归的魔力隐隐失控,地上的血结为冰晶。
他难以置信看着谢鸿归,根本不相信谢鸿归会伤他。
失望?愤怒?受伤?
种种情绪挤占了他的大脑,他的手指变长,指甲变尖,浮现的鳞片翕张。
“行,你厉害。”宫焕被气笑,伤口被鳞片覆盖。
他将谢鸿归掼到地上,没有发现对方肩膀处的伤撕裂开。
谢鸿归疼到眼前发黑,但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从来不低头,他可以哄骗宫焕,让他原谅自己,宫焕那么好说话,只要揭开自己的伤疤,宫焕不会再咄咄逼人。
但凭什么?
他无数次烧到神志不清,难得被放出,王荣放烈焰犬去追他。他没力气跑,就爬着去找草药,膝盖被磨破,手指被扎穿也不甘心死。
那时候王荣觉得这是不对的吗?
苦难塑造了他坚不可摧的意志,他的心因仇恨冷硬,他的自傲不允许他向别人示弱。
示弱就是抹杀过去受难的自己。
如果宫焕能温和一点,耐心一点,漫长的理解陪伴或许能改变对方。
但他们都不够成熟。
看到谢鸿归的痛,宫焕的心被揪住,他死死盯住谢鸿归的眼睛,怕自己一移开就会心软妥协。
他也想吼,凭什么啊?
是他自己愿意来这个世界吗?他有家人,有朋友,他还没有孝敬父母,他还没有完成学业,他的未来还没有展开,现在连回家的希望都看不到。
谢鸿归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谢鸿归可能受了委屈,他知道。
他没那么迟钝,但委屈就要和他说啊。
结果上来就是要杀他,谢鸿归是刺猬吗!
他一手将谢鸿归的双手交叠攥住,锁住身下人的行动。
“你好好听着!杀人是不对的,你那么小,现在杀人以后怎么办?以后谁让你生气你就杀谁?”
他语气倔着,“你杀的人会出现在你梦里,你会觉得生命不再重要,那时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谢鸿归感到厌烦,他想到昨夜的宫焕,宫焕连血都接受不了。
宫焕真的能接受这个世界吗?他们已经契约,谁都离不开谁。
谢鸿归没有想过复仇后的生活,他把自己架在悬崖,断掉所有退路。他的生活空白空洞,他要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活。
他浑浑噩噩,世界没有放过他,反而投来巨大的麻烦。
“宫焕——”谢鸿归似乎回到坠湖那时,那时他也是如此无能为力,血自他身后扩开,“你拦不了我。”
“你,你怎么了?谢鸿归?谢鸿归!”宫焕嗅到浓烈的血味,恐惧压过一切,他慌慌张张扶起谢鸿归,摸到了一手血。
怎么会这样,他就是推了一下人啊?!
他无比心慌焦虑,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飞速地念着治疗咒语,将自己全部力量输给谢鸿归。
谢鸿归魔力平息下来,失控的魔力是双刃剑,魔力越强,对宿主的反噬越强。
暗元素在排斥宫焕。
正如谢鸿归的魔力无法供养宫焕,宫焕的魔力也治疗不了谢鸿归。
失控的魔力冲撞着谢鸿归身体,加剧他的伤势,大量的失血让他的皮肤更加苍白,脉搏转弱。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大片伤口反复溃烂,反复失血频繁失眠,他的身体是有极限的。
仇恨锁着他一口气,契约吊着他一条命,他的健康是假象,冰一样伪造的壳太容易被敲碎。
宫焕徒然地捂住他后背的伤,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他无法想象事情如此突然,生命如此脆弱。
——我要杀死他了。
宫焕的大脑想不进去任何东西。
世界只余下谢鸿归微弱的呼吸,他在慢慢被他杀死。
我……错了?
血色的字扭曲着跳入宫焕的视网膜。
谢鸿归半睁着眼睛,他流下的血结为血晶,扎入王荣的眼睛,一点点破坏他的神经。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谢鸿归不急着让他死,他要他的痛苦反复延迟,他要他日日夜夜在苦难中,每一次的呼吸都带来悔恨。
这只是开始,灰雾涌入王荣的身体,将他的脉络毁去,断绝他往后成为魔法师的道路。
让他从魔法师的荣光里跌落,变为一个无法生活的废人。
谢鸿归在宫焕背后笑起来,笑容不带温度,是一团燃烧的冰冷仇恨。
宫焕沉浸在惶恐中,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他的手捂在谢鸿归的伤上,粘腻温热的血从他指缝溢出,他感到自己的世界在崩塌毁灭。
王荣的父亲见到自己儿子受此折磨,憎恨地攻向谢鸿归。
宫焕终于有了反应,一切都在他的世界慢放,怀里的人这么脆弱,怎么能再受到一点磕碰呢
呲啦——
他后背的龙翼自发展开罩下,空气里浮现出白金色火焰,将攻击的人灼烧,龙圈住怀中人,守护欲占据了他的心神。
宫焕想到谢鸿归曾以血喂养他,那反过来可以吗?
像溺亡的人抓住了浮木,他急忙割破手腕,扶住谢鸿归的头,谢鸿归在魔力耗尽后意识昏沉,宫焕将血喂到他唇边,怎么也喂不进去。
宫焕掰住谢鸿归下巴,让他的齿打开,血终于能喂进去了。
血流了会速度变慢,他换了一只手割,心急如焚,绝望和后悔击垮他,他求神求佛,祈求奇迹可以降临。
“……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响起,宫焕的世界时间终于重新流动。
谢鸿归被血呛住,鼻尖都是血味,他喉咙吞咽下滚烫的液体,咸腥而甘甜,伤口在发热愈合。
两人体内的契约之海暴动共鸣起来。
宫焕额心出现灰色的契约之印,谢鸿归的额心也对应出现金色印记。从死至生,命运使他们更深一步纠缠。
谢鸿归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宫焕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怎么又在哭?
他转头看向王荣一家,准备继续动手。
见到谢鸿归眼里的杀意,宫焕的心再次冷却,这次他没有说什么,他一手胡乱擦眼,一手捂住谢鸿归的眼。
“你还要阻止我?”眼睛被捂住,谢鸿归问他。
宫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要逃避,却无法逃避。
他意识到谢鸿归不会退步,王荣算什么,他算什么,挡谢鸿归路的人谢鸿归会全部铲掉。
谢鸿归杀人可以失败无数次,但他总会成功一次,如果谢鸿归注定走上坎坷崎岖的路,宫焕是拦不住的。
但是他希望他们的路可以好走一点。
宫焕眼里含着泪,用手拨开谢鸿归额间的碎发,“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谢鸿归还在恢复力气,他暂时调动不了魔力,只能嘲讽道:“我说你就信?”
“我信。”
谢鸿归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宫焕下颚,态度尖锐起来,“我说我被他差点害死,被践踏得毫无尊严你也信?信了又怎么样,信了你能干什么?”
宫焕低下头,他额头抵着谢鸿归,眼里有古怪的虔诚。
“我可以让伤害你的人生不如死。”
谢鸿归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宫焕好像是认真的。
此前谢鸿归了解的宫焕,是个正义善良的人,可善人会说出让人生不如死的话吗?
见谢鸿归的态度有所松动,宫焕垂下眼,他手上有血和泪,想要抚平谢鸿归的眉心,又不敢触上去。
“别再受伤了,我是你的契约者,我是要保护你的。”
宫焕想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他还是不能接受杀人,他希望他们可以走在光明,天有黑夜白光,人怎么能一辈子待在黑暗里?
“鸿归,龙族有一个咒语叫审判之火。”
王荣在痛苦中睁开眼,看到父亲和母亲捂着喉咙,身体被烧焦,脖子上有一圈金色火焰纹路,他听到那生翼的怪人语气平静。
“让天来审判他们的罪行,如果他们伤害过你,他们将反复体验你的痛苦。”谢鸿归似乎说了什么,怪人摇摇头。
“不会泄露,他们会逐一失去声音和记忆,变回最纯洁的灵魂。”
疯子!
火焰烧穿王荣的喉咙,他将在审判里体验谢鸿归遭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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