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云心奉旨可以参与春闱舞弊的调查,可如今采人行踪成谜,再想调查主使更是难上加难。
大理寺一连在城门守了十几日,除了那几辆马车,竟然一点收获也无。
正月十五,云心应皇后娘娘邀请进了宫。
天降大雪,碧色瓦片上积了厚厚一层莹白,与朱墙一起,衬得颜色格外鲜亮了些。
绣鞋踩在雪地中轧出“簌簌”的声音,云心望着熟悉的景色,思绪回到了曾经在重华宫的日子。
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宫里当差的最难捱的一段。
宫道上不能有积雪,否则滑倒了贵人就要挨罚。若是运气不好,出事的是哪个受宠的娘娘或是小皇子,慢说挨打,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雪越大清理越要频繁,从前她在宫中,遇到下雪天总要拿一把扫帚在重华宫门口守上两个时辰。待下一个宫女来换班,双脚早就已经冻僵了。
“云心姐姐,怎么突然发起呆了?”茯苓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这才如梦初醒,重华宫院内的松枝也不堪重负,终于在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伸懒腰似的抖落了积雪,又落到了地上。
一旁半倚着扫帚的宫女叹了口气,又将积雪扫到院内墙角处。
云心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在宫里的日子了。”
茯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问道:“今时不同往日,宫外总会比宫里快活些。更何况姐姐如今是王妃,怎么主子做的腻烦了,怀念起做奴婢的日子来?”
两人正说着,皇后娘娘从屋内姗姗而来,虽然面上轻点了些胭脂,却难掩脸色苍白,比起除夕宫宴上似乎又清减了些。
茯苓从云心身边跑了过去,将皇后搀扶到内室:“娘娘这身子不能受凉,太医才叮嘱过的,又忘了不成?”说着又抱了个汤婆子来,塞到她怀中。
云心朝皇后行过礼,扫视了屋内一圈:这屋内炉火烧得很旺,她脱掉外袍依然觉得十分温暖,可皇后却打着寒颤,嘴唇发青。
虽然点着鹅梨香,却难以掩盖苦涩药味。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
她这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
皇后抿了抿唇,挥退屋内的下人,连茯苓也一并出了门。
确保屋内并无其它人,她才凑到云心耳边,悄悄说道:“我如今对外是装病,前几日太医来诊脉,说…许是有了。”
“我看娘娘气色实在不好,这些日子必定十分辛苦。”
“不要说我辛苦,谁又不辛苦呢?”她话说到一半,看向云心的眼中都是同情,“你与茯苓所说的,我能明白。彼时在宫内当差,虽然辛苦,却是父母具在,总有个盼着出宫全家团聚的念想。”
皇后轻轻抚过云心头顶,神色怀念:“我从前也总想起在杨家做姑娘的那些时日,如今有了桓儿,也就有了新的念想。往后你也一样,别总把精力放在那些政事上。”
云心不置可否,皇后与秀帝是政治联姻,交易达成的同时也能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她与萧煜各有所图,却都没能如愿,不如趁着彼此都还年轻,及时止损。
当然她这一番计较不能说予皇后。
“听闻煜儿出京去了?”皇后拿起果盘里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同云心闲话。
“回皇后娘娘,李老夫人想念亲人,打发王爷去滁州寻亲了。”云心接过她递过来的橘子,很是自然地送进嘴里。
还挺甜的。
“哦,你们成婚也有半年了,怎得这子嗣之事还没有动静?”皇后一脸八卦地瞧着她。
“咳咳咳——”
云心被她这一句话惊的呛咳不止,十分无语地想道:成婚后从未同房,哪里来的子嗣?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搪塞道:“先不说云心,光看娘娘这怀相,总要调整些饮食,几个月了?”
皇后将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浅笑道:“大概有一个月。”
怀孕的妇人容易困倦,两人闲话到午时,皇后强打起精神,想留云心一同用饭——茯苓等人在小厨房备好了饭菜,就等自家主子的招呼。
娘娘一片热情,云心却不能没有眼色,赶忙起身告辞,只出门对茯苓嘱咐道:“这段时间服侍娘娘要更加用心,尤其是小太子,别让他进来跑跑跳跳的。”
也难怪皇后要隐瞒自己的身孕,如今宫内其它嫔妃都无子嗣在身边,她已年近不惑,即使能顺利生产依然十分凶险,更何况当初生小太子时便有亏损,再有其它人动歪心思,恐怕难以应对。
好在宫内应该是齐心的,茯苓这个大宫女,行事比起当初接任时稳重不少,服侍起居,迎来送往应该不成问题。
她命身后几个宫女将午膳送进殿内,朝云心会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们都带着小太子去找六殿下,皇后娘娘的事等三个月后再告知众人。”
两人心有灵犀,话不用说的太多,彼此对视之后都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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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化了大半,在檐上汇成涓涓细流,又敲打在廊下的石子路上。
云心坐在屋内,正对着大理寺传来的消息发呆。一连数日都没有找到采人的行踪,她也对这条线索不再抱什么期望了。
外间这叮叮当当的水声真敲得人心烦。
越是着急,感官越是混乱,声响传到耳边似乎放大了数倍。
她随手披了件外袍出门,庭院中薄薄的结了层冰,只有中间被铲出容一人通过的小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小姐,这病才好些,怎么就从屋里出来了?”琼华抱着一摞账本,几乎是用下巴和双手将这些东西夹在中间,宽袖上还沾染些许墨迹,远远看上去像个账房先生。
云心强忍住笑意,接过了一半账本,同琼华一起往书房去。
“王妃,谢宁大人回来了。”长生喘着粗气,似乎是一路从正门跑到内院的。
琼华“哎呀”一声,账本哗啦啦掉了满地,只好一脸无奈地蹲在地上,重新分门别类地捡到桌面那堆账本中。
云心垂手直立,默默看向书房外。
谢宁既然回到府上,萧煜必然也回了京城,她为离开准备的满腹说辞如同涨满的气囊,被长生这一句话戳破,全部都漏了出去。
云心正满脑袋官司,也没留意院内来人,直到琼华一声惊呼,这才看了过去:谢宁的月白色外袍像是被他在泥坑里滚了一圈,丝毫显不出一点光风霁月的风度。
左边的宽袖还像是被火烧过,留下半圈焦黑色的印记。不仅如此,他手脚露出的地方还多了几道鲜红的血口子,仿佛全身上下都写着狼狈两个大字。
“王爷呢?”
原本沉下去的心见到谢宁的模样又提了起来,又察觉到萧煜没与他一同回来,她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宁眸色一沉,从怀中摸索半晌,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云心手中,眼圈发红:“主子遭遇危难,如今…生死不明。他托我将这东西交给王妃,其余的也未嘱咐。”
什么叫生死不明?
云心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不可置信地看向手中:那是一封早已被揉皱了的信。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他在哪?”
去滁州所行之事萧煜一早就嘱咐过,不许告知其它人,谢宁将眼神移开:“我和主子是在滁州分开的,不知道他现今在哪。”
云心目光从他头顶扫过,斥道:“你当我有多好骗?王爷第一次出京,只有你随行,本就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将你单独派出去?”她这话说到一半,府内的侍从已经将院内围了一圈,“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只能把你带到陛下面前分说了。”
谢宁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倒了出来:“主子出京一切都是为了王妃,滁州并没有什么李老夫人的亲戚,我们是为了极乐门,为了查采人的行踪而去的。”
末了,他似乎气尽了一半,哽咽道:“极乐门大火,主子将我打晕推出门外,之后再想寻他却再也没了消息。”
云心一路听下来,虽然不知道这极乐门是什么地方,但滁州这个地界鱼龙混杂,萧煜隐姓埋名待在那,不见踪迹却也不一定是坏消息。
虞渊单膝跪地,将谢宁挡在身后:“属下和谢宁二人自小便侍奉王爷左右,绝无可能加害于他。属下愿带队前往滁州,势必将王爷寻回。”
事发时间并不算长,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排将人寻回,云心应允下来,又对琼华嘱咐道:“将府内的所有仆从都看紧些,这消息不能传到外面去,我需要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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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帝坐在养心殿内,望向小山一样的折子无语凝噎,这里面没多少正事,其中一大半还是文官批丹阳使臣大不敬的。
奏折言之无物倒也没什么,更令他头疼的是,今晨起左右两眼都跳个不停,也不知是福是祸。
侯公公踱步而来,悄声道:“陛下,太傅李大人不知怎么带着四王妃进宫来了,正在殿外听宣。”
朱笔本吸饱了墨,正欲落在折子上。侯公公这一番话却惹得秀帝手上一顿,那滴墨汁终于不堪重负地掉在纸面上,立时就变成了一个红疙瘩。
秀帝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将朱笔搭在一边,朝外招了招手。
云心同李永书进殿,朝秀帝行过大礼,她便直接开口道:“儿媳进宫实在是有件事不得不报请陛下。”
“四殿下失踪了,现下不知生死。”
抱歉昨天熬夜码存稿,忘记修文了,今天十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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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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