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音最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薛晓静崩溃地哭泣，直到她的哭声有了断续，情绪释放了大半，这才再次伸手去搀扶她。

这一次，薛晓静没有拒绝。

在用哭泣来缓解伤心的过程中，她的脑海中仍在不停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是真的存了杀心的！

在柳长寿夫妻殴打她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是在网络上看到的“无限自卫权”，所以看到董希音制止柳长寿，她才会呵斥董希音。

最后，在她与刘娣一对一撕打且占了上风时，她已经准备杀了刘娣。刘娣作为柳鑫的母亲，完全没有教育好柳鑫，导致殷雪被害，这是她的仇人之一。

被仇恨支配的薛晓静忘记了早上自己还在恐惧伤害人的感觉，一心只想为女儿讨回公道，为女儿报仇！

但是，董希音阻止了她。

当时只恨董希音坏了她的计划，现在想来，她与刘娣撕打是主动攻击而不是被动挨打，如果那时候董希音没有阻止她，她就是故意杀人，法律不会保护她。

杀死刘娣她也就认了，如果没杀死，自己却要坐牢，实在得不偿失，况且，真正的畜牲柳鑫还仗着法律的保护在外面横行无忌，她怎么甘心！

越想越觉得董希音阻止她是在帮她——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

法律明文规定了刑事责任的年龄划分，在这方面，董希音也是无能无力。

方才她已经拉了偏架，否则，自己又怎么能有痛打刘娣的机会。

冷静下来的薛晓静在心里感激董希音的帮助，也对自己刚才向董希音发脾气而羞愤，因此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化解尴尬，只能尴尬地沉默。

“薛姐，这个时候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干扰你的心情。我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是，我的战友曾牺牲在我面前，我却仍旧要和敌人谈笑风生，我知道那种被束缚而无法作为的痛苦。”

“可是，我不希望你这个家被彻底毁了。像武侠片一样快意恩仇到底不是现实，做出来看似一时痛快，实则亲者痛仇者快，最终拿自己的自由和生命换来对方的拍手称快，不值得。”

“坏人，不论是道德上有损，还是三观不正，终归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简凡和你说过，他已经在通过法律解决问题，所以，也希望你能耐心地等到法律还大众一片清朗那个时候。”

提到简凡，薛晓静想起女儿，刚刚收起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泛出眼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是很想相信他，可是，那小畜生的父母是怎么撒泼无赖的，你看到了。”

“所以你有防卫的权力，但在对方无力还手或已经停止侵犯你的安全时，你也就失去了无限防卫的权力。”

董希音娓娓说着，从衣兜里掏出薛晓静的发簪，放在了陈旧的沙发扶手上。

薛晓静顿时明白，她的猜测没错，董希音是故意拉了偏架，更是故意破坏了她的“反杀”心思。

说不出是怨恨，遗憾，还是感激，薛晓静心里乱糟糟一片，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已经感受到了董希音对她的照顾和关心……抿紧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将到了舌尖的话音咽回到肚子里。

不论董希音对自己如何，她是警察，这个身份就注定她们是对立的，她不会傻到去和她认真谈心。

看到了薛晓静的欲言又止，董希音站起身，借着寻找医药箱的机会，搜查了这个面积有80平方左右的家。

表面上没有多余的手机，在殷雪的房间有一台老式台式电脑，键盘，鼠标和显示器没有灰尘，看起来有人经常打扫……或使用。

刚才薛晓静在情急之下说出柳鑫以身体做条件，指使吴力强杀害殷雪，这件事警方也是在逮捕了殷实后，从吴力强的手机里得到的信息，薛晓静不可能提前知道。

除非，她和殷实还有联系——无关感情，至少是交换信息。

但殷实手上的两部手机信息均已查询过，和薛晓静没有直接联系，殷实自上城失踪后，再难以查到他的行踪，难道是他比警方早一步回到临海，藏在薛晓静的家中，所以直接给了薛晓静信息？

只是董希音刚检查过，这家里没有男人居住的痕迹。而且，薛晓静一直处在被监视之中，如果殷实与她私下有联系，董希音不可能不知道。

拿着装了各种药瓶、膏药和创口贴的盒子回到客厅，董希音安静地坐在薛晓静身边，撕开一片创口贴，准备贴到薛晓静被刘娣抓伤的左脖子的伤口上。

薛晓静不说话，却微微偏了偏脖子，避开了董希音的手和创口贴。

“找到什么你想要的了吗？”薛晓静的目光看着窗外，声音冷漠，带着明显的排斥。

药箱就放在她住的次卧，但董希音先进了主卧，然后才进次卧。她曾经来过，知道房间的布局。

前一刻她才刚被董希音感动，后一刻想到董希音在家里翻翻找找，就看穿了董希音的打算——殷雪喜欢看刑侦片，经常会跟她讲一些片段，这种借故搜查的手段，她在看到董希音时，清晰地回忆起来。

“找到了，不过这个创口贴快要过期了——”董希音明白薛晓静的意思，却故意曲解，“4月过期，现在已经算擦边了。我车里有一盒新的，一会儿给你拿上来。”

薛晓静听得出董希音话里有话，咽了咽口水，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问道：“柳鑫怎么处理了？”

柳鑫父母如此气急败坏，薛晓静虽然受了欺辱，心里却认定这是柳鑫的报应来了，所以她的父母坐不住了。

董希音眉头隐隐一抬，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会去机场？”

“巧合。”薛晓静迅速回答。

该怎样应对警察的询问，薛晓静早在去机场的前一夜始终在思考，因此回答得不假思索。

然而，这些正是董希音用来判断她主观行为的依据。

“薛姐，你知道我们有人在你家门口，所以脱离我们视线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还希望你能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对简凡会有帮助，也是殷雪的心愿吧。”

从薛晓静的措辞来看，很多句子都与她平时的表达方式不同，应该是殷雪和她说话后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且，家里电脑很干净，很可能是薛晓静在用。

薛晓静不说话。她准备的所有答案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殷雪，没人知道她会用电脑，她不想给董希音提供思路。

但是，董希音已有了猜测。

先前，因为薛晓静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董希音和尹立都没有怀疑过她会使用电脑，但这次她和柳鑫同时出现在简凡转机的机场，董希音怀疑，她们获得消息的渠道类似。

知道薛晓静对于无法回答和不愿回答的问题都沉默不语，董希音倒也不急着确认，继续说道：“薛姐，简凡已经请了律师，需要收集整理很多证据，如果你有对他非常有用的证据，还希望你能提供，加快调查的速度，也就能更快地看到结局。”

薛晓静仍旧缄默。

董希音知道她需要考虑衡量，也不再催促，为她处理好伤口，将自己车上的创口贴和红花油送上楼，就离开了。

薛晓静从窗口看着她离开，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把她知道的都说出去。

董希音说的立案，简凡在电话里做过简短的解释，她真的动心了，然而，她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有些事，她不能说。

况且，简凡是大明星，一定会请厉害的律师，网络上的证据那么多，根本不用自己多管闲事。

最后，薛晓静对简凡还是有不满的。正如她今天在电话中质问简凡的问题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回想简凡的遭遇，曾不止一次生出过怀疑，怀疑简凡对于在网络上遭受的攻击谩骂不采取任何措施，是为了“虐粉”，利用粉丝的爱意和同情心来增加粉丝对他的忠诚度，以及粉丝群的粘性。

而且，粉丝给偶像反黑已经是粉圈的常态。在虐粉的同时让粉丝为自己反黑，简直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又何必聘请律师去打漫长的侵权官司，费时费力，最后索赔的金额还不够他们参加一次活动的出场费。

最终压下自己心中疑问的是殷雪收集的各种简凡的视频采访和文字采访。撒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但在大量的简凡采访中，薛晓静还没有找到自相矛盾的地方。甚至同一个问题，他回答的意思虽然差不多，但措辞还有改变，看得出是个有想法、有个性、有素养的人。

薛晓静不是孩子，也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从来不单纯，所以，她接受简凡的抉择，可以恨，却不能苛求。

在看守所两夜未睡，又打了一架，薛晓静的身体终于吃不消，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仍旧是亮的，按亮手机屏幕——薛晓静揉了揉眼睛——3月22日12点17分。

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从床垫底下拿出平板电脑，熟练地登录时新微博，首页右侧的热搜马上闯进眼帘——简凡粉丝刺伤无辜路人。

对于这种吸睛的噱头热搜，薛晓静早习以为常。

从她熟悉这些娱乐门户平台后，简凡睡／粉丝、爬金主床、媚公司老板的热搜已经老掉牙了，打人是最近一个多月来最火爆的话题。在这个话题还没有显示出颓势之时，又爆出简凡自诩资源咖、隐瞒了地下女友且本性崇洋媚外，三把烈火本就越烧越烈，紧跟着又泼上一大桶汽油——“简凡粉丝网暴致素人自杀”，这个是薛晓静去机场前的最新的话题，高居热搜不下。

在简凡粉丝一盘散沙且听了简凡工作室的建议，不再跟黑子纠缠以后，黑子们将对象扩大到简凡的粉丝，从各种细节里扣出粉丝——甚至并不是简凡粉丝——的小错误再加以放大，攀扯出社会问题大加批判，最后再指责简凡没有教育好粉丝，这都是他的错。

在自己不能上网的这几天，这些网络黑子又炮制了最新的谣言吗？

薛晓静一边猜测这文章是不是几个小流氓打架，被网络黑手故意说其中一个是简凡粉丝，一边点开了热搜。

发文的账号薛晓静已经熟的不能再熟，非暴力不合作，著名简凡黑子，网暴领袖，粉丝24万，一句话就可以啸聚网络，响应者无数！

——近日，火／药桶们（网络黑粉对简凡粉丝小火箭的蔑称之一）再次爆炸，以保护自己的偶像简凡为名，竟公然携带危险刀具在机场刺伤简凡同机旅客。简凡粉丝已经继承了简凡的暴力品行，越发变本加厉的疯狂。这种劣质偶像，骗钱人渣、暴力狂，因为有资本做靠山，不断挑战我们普通人的道德底线，就不该受到惩罚吗？哪怕他有资本护体，我也要发出我卑微的呐喊——抵制简凡，抵制无良资本，抵制支持简凡的无良商家，抵制简凡有关的一切！

薛晓静心里一紧，这盆污水似乎……与自己有关！

点开下面的评论，前面几条都是各种“同机”旅客在描述当时的情形，果然和柳鑫在机场那天的情况一样。

薛晓静气得手抖！临海机场不大，当日简凡又是最后出来，事情发生的过程，几乎没几人看到，很明显，这是柳鑫在网络上兴风作浪！

这个畜生，竟然还在变本加厉地作恶！

明明知道这些网络黑／社／会会说什么，薛晓静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点了鼠标，想要看更多的评论。

然而，薛晓静并没有发觉手抖得鼠标的光标移了位，左键一按下，点到了“非暴力不合作“的ID上，直接进了她的主页。

此时，首页的第一篇文章已经不再是“简凡粉丝为简凡刺伤无辜路人”，而是刚刚发布的一条视频，配文为：来看看！飒不飒！飒不飒！！就问你们怕不怕！！！

先前的气愤和此时的不明所以，让薛晓静点开了视频——

视频里，董希音一个转身，甩手拉走薛晓静，在董希音的手边划过一个黑影，而那个黑影，正好落在躺在地上的刘娣胸前，刘娣立刻惨叫了一声！

底下跟的第一条评论：警察街头斗殴，飒！后面还配了三个拳头的表情。

第二条评论：天呀，警察旁边那女的，不是机场刺伤旅客的那个火／药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