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音冷汗岑岑,眉头紧皱,咬牙道:“就擦破了一层皮,你快送人过去,等着救命!”
“护士帮帮忙,送这两人去急诊。”
尹立一伸手,将护士的手拉过去按在年轻男人的颈动脉伤口上,转身又一把抱起董希音,将她按坐在轮床床尾,大手按在董希音后脖颈上,微微用力捏了捏,说道:“别跟我争,我可很久没犯浑了,在我这儿没有打女人的忌讳。”随即一拍后腰,“带着家伙呢,你没有,我留下等队里的人。”
说完对护士点头示意,请她推走轮床。
尹立用的力道不大,却恰巧可以让董希音衡量出自己现在与他的差距,而且就眼前的情况,毫发无伤的尹立也是留下观察局势,保护现场的最佳人选。
没有反驳,董希音稳了稳精神,脚尖一点就落到地上,只轻轻说一声“我来”,便与护士换了手,由她按住年轻男人的伤口,护士紧张又急促地推动轮床,走向电梯。
董希音再睁开眼时,一个模糊的背影正站在窗前,低声讲着电话:“我们来医院是突发情况,而且希音带了假发,竟然还能准确狙击,显然是在我们进入商场前就已经被跟踪了,我们两个都没有发现,是个高手。而且我们俩是分别赶到医院的,跟踪我们的很可能不止一个人、一辆车。”
“不,也有可能狙/击/枪已经遗弃了。”
“只要他没有出临海,一定能挖出来。”
“我刚和潘所通过电话,柳鑫这个……这个……这个扑棱蛾子,个头不大,能量不小!怎么就能牵扯出这么多状况!”
听出咬牙切齿说话的是尹立,又听到他说“扑棱蛾子”的语调特别入乡随俗,董希音忍俊不禁,哼笑了一声。
虽然声音小,中气不足,但尹立马上便转身,表情十分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子弹打在她右侧锁骨下方,卡在肋骨中间,倒是没伤到要害。
“我能昏迷已经是难得了。”董希音自嘲地轻轻一笑,左臂用力,将身体撑了起来。
麻醉对董希音的影响有限,之所以昏迷,是因为手术时的剧痛。
尹立立即便明白了董希音的言外之意。她是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多了一层不便,一个人卧进狼窝虎穴,与毒贩周旋,稍有不慎都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不仅有生命的安全,还有身体上的,所以,她最害怕的情况之一,就是失去意识。
快速走到床边,将枕头垫到董希音后背,又摇高床头,尹立这才看着一脸苍白的董希音,略有不满地说道:“虽然眼下事情多,队里人手紧张,但短时间缺了你一个也不会耽误多少事,你能不能不要逞强,这里是临海,已经不是你一个人孤……”
明明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董希音却仿佛一台机器人,冷冷地问道:“门口受伤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尹立舒了一口气做放松状,回答:“还好抢救及时,已经脱离危险。”
为此,尹立还输了600CC的血。
董希音眉眼的神情也开始松弛,心里的内疚缓解不少,转而又问:“尸块结果有了吗?”
看着完全不在意自己伤势的董希音,尹立好想一手刀敲晕她,暗自磨了磨牙,很是有些赌气地回答:“有了,是吴力强的。”
董希音也看出尹立的不满,面色缓和下来,想笑一笑缓解一下气氛,但嘴角似乎有些僵硬,微微扯了扯,想起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没时间松懈,马上就移开目光,开始寻找她的手机。
“不问问狙击你的是什么人吗?”对于董希音忽略了自己的处境,尹立提醒。
“不是还没抓到吗?”董希音反问得云淡风轻。
“刘局已经组织成立了指挥中心,正在部署搜索,全市戒严。”
“那正好,那头就交给刘局了,等天亮我就去提审殷实。柳鑫今晚上这一闹,怎么也该给田竞提供一星半点的证据,你也赶紧顺藤摸瓜,固定证据。对了,柳鑫那边怎么样了?”
尹立夸张地叹了口气,知道让董希音安心休息只是自己的妄想,加上她那种固执的性格,劝说无效,徒增烦恼。
虽然不甘心,但尹立还是不答反问:“你现在觉得伤口疼得厉害吗?”
因为董希音是对麻药耐受体质,医生说董希音的伤口会比正常人更疼,看她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那伤口仿佛开在尹立身上,让他觉得心疼。
董希音很不耐烦地提醒:“说正事。”
显然是疼的,所以表现有些烦躁。
深吸一口气又喷出去,尹立扁扁嘴,回答:“没跳成!她哪舍得跳楼,恨不能把上去拉他的消防兄弟都推下去呢!”
“她有推人的动作?”董希音抓重点。
“看视频里的动作很像——一个消防兄弟差点掉下楼,还好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回想自己当时听到消息的震惊与后怕,尹立仍觉得心惊肉跳。
正分心,忽然“嘶”地吸一口气,恍然大悟一般嘀咕:“她不是有反社会人格吧。虽然年纪小,但这人格雏形有点明显呀!”
“网络上视频很多吗?”
“多!除了杨明丽开始的直播,柳鑫开直播的时候还把派出所警员要求杨明丽停止手机直播的混乱过程也拍进去了——这个片断被人单独截出来断章取义地传播,因为杨明丽尖叫的声音很大,网友一致谴责男警察欺负未成年少女。”
尹立特意强调了“男警察”的“男”字,和“未成年”一词,这两点是目前网络上怨气沸腾的根本原因。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调出网络上疯传的一个视频片段。
视频里,杨明丽瘦小的身体被两个高大的民警围住,其中一个民警声音有些急:“不许乱拍视频!”另一个则命令杨明丽交出手机。
因为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初中女生的身材相差十分悬殊,所以看起来非常有压迫感,偏偏杨明丽一手抱着手机,另一只手还疯狂挥舞抓挠,大声哭着尖叫“救命”、“非礼”,逼得两个民警既不能贴她太近,又不能离她太远——但他们要的任务是阻止她直播。
于是视频看上去就混乱一片,好像两个男人正伸着手要对杨明丽做什么,实则,他们只是想拿走她的手机,停止直播。
这个片段很短,只有13秒,播完后立即便自动播放下一条视频。
这段视频里,主角是柳鑫,站在派出所的三楼楼顶上,手机远离身体,所以人和楼顶、楼下都入了镜,且因为镜头离人近,离地面远,形成了巨大的视频落差,看起来远不止三层楼的高度,十分吓人。
时长37秒的视频中,柳鑫楼顶痛心疾首地大叫:
“人民教师没有师德,仗着孕妇的身份碰瓷学生!”
“人民警察没有正义,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断案!”
“老师生孩子,学生不给红包就要找麻烦,还有天理吗?”
“这世界还有没有让我们老百姓能自由生活和呼吸的地方!”
“一定要逼死我,你们才能开心快乐吗!”
这次尹立手快,取消了视频旁边的“自动连播”选项,视频播放完毕,整个病房都清净了。
董希音熟练地伸出左手划着屏幕,查看视频下面置顶的第一条“聊天式”的评论楼中楼。
“听说是老师住院生孩子,学生被逼着来看望,学生很不满。”
“现在的老师已经过分到这个地步了吗?生孩子住院也要收份子钱?”
“反正每年老师生日,教师节,我家都要准备继续给我们孩子的老师。随便买个记事本钢笔也拿不出手,我前年给我家孩子老师买了个保温杯,两百多块。去年又买了一支派克笔,三百多。”
“差不多,我家买礼物也基本是这个价位。去年教师节正赶上我们孩子班主任搬新家,听说群里有家长送了一套三千多的碗筷。”
“三千多?!这是皇宫摆件吗!”
“还不是为了老师能多照顾照顾自己家孩子。平时都假装清高,收礼的时候可没见手软。”
“那倒是。不送的话,总感觉老师要么忽略孩子,要么针对孩子。之前没送的时候,我们那老师时不时就在群里点名批评家长没有辅导和监督孩子做作业,弄得也不知道到底是家长教孩子,还是老师教孩子。”
“都一样,都一样!我家儿子初二下半年了,我是辅导不了,我老公又不经常在家,现在让他做作业是真的费劲。”
“我看楼顶那孩子也差不多是初中生年纪,大概也是被老师逼得急了。”
“那不至于跳楼呀,学习不好没关系,命总是自己的。”
“哎呦,现在的孩子,又敏感又爱面子,八成是觉得伤了自尊了。”
“不是不是!没听见她刚才喊,怀孕的老师碰瓷她,估计是要讹一大笔钱吧。”
“所以也不是想跳楼,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学校出面解决,是吧。”
“应该吧。”
……
隔着网络,一时间分不清这些说话的到底是水军还是正常网友,因为其中的一些话,还真的听文职的同事经常说起。
然而,这和柳鑫佯装跳楼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是被柳鑫故意指鹿为马利用了而已。
尹立看着董希音左手腕上还在嘀嗒的留置针针头,缓缓伸手将她的手按回到被子上。
董希音只迅速瞥了一眼针头,仿佛它本来就该在手腕上一样随意地忽略,随即和尹立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头。
这发散到千里之外的评论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只觉得老师这个职业早已不是他们小时候那么受人真心尊敬,有不少家长都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把怨言憋在肚子里,直到某个机会之下才会发泄出来。实则,老师也满肚子委屈。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不是他们此时思考和解决的。
最后,董希音闭上眼睛,做了总结:“利用这种颠倒黑白的视频片段来煽动网友的情绪,是她们轻车熟路的操作了。”
“就是觉得潘所和民警兄弟们太冤,明明错不在他们身上,现在惹了一身腥不说,为了平复网友的情绪和网络的风潮,还要停职等待调查!话说回来,面对两个不知底细的孩子,潘所他们也想不到这两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网暴高手吧。”
“他们派出所没有监控吗?”
“有也要时间澄清啊。还有你……”
“柳鑫又嚷嚷我‘公报私仇’是吧,有证据吗?”
“姐姐,这丫头胡说八道啥时候有证据呀?人家直接跑楼顶上‘以死明志’了。”
董希音看着尹立又急又气的表情,没有说话,忽然缓缓坐直了身体。
“你要干什么?”尹立一步窜到董希音身边,轻轻按住她没有受伤的左肩。
“我去……”
尹立顿时自以为明白她的意图,伸手将她慢慢扶下床,然后摘下了点滴瓶子。
董希音穿好鞋,忽然说道:“看清楚我的动作。”
尹立歪头看着董希音,皱了皱眉,一脑门子莫名其妙,不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董希音忽然左臂一抬,一掌就拍在尹立的前胸。
力道不大,劲道却非常巧妙,直接将尹立推出一臂的距离。
“喂!你……”
不等他发声询问清楚,董希音左腿微微一抬,一脚勾到他右腿的小腿肚子上。好在这一脚她根本没用力,只是用脚背贴了他腿肚子一下,便停了下来。
“你疯了吗!刚下手术台半个小时,你跟我比划!”尹立左手举着点滴瓶,右手叉腰后退一步,面对董希音突如其来的冒失气得大叫。
转而看到病房内昏黄的灯光,意识到现在是大半夜,立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向还半抬着左腿没有放下的董希音,“你是想证明你铜皮铁骨,下盘稳得像木桩子吗?”
“看到了吗?我勾你小腿的时候,上半身有个轻微的向后倾斜的角度,而你从容后退,上半身几乎没动。”董希音额头上的汗在灯光下闪着光,气息也有些微乱,却还是坚持保持着半抬腿的动作。
“那又怎样?你到底——”原本还没有理解董希音意图的尹立突然灵光一闪,上前一步扶住董希音,叹道:“我去!我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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