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音的手机里有她拍摄的超市监控视频，而此时她的手机正在尹立手里。

对于不打招呼就用了董希音的手机，尹立是这样解释的：在住院楼门口遭到狙击救人时，手机摔了出去。虽然后来捡了回来，但屏幕花了，上半部分看不到。好在董希音进了手术室，所以他干脆直接用了董希音的手机。

在那段视频里，鲍京红虽然被撞到了肚子，但她立即推开购物车，微微弓身用手捂住了肚子，没有任何要后仰摔倒的迹象。柳鑫此时稍稍将身体后倾，似乎有意与鲍京红拉开距离。然后，鲍京红才又摔倒在地。

潘所说，他们带走柳鑫和杨明丽的同时就已经询问了超市的理货员和还没有离开的顾客。

分别询问时，每个人指证的柳鑫“推倒”鲍京红的动作都不一样，有说用“左手推”的，有说用“右手推”的，有说用“两只手推”的，有说“推在肩膀”，有说“推在胸前”，最多的是说“推到肚子上”。综上，有一点很一致，大家都声称看到柳鑫推倒了鲍京红。

偏偏这个动作，在监控录像里完全没有。所有人都把对柳鑫的憎恶体现在了她们的“证词”里，然而，这些证词却根本没有效用，只能证明他们在说谎，还是不约而同的！

既然监控视频已经推翻了所有人证的证词，结果就是，还不能切实地指证柳鑫推人，所以在面对柳鑫和杨明丽大闹派出所后，潘所理不直气也不壮，能做的只是承诺“会尽快调查出事件的真相，给公众一个交代”。

为此，潘所还给尹立打了很多次电话，直到尹立把手机卡装到董希音的手机里，才接到他诉苦和求证的电话。

不想在半夜打扰刚刚手术完的鲍京红，尹立只将鲍京红的话转述给潘所，并且表示，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愿意相信鲍京红的话，然而这些，并不能安慰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且已经焦头烂额的潘所长。他正焦急地等待天亮，以便来医院询问鲍京红。

后来，尹立在董希音的手机里找到了那段她拍的视频，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还是忽略了柳鑫这个看似正常躲避，实则很有抬腿绊人嫌疑的微小动作。

扶董希音躺回病床，从她微微颤抖和手臂和肩膀，尹立能感受到她在极力忍受疼痛。但她就是那么隐忍好强的性子，加上体质异常，说得再多也帮不上忙，还显得对牛弹琴。

小时候感冒或者磕碰受伤，妈妈给开一瓶水果罐头，尹立立即就觉得病痛没有了，此时想下楼去买一瓶罐头，才想起是半夜，便利店关了门，而且，自己好像没带纸币。

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竟然找到一袋糖，还是昨天半夜冲咖啡没加、随手塞在口袋里的。此时也不讲究了，从值班护士那里要了两个纸杯，给董希音冲了一杯糖水，两个杯子倒腾到温热，董希音看着他倒来倒去，倒是不客气地没有拒绝，只是尹立本要喂她喝，她却坚持用左手端着水杯自己喝。

看着她握着纸杯的手还在颤抖，尹立打心底里心疼，却什么也不能说。

喝过水，董希音安静地靠着枕头，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思考问题。

尹立巴不得她就此睡着，哪里还敢出半点声音，悄悄地又看了一遍静音视频，确定董希音的判断十分合理，如果不是她有长期格斗的经验，只怕要发现这个细节，还真的有些困难。

但是——

心里正叹气，董希音忽然低声嘟囔：“这个视频无法做证据。”

尹立心里想的也正是这句话！

见董希音果然是在思考，这才用鼻子重重地喷了两管怨气，恨恨地补充：“这个动作幅度实在太细微了，柳鑫完全可以说是她因为担心碰到鲍老师，上身才向后仰了仰，根本做不了证！”

觉得不解气，尹立继续吐槽：

“这丫头是泥鳅托生的吗？每次都让她侥幸滑出去！”

“还是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董希音想起薛晓静当日在家中无奈地哭诉，也是这句话——因为坏人没有原则和底线，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地破坏和伤害周围的一切来攫取自己的利益——即便身为人民警察，他们也有诸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比如现在，他们就拿柳鑫毫无办法。

沉默。

沉默得有些压抑。

好半天，尹立又扼腕感叹：“超市那摄像头怎么就只安装了一面，对面再装一个多好……真的拿她一点辙都没有吗？”

头疼、伤口疼，大概唐僧念的紧箍咒也就如此了，董希音咬牙忍住，出声安慰尹立，声音越发低哑：“当时超市人不少，围了一圈，应该有人看到柳鑫的动作，继续走访的话，也许潘所长那边可以找到目击证人。”

尹立看出她又疼又疲惫，还要安慰自己，于心不忍，正要让她休息，手机响了起来。

董希音靠着床头，半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机，尹立却仿佛对她视而不见，熟练地接起了电话。

“人醒了，还能偷袭我呢，贼精神。要不是机械油没有红色的，我以为从她肩膀冒出来的是机器人专用机械油呢。”

董希音听着尹立和电话里的人说着气话，嘴角扯了扯，终于微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赶紧睡觉！明天不是要提审殷实吗？”尹立转过头低吼，故意瞪了一眼董希音以示不满。

“开免提。”董希音保持着微笑，轻轻地提醒一声。

刘纯钢的声音瞬间冲进了耳朵：“……小董，好好养伤，别瞎折腾。”

“刘局，别听尹立胡说。”董希音哭笑不得。

“告诉你们一件事，袭击你们的人，没有抓到！夜里12点35的飞机，离境了。”刘纯钢的声音有些沮丧。

“袭击你们的是两个人，都是华裔，资料待会儿发到你们的手机上。他们租了两辆车，从小董出家门就被跟上了。伏击你们失败之后，他们立即改签了机票，马上就溜了。也是寸了，我们查到人的时候是12点50，咱们临海最晚的一班飞机是半夜12点35，就被他们赶上了，这是什么狗屎运！”

董希音始终闭着眼认真听着，甚至还安慰刘纯钢：“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还会回来的。”

“下次绝不会让他们跑掉！这帮渣滓，除恶务尽，除恶务尽！”刘纯钢也惋惜地狠狠念叨。

“行了，你们都休息吧。尤其小董，赶紧养好身体！”挂电话前，刘纯钢啰嗦着。

尹立哼哼哈哈地应着，看着董希音几乎没有应答，以为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关了灯。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还留着为归家人引路的灯火，病房并没有陷入完全的黑暗。

尹立想要拉好窗帘，却听到董希音闭着眼睛咕哝着，左手手指还动了动，要手机：“手机给我……上个闹钟……”

“我在这里，到上班点就叫你，上什么闹钟，费电！连个充电线都没有。”尹立拉好窗帘，又将床头摇平，说着。

昏暗中，董希音半睁开眼，看着已经站在身边、正在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查看点滴剩余量的尹立的高大身形，迷迷糊糊地问：“这里可以陪床吗，你睡哪儿？”

“这是给你主刀的主任医师特别安排的单间，有行军床。”

“好……”

痛得哆嗦，却也累得迷糊，董希音终于缓缓昏睡过去……

早上十点，尹立正要和葛大城去看守所提审殷实，在办公室门口迎头碰到了面色苍白、吊着右臂的董希音。

“姐姐！姑奶奶！祖宗！你怎么从医院出来的？！”尹立恨不能跺脚。

“解手铐是初级技能。”董希音靠着门框，身形有些慵懒。

不给尹立和葛大城劝说自己的机会，董希音继续：“殷实的案子是我负责的，我和大城去提审。鲍老师的爱人王启今早和我说，他马上去找律师起诉柳鑫，所以和柳鑫沾边的所有案子都是你的。潘所那边也急需有个交代，这件事很急……”

“你不问问铁子他们吗？”尹立突然好整以暇地问。

董希音听出他话里有话，眼神一沉，“已经有结果了？”

“是。铁子他们当时搜查拆迁楼的时候很仔细，而且他自己完整地走了好几遍那片区域，对弃置的水桶有些印象，所以昨晚回了警局没多久，他就又带人连夜去找你说的水桶去了。”

吴力强的案子已经发生了一个多月，进展始终有限，昨夜挖到尸块后，李铁越发急切地想要找到缺失的头颅，趁着晚上机器也不好工作，干脆带人去翻水桶。

“凶手用吴力强的血和了水泥，先铺在水桶底，再把吴力强的头割下来放进水桶，用水泥覆盖，最后，还用其他花瓶里的干土覆在最上面。”尹立接着说，“水桶，就放在案发的四楼最东边的住户的主卧阳台上。铁子他们找到水桶的时候，干土上已经长出了很多细小的草苗。如果不是铁子十分在意那个桶底的尺寸，怕是又要错过了。”

“桶里只有头吗？没有作案的凶器？”董希音问。

“没有。”

查到这份上，凶手仍然滴水不漏。不止董希音关心，在尹立刚得知没有凶器的时候，也感叹凶手的谨慎与缜密。

“现在吴力强的尸身已经凑齐，就在敏敏那里，要不要去看看。”

“既然找到了，通知家属吧。”董希音冷冰冰地说道。

“敏敏做了尸检，吴力强不是被立即杀死，生前受了极大的折磨——他四肢被鱼线捆住，手臂和大腿上的动脉被切断了，也就是说，被人放了血……”

董希音面无表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早在她推断出吴力强的头被埋在水泥里时，就知道需要大量的血水去和水泥，也早就猜出吴力强的下场。

尹立挑了挑眉，适时地停止陈述，目光一转，说道：“吴栋梁一早就在大门口哭喊着要见孩子，因为尸块还没有缝合，暂时没让他看，费了好大劲才让他回去等消息。”

董希音眼皮一合再抬起，带出一丝无情的不屑，微微皱眉问道：“吴栋梁怎么知道我们找到了吴力强？”

“呃……”尹立琢磨着语言，“昨晚柳鑫痛斥潘所和鲍老师联合诬陷她，所以今早的时新微博上爆出‘初中生惨遭分尸，警察追凶无果’的新闻……”

“吴栋梁经常上网关注这些新闻？还是有人故意告诉他？是昨晚碰到的那两个女学生？”董希音连番追问，语气越来越冷。

“吴栋梁说今早有吴力强的同学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的，六子已经去学校查那个打电话的学生了，田竞也在查新闻来源，虽然这事情经过看起来挺正常，但人为的痕迹也太过明显，真把我们当傻子看了，不停地用舆论抹黑和诋毁。”

简凡事件背后的套娃早就被开到了最后一层，苦于没有关联的证据，再气愤也无济于事，董希音淡淡地说：“你继续等消息，我们去提审殷实。”

“上城那边来电话了，与简凡相关的要并案到他们那边去，我们做配合，所以我现在不忙，而且，刘局已经批了你病假，现在我是代理队长！”尹立不得不抬出身份。

“好的，队长，我来销假。”董希音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身份的转换，一本正经地说完，左手平伸到尹立胸前，“队长，刘局没把我的手机批给你。”

葛大城在一旁尴尬地看着两人，不能站队、不好说话。

尹立瞪了董希音半天，见她丝毫不肯让步，气鼓鼓地将手机放到她掌心里，恨恨地说：“没有医生的签字，我不同意销假！”

“好的，队长。我既然是病假，不是停职，自由还是有的。”董希音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又从旁边的工位上翻出一根曲别针，单手掰直了一条边充当取卡针，把尹立的手机卡取出来还给他。

尹立看着她动作娴熟、迅速，面无表情地给她鼓起掌来，用无奈的不满表达自己的“赞赏”。

董希音并没有将他的做作放在眼里，甚至对着尹立隐隐地挑了挑眉，颇有些挑衅和傲娇，然后，转身。

眼看董希音转身，盯着她瘦削的背影，尹立扁了扁嘴，想要让葛大城拉住她，但看葛大城一个劲儿在跟他使眼色表示为难，明显是看到董希音就麻爪的主，根本不能寄予希望，然而，自己也拿董希音没辙。

叹了口气，尹立觉得自己面对董希音，总有一种“英雄气短”的拘束，而且无论怎么建设心理防线，都会在直视董希音时败下阵来。她虽然是个女人，却不像水，而是一堵**的冰墙。

虽然心里泄气，尹立表面倒是还淡定得很，维持着“队长”的威严，提醒道：“别提在上城日报社火灾里有受害者的事，那个对殷实毫无震慑，只会让他更加嚣张。”

每天更新一章，下周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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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变本加厉-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