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村内部的经济循环日渐顺畅,凭证系统稳如磐石,村民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久违的生气。
然而,外部环境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这个刚刚焕发一丝活力的小村庄。最大的威胁,依旧来自于那些掌控着流通渠道的商人,尤其是每月定期前来收购粮食的粮商。
夏末初秋,地里的黑麦逐渐泛黄,迎来了收获的季节。这也是粮商们活跃的时期。
这一次来的,不是上次那个使用劣币的小粮贩,而是一个体型肥胖、眼神精明、带着几个强壮伙计的大粮商,名叫汉默。
他是这一带几个村庄主要的粮食收购者,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买方垄断——单个分散的农民面对他这样的大收购商,几乎没有议价能力,只能被动接受他给出的价格。
汉默的马车直接停在了村口的空地上,他本人则大剌剌地坐在带来的折叠椅上,等着村民们像往常一样,背着自家为数不多的粮食,排队到他面前,接受他苛刻的检查和压价。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零散的村民,而是以老村长、老约翰、维特和洛兰为首的一群人,后面跟着几乎所有有粮食要出售的农户。村民们空着手,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卑微和乞求,而是带着一种紧张的坚定。
汉默挑了挑他那粗短的眉毛,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老村长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汉默老板,这次收麦子,我们红叶村,想跟你谈谈价格。”
汉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谈价格?老埃尔温,你睡糊涂了吧?价格?老子给的就是这片的行价!爱卖不卖!”
“行价太低了!”老约翰忍不住出声,他手里捏着一张维特事先帮他算好的纸条,“我们算过了,按照你给的价格,我们辛苦一年,交了租子,剩下的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更别说养家糊口了!”
“成本?”汉默嗤笑一声,“你们这些泥腿子有什么成本?种子是地里长的,力气是白来的!老子辛辛苦苦把粮食运出去,不要本钱?不要打点?就这个价!一个铜子儿都不会多给!”
他身后的伙计也配合地发出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维特这时往前走了半步,兜帽下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汉默先生,以前是以前。现在,红叶村的农户已经联合起来了。我们成立了一个‘红叶农业合作社’。所有的粮食,由合作社统一出售。要么,你接受我们提出的合理价格;要么,请你离开。”
“合作社?”汉默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哈哈哈哈!什么狗屁合作社?你们这群穷鬼联合起来就能变出钱来了?笑死人了!统一出售?好啊,你们倒是统一一个给我看看!老子今天就把话放这儿,就这个价!不卖?不卖你们就等着粮食烂在仓里吧!我看你们能撑多久!”
他嚣张地环视着面色难看的村民,笃定他们最终会屈服。以往都是如此,分散的农民就像一盘散沙,根本无力对抗他这样的商人。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
老村长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民,看到大家虽然紧张,却没有人退缩。他转回头,对着汉默,斩钉截铁地说:“既然汉默老板不肯让步,那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红叶村的粮食,不卖了!”
“什么?!”汉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肥胖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恼怒,“你们……你们敢不卖?!好!好得很!我看你们以后求不求到我头上!我们走!”他气急败坏地招呼伙计,驾着空马车,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村子。
看着汉默的马车消失在尘土中,村民们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更大的担忧涌上心头。不卖给汉默,粮食卖给谁?难道真要烂在家里?
“维特先生,”老约翰忧心忡忡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粮食总要卖出去换钱……换我们需要的东西啊。”
维特似乎早有预料。“他不买,我们就自己找买家。”他看向洛兰,“这附近,除了汉默常走的官道,还有没有其他通往城镇或者集市的路线?哪怕是旧路、小路也行。”
洛兰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他当年被征召入伍时,好像听队伍里的老兵提起过……他猛地一拍脑袋:“有!我想起来了!有一条很老的商路,据说能通到邻郡的黑谷镇!不过很多年没人走了,听说有些路段被山洪冲毁了,还有……可能有野兽或者流寇。”
“黑谷镇……”维特沉吟道,“我知道那里,镇子不大,但有自己的磨坊和酒坊,对粮食有需求,而且那边的商人未必和汉默是一伙的。”他立刻做出决定,“我们需要派人去探探路,确认路线是否可行,同时了解一下黑谷镇的粮食行情。”
人选毫无疑问落在了熟悉山路、又有自保能力的洛兰身上。
在洛兰准备出发探路的同时,维特开始正式着手组建“红叶农业合作社”。他将所有愿意加入的农户召集到村长家。由他口述,识字的寡妇艾格尼丝负责记录,拟定了一份简单的合作社章程。
章程规定了合作社的目的(联合销售农产品,争取合理价格;联合采购生产资料,降低成本)、加入自愿原则、决策机制(重要事项由全体成员表决)以及盈余分配方式。艾格尼丝用炭笔在鞣制的羊皮纸上工整地写下一条条规则,每写一条,维特就向村民们解释清楚。最后,所有愿意加入的农户,都在章程末尾,郑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或者画上自己独特的标记。那些鲜红或墨黑的手印,歪歪扭扭地排列在羊皮纸上,象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集体契约的诞生。
合作社成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卖粮,而是买种。维特认为,想要卖得好,首先东西要好。他建议合作社动用第一批公共资金(部分来自塞德里克借贷的利息,部分来自村民自愿投入的少量凭证),统一向路过的小行商购买了一批筛选过的、颗粒饱满的优质黑麦种子,分发给社员。
社员们用这些共同购买的优质种子播种后,没多久,地里的苗情就显现出与往年的不同。秧苗更加茁壮,绿意更浓,显然长势比他们往年自己留的种子要好得多。这直观的效果,进一步坚定了村民们对合作社的信心。
几天后,洛兰风尘仆仆却又兴奋地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好消息:那条旧商路虽然崎岖难行,部分路段确实需要清理,但整体可以通行,他并未遇到难以对付的野兽或匪徒。更重要的是,他打听到黑谷镇目前的粮食收购价,比汉默给出的价格高出足足三成!而且那里确实有商人愿意接收外来粮食。
消息传来,整个合作社沸腾了!高三成!这意味着他们同样的粮食,可以换回多得多的盐、铁器和其他必需品!
“但是,”洛兰也带来了现实的困难,“路不好走,需要清理,而且我们缺少足够的运力。靠人背肩扛,运不了多少。”
维特立刻召集合作社成员商议。“路,可以组织人手一起修,合作社出凭证支付工钱。运力,我们可以集中村里的牲口,组建一个运输队。这笔投入,比起我们能够获得的溢价,是值得的。”
计划迅速被通过。合作社的凝聚力在此刻展现无遗。男人们自发组织起来,带着工具,按照洛兰探明的路线去清理障碍;有牲口的农户也愿意将自家的驴子或骡子贡献出来,组成运输队,由合作社支付凭证作为使用补偿。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一天深夜,在洛兰家,维特铺开了一张他凭记忆和洛兰的描述绘制的、极其简陋的区域地图,上面标注了红叶村、官道、汉默活动的区域,以及那条通往黑谷镇的旧商路。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洛兰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地图上那些纤细的线条和标注。他指着旧商路上一段标记为“狭窄隘口”的地方,低声说:“这里最危险,只能容一辆车通过,两边是陡坡,需要特别注意。”
他说话时,气息几乎拂过维特的耳畔。如此近的距离,洛兰能清晰地闻到维特身上那股淡淡的、与村庄里汗味、泥土味和炊烟气截然不同的气息——是干净书卷的微尘气,混合着某种清冷草药的幽香,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非人的洁净感。这气息让他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下意识地想往后挪一点,但又怕看不清地图。
维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细微动作,专注地用指尖点着那个隘口,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收缩:“这里需要安排人警戒。运输队分批通过。我们可以利用地形……”
两人的头颅几乎靠在一起,在摇曳的灯光下,对着那张决定村庄命运的地图,低声商讨着每一个细节。屋外是寂静的村庄和清冷的月光,屋内是两个来自不同世界、却因命运交织而并肩作战的年轻人,以及他们之间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微妙而紧密的联系。
红叶农业合作社的第一次集体行动,即将拉开序幕。他们不仅要面对险峻的道路,更要挑战固有的商业垄断。这条充满未知的旧商路,承载着整个村庄摆脱压榨、寻求新生的希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