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集团的老爷子去世。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席了这场葬礼。
冷森森的雨花飘落,哀乐回荡的古肃庄园门庭大开,豪车陆陆续续进入,车轮卷溅起雨花。
纵横交错车流中,一张轮椅缓慢前行,轮椅中人撑一把黑沉沉的伞,显得十分诡奇。
椅轮缓缓碾过雨水,停下在恢弘宅门前。
两名全身穿黑西装的保安拦下轮椅中人,“请先生出示请柬。”
黑伞半倾,露出一张约莫十八岁的少年脸容。
清俊的眉眼落在保安眼中,不禁闪过惊艳,随后打量少年清瘦的身子骨上穿的是洗得发旧的白T恤和麻布黑裤,透着股寒酸的干净,从而心生不屑。
审视的目光如钝刀割过杭溪的脸颊,孤身前来的少年双手无措揪紧腿上粗糙的布裤,清冷的嗓音裹带三分南边的软和语调:“我没有请柬,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送一送裴爷爷。”
“抱歉,外来人进入裴宅需要请柬。”保安秉公办事的态度。
这时一辆黑色豪车驶入,保安立刻双腿并拢站得笔直,利落朝车内人行了个敬礼。
既未看请柬也未拦车询问。
杭溪于是说:“我只进去一会儿,送完裴爷爷最后一程就出来,绝不给你们添乱。”
保安眼中露出嘲讽,“想必老爷子生前跟你这种人不会有交集。”
杭溪尴尬愣在原地,可不愿放弃:“我受过裴爷爷的恩惠,请大哥通融通融,我远远看一眼就行。”
“裴老爷子一生行善,大街上随便拎出个乞丐都受过他恩惠。来个什么阿猫阿狗我们也要通融不成?”保安干脆摊牌,挥苍蝇似的将他赶开。
仿若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杭溪的脸颊,火辣而羞耻。
保安见他不动以为要耍赖,伸手推开他,他被推搡连带轮椅连连后退,多年没有维修的轮子稍滑过湿润的大理石砖,立刻斜倒,人也失了重心随之跌落在冰冷冷的水滩。
黑伞脱手,被南风吹远。
杭溪垂头双手撑地,刺骨的冷寒透掌心,冷雨打湿额前碎发,雨珠划过苍白的脸。
一辆辆名贵的豪车从旁呼啸经过,保安立刻敬礼。
车一走,立刻分出神来催促还没离开的小残废,“赶紧走走走!别给我添乱!”
难堪燎烧心头,杭溪隐忍而下,不理会保安。
撑起双臂借力拖动细瘦无力的残腿,雨水濡湿衣裤,他跪在冷雨里,仰面注视高不可攀的院墙,落雨冲刷悲切的容颜,
院内传出送别亡灵的哀乐,他发白的双唇哀恸颤抖,脸色凄惶无比。
来吊唁来客愈发多,有一二好奇的停下车好奇打探,门规森严的裴氏家族在这种日子里竟会闹笑话?
“喂!别以为你是个残废就能在这里随意耍无赖!”保安过来推了一把他的肩头。
残缺的少年无动于衷,只静静注视宅院,眸光飘向虚空,毅然折腰跪地叩首,额头埋进雨水:“裴爷爷,您走好,感谢您多年的帮助!”
“行了行了!真会往脸上贴金。快滚快滚!”保安粗声粗气挥赶这个穷酸的小子。
蒲扇似的大掌像根铁钳死死夹住杭溪瘦弱的臂擘,连拖带拽扯起,让残软的双腿可怜地拖在冰冷的雨水、湿滑的地面。
少年处境狼狈,面容却出奇的平静,冷冷挣开粗鲁对待他的人,“放开,我会自己走。”
微弱的力道反而引得保安将他掐得更狠,“不管你是哪里派来的打的什么主意,劝你赶紧滚!”
在这片肃穆的大宅府前,保安不敢高声,语气却掩不住的凶恶。
雨势越发大,数不清的豪车缓缓驶进裴宅,看客未再察觉这小小一处的争执。
这时,一阵汽车轰鸣声打破凄婉的肃穆气氛。
迈巴赫停在两人面前,雨水冲刷设计华丽的车身,尊贵的棕色透着奢华的亮。
车门自动打开,迎宾管家立即撑开一柄深黑大伞遮挡住风雨。
车内迈出一只修长的腿,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裤。
哑光漆黑皮鞋落在地面,高挺的身影走近前两步,停在委坐在地的少年跟前。
矜贵的声线穿透雨幕,“怎么回事?”
保安早已惊得丢开手,对来人恭敬低头,“二少爷,有人来闹事,我马上处理。”
“闹事?”腔调懒洋洋,却带着质问。
保安连忙解释,“是,这穷酸的小残废说什么受过裴老爷恩惠非要闹着进去吊唁老爷。”
黑伞下,裴家二少爷垂眸俯视,将双腿不能行走的清瘦少年狼狈处境尽收眼内。
与此同时,少年抬起头,仰视穿着得体的男人。
少年展露出完美到极致的清冷五官,霎时间震颤裴家二少爷的瞳孔。
他微微失神间,浑身湿透的少年微微抿去唇上雨珠,弯成倔强的弧度,在暴风雨中,他无法走动,本该可怜无助,却似株不堪弯折的高洁名花,冷淡地看了裴二少爷一眼。
倔强、破碎而凄美。
雷声轰鸣,暴雨瓢泼,模糊杭溪的眼眸,他只看到居高临下的人影,是怀着什么样的态度。
他不想知道。
双手摸在雨水里,撑地去攀抓轮椅。
地面滑腻,轮椅受力立刻后退,如何也抓不住。
四面站立的人,仿若远在天边束手旁观,又恍似近在眼前居高临下地讥嘲。
杭溪得知资助人是京城财团裴家的老爷子时,早已想过来吊唁会不顺利。
却没料到是这般难堪。
他一手撑地挪动身躯,一手去抓轮椅,只想尽快离开。
迎宾的管家连连给保安扔眼色,保安才犹犹豫豫要上前帮杭溪推定住轮椅。
裴家二少爷却先他一步,迈开步子离开雨伞下,高大的身影附身而下,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的少年。
很轻的一副身子骨,连带雨水贴在裴家二少爷温热的胸膛。
少年并未觉得获救,激烈反抗,“放下我!”
“你是我爷爷资助的学生?”裴二少爷收紧手臂将人圈得更紧。
怀里清瘦的人挣动幅度变小,“是。”
“我叫裴野,是裴家老爷子的二孙,你想吊唁爷爷,我带你进去。”
裴爷爷的亲孙子?
杭溪想着,慢慢放弃挣扎,回过神来时已被抱进车内,放在皮面高级的车后座。
“别……”出言阻止时,浑身湿透的他已稳稳坐在宽大舒服的座位。
“开点暖气。”裴野对司机说,从车里拿出一条软毯为湿漉漉的少年披上。
自动门将合上之际,裴野对候在车外的管家说:“我不常回来,竟然不知道如今老宅里招人对素质一点要求也没有!”
管家连忙认错:“少爷,我马上开了他,选素质过关的来。”
裴野微点流畅的下颚,表示默认。
车门自动闭合,外面的光线阻隔后,车内的暖色灯光清晰照出深邃英俊的五官,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微转过来,缩坐在一旁的悄悄打量他的少年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儿收回目光。
他转头正视过来,少年早扭头看向窗外。
整座宅院遍挂白绫,车辆经过人来人往的迎客大厅,拐进一座颇具古韵的小花园,停在一栋白色洋房前。
小洋房形制纯白圣洁。
“裴爷爷在里面吗?”杭溪忍不住问。
“先回房间换身衣服,”裴野伸手要把他抱下去,“我再带你去见爷爷。”
杭溪用手臂阻隔开他的手,目光警惕摇摇头。
裴野嘴角勾出抹散漫的笑,收回手,“张叔,你带他去我房间换身干爽的衣服。”
小洋房这边的管家早早在外迎接小主人,近五十的年纪,眉眼慈祥,去抱杭溪时,他并未反抗。
杭溪坐进已擦拭干净的轮椅,被缓缓推走过蜿蜒的古典回廊,进入一间宽阔的房屋,装潢处处精美华贵,像西洋画般。
管家拉开半面墙大的灰金色衣柜,一排排衣服展示而出。
“这些都是二少爷前两年买回来没穿过的,您看喜欢哪一件,我拿来为您换上。”
他自然看得出眼前少年不是富贵人家,但少爷的朋友还须给些尊重。
湿透的衣物贴在皮肤,凉气渗进骨头,杭溪倍感难受,不再推脱,“张叔,我客随主便就是。”
张管家便挑了质地柔软的黑直筒裤、白衬衫和贴身衣物。
杭溪表示自己可以换好。
张管家等他换好,又拿取吹风机出来为他吹干头发。
湿黏的黑发在暖风吹拂下,慢慢舒散成柔软的发丝,微分碎发贴覆在额前。
凉气一点点被驱散,杭溪便坐着任人摆弄,望向窗外大雨打湿攀爬廊柱的艳红玫瑰出神。
直到张管家唤一声“二少爷”,杭溪才如梦初醒看过去,发现裴野倚靠在门边不知看了多久。
就连此刻,也在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眸色认真,“这身衣服很衬你,很乖。”
一阵热度爬上脸颊,杭溪腼腆扭开头,轻声说:“谢谢你。”
带着股南方的软语音调,
“宾客全往前厅了,”裴野走到杭溪身后,目光玩味儿地打量少年晕红的耳廓与瓷白色的侧颊,抬手抓轮椅把手,“现在我们去见爷爷。”
“谢谢。”杭溪再次说,细瘦的手掌下意识抬起捂在心口。
有激动,更多的是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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