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棺椁静静躺在大堂中央,四周摆满祭奠的花束,前方摆一放长条灵台,灵台上供奉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照片是一个眉眼含笑的慈祥老人,他的目光落在前方,对眼前人慈爱而笑。
仿佛穿透时空,穿越生死而来,杭溪心下一阵震颤,双手掌心按在轮椅把手,撑起身。
这样的动作他似乎已重复千百遍,裴野还没反应过来,他双膝已扑通落在棺前跪垫上,深深伏跪而下:“裴爷爷我来晚了!”
“您说等我来京城上学,等我来看你,如果……如果我知道您病重,我一定早点来见您……”
“老爷子平时身子骨挺硬朗,是突然急症去的。”裴野在旁安慰他。
杭溪颔首揉了揉眼中泪花,磕满三个响头。
跪直身,悲伤的眼眸藏在碎发阴影下,“裴爷爷,我已经入学A大了,往后我会更努力,不辜负您的栽培和期望。”
“还是我小学弟啊。”逝者的亲孙子裴野反而松快。
惹得杭溪暂时搁下悲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总管家进来,“二少爷,夫人请您过去,说您不在场不合规矩。”
裴野不屑地“切”一声,“生前吵得房顶差点就掀了,死后孝顺倒是演得齐全。”
总管家额上冒汗,“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二少爷您过前厅可不能对夫人这么说。”
“要我闭嘴可以。”裴野漫不经心说,“我的朋友远道而来,管家明白怎么顾看吧?”
“明白。”总管家连连擦汗,这几年夫人盯得紧,万万见不得有陌生男子跟二少爷接触。
他余光偷觑向坐在轮椅的少年,特别是这种容色上乘的男孩子,“老爷和夫人绝不会知晓此事。”
这种日子还是别再闹出不愉快为好。
杭溪回到房间,小洋房的张管家端来摆放精致的饭菜,“今天人手不足,招待不周,您多担待。”
杭溪坐在欧式贝壳白长餐桌前乖巧点头,“我明白的,谢谢张叔的照顾。”
一蛊驱寒的当归鲫鱼汤,一盘芋蒸排骨,一碗碧螺虾仁再配一碟荷塘小炒。
杭溪吃得半撑,就放下筷子想要辞别。
“您累了可以回二少爷房间休息。”张管家一直立在不远处候着。
大宅府院处处透着规矩二字,杭溪坐如针毡,轻摇头:“多谢您的好意,我不想再叨扰您了。”
张管家似早有预料,转身抱出一本笔记本,“二少爷交代了,如果您空闲,就拿出来给您解解闷。”
黑皮封面的笔记本,暗黄纸张边缘不贴合地盖着,应是经常翻阅。
杭溪疑惑,这不是什么解闷的书,而是本普通笔记。
出于礼貌,在张管家递过来时,他还是用手翻阅了几下。
笔记上发旧的字迹,记录的数字有种相隔许久再见面的熟悉感。
“这是……”他不禁停下来凝目细看,回忆这道熟悉的来源,“这是我小升初那年的成绩。”
他继续翻阅,发现从五年级那年收到京城爱心人士资助开始,他每一次的考试成绩全部记录在这本笔记本内。
一直到他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
笔记的主人在七百二十三分的高考成绩后面注言——我早明白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往后他来京城,要更多补偿他。
后面再没有多一分笔墨记录。
因为笔记的主人已仙逝。
“裴爷爷留给我的吗?”杭溪声音哽咽。
张管家回答说:“二少爷在整理老爷子遗物时发现他对资助的学生有所记录,这么多个学生里,只有您从偏远的山村考入A大。”
杭溪心中酸涩,他感恩资助人,日思夜想要报答他。谁曾想见面之时,已是阴阳相隔。
管家见他抱着笔记本贴在心口,静静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便退出房中,掩门让他休息。
刚出门就碰见与裴野面容七分相似的大少爷,“阿野房间里是谁?”
随后而来的裴野抢答,“是我A大的同学。”
“哦。”他的哥哥语气平淡,“你也不请人家出来吃顿饭。”
“有我陪他就行了呗。”裴野毫不在意回答。
“阿野,在老宅里别把你那些朋友带回来胡闹。”大少爷语重心长。
“哦。”裴野学他淡淡回答。随即丢下自家大哥回房。
里外两间套房,杭溪一直在外厅,并未进入裴野卧室。
听见动静,看向门口走进的俊逸人影,他身姿挺拔,全身着黑白二色,十分雅贵端庄。
“二少爷。”杭溪放下书。
裴野脱下黑色西装外套,白色的内衬勾勒出优越的身材,他露出一口白齿,笑容亲切:“我是A大大三金融系的,叫我学长就好。”
目光毫不避讳直直望进对面的人眼眸中。
杭溪微微垂下鸦羽般的睫毛,轻声开口:“裴学长。”
“诶,杭学弟——”裴野语调拉长戏谑回。
一声声将杭溪白皙的耳廓晕染越发红。
裴野看着腼腆的少年几乎埋进胸前的脑袋,心料这学弟不禁逗,转而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
“不麻烦学长。”杭溪本来就是想等他回来后,让管家放自己走。
“怎么会麻烦。”裴野径直来到他身后,推动轮椅出门,“为学弟服务,我荣幸之至。”
天色昏黑,细雨微微。
张管家将杭溪抱进车内,见裴野在前自己当司机,“少爷,我来。”
裴野坐在主驾,从后视镜看正乖巧静坐的杭溪,“你照顾好他。”
说完,就一脚油门往西三环A大驶去。
A大占地面积近五百公顷,进校门后开车到宿舍也要十几分钟。
一路上,裴野跟杭溪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住哪个园区几楼?我送你上去。”
“在嘉花苑,不麻烦裴学长,我就住在一楼。”
车停在嘉花苑前,杭溪赶忙婉拒。
裴野搭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指尖敲了敲,若有所思说:“那是体育专业的寝室吧。”
“是。”杭溪回答,也不好奇他怎么知道的。
他被张管家抱下车坐入轮椅,终于可以自己活动,“多谢裴学长今天的帮助。”
裴野摇下车窗,俊颜向外,笑容灿烂:“爷爷生前最看重你,他老人家走后,我自然要替他完成遗憾。”
杭溪不置可否应了声,自己转动轮椅,迎着夕阳,慢慢爬上宿舍台阶旁边斜坡。
在他入学前,学校出于人文关怀打电话问他是否要住在宿舍的一楼,但舍友不是同专业的人。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今天是入学的第二天,入学的程序还没办理好,他就听学姐说常年资助他的人去世了。
他匆匆赶去,也算见上了最后一面。
此时再回到学校,他见正对大门的宿舍阳台上,站立三个身材高大健硕的舍友对驶离的车辆说:“我靠,见到活的迈巴赫S级了!”
他推开宿舍的门,热闹的氛围瞬间凝固。
宿舍长包朋兴先开口:“杭溪你回来了。”
目光从他的鞋尖一寸寸打量到他的肩头,最后定在他精致得过分的脸,“你换上这身名牌衣服比之前好看多了。”
“谢谢。”杭溪礼貌回答,停在第一张床位前,其他人的床位是上床下铺,而他的是学校定制的下床。
“在哪儿买的?贵不贵啊?我们也想去买几套新衣服。”宿舍长包朋兴说着,不忘推推旁边的舍友,让他附和。
杭溪没有回答,他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哪怕是一点恶意也能察觉。
不想搭理他们,慢慢撑起身坐回床上,伸手摸向床角一个木制锁箱,因为听见裴老爷子的死讯出门太急,竟忘记锁上。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要不要去医院?”包朋兴又凑过来状似关心问。
“不用。”杭溪咬牙说,今天跪在雨水里,旧疾发作,双腿已是疼痛难忍。
他打开盖子,本想伸手去拿药水,目光却蓦地落在箱内缝制粗糙的小方袋。
那是装着现金学费的袋子,此刻干瘪地躺在箱内。
此刻心中瞬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赶忙打开袋子。
空无一物。
学费被偷了!
脑袋中“嗡”地一声巨响,他浑身颤抖地捂住心脏,脸上血色尽失,意识空白。
好半晌才缓过神,杭溪抬起脸,从角落的方向扫视其他三个舍友,“今天你们看到有人动我的东西了吗?”
一个在打游戏、一个在跟女朋友视频电话,一个忙着去洗澡。
没有人回答。
“你看到我的东西了吗?”杭溪忍着身体的疼痛,压下心中的不安,坐进轮椅挪到玩游戏的舍友后面问。
对方没回答。
他又问打视频的室友,对方向他翻了白眼。
没人承认。
学费不知去向。
如三九寒天泼下一桶冷水,他停在打游戏的舍友旁边喃喃,“怎么会不见……怎么会……”
打游戏的室友王强刚输一把,泄愤似的砸了把手中的鼠标,背往后靠,压动椅子猛地撞上身后的轮椅,乍然间将杭溪撞到床架,他连忙扶住铁架定住身子。
室友王强扭头瞟一眼,“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包朋兴看不下去了,放下正在洗澡的准备,“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谁不小心拿了杭溪的东西还是还回来吧。”
有人说:“我们可是都是有素质的大学生,谁会去干偷东西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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