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雨刮器快速扫动玻璃车窗。
杭溪细细观察一会儿窗外雨景，确认不是回学校的方向，“学长，可以先送我回学校吗？”
裴野单手握方向盘，“你一天没正经吃东西，先吃饭。”
杭溪覆在腿上的手暗自抓紧皮肉，它在隐隐疼痛，必须要回学校用药，“学长……”
忽地一个急刹车，猝不及防间，杭溪身体猛地前到，手撑在座椅浑身受到震动，脸上血色倏地尽失。
从后视镜里看，都是吓人的苍白。
“杭溪！有没有事？”裴野连忙停好车打开双闪，转头察看他的情况，见他捂住心口，克制不住地发抖。
情急之下，裴野忘记谨慎相处，掌心摸到他冰凉的小脸，已是面无人色，双唇发紫：“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裴豆豆也焦急探头。
“不要，”杭溪缓过气，苍白着脸摇摇头，目光透过雨刮器快速摇动的车窗向前望，“是小狗。”
原来刚才是因为有野狗突然从花丛窜出，裴野才急刹车。
裴野随意扫了眼，是只大野狗在追捕小奶狗。
抚在脸上的手指急切地摩挲，以给杭溪冰凉的肌肤带来暖意，“我们先去医院。”
小奶狗被压在地面撕咬，在哗啦雨声中都能听见叫得很凄惨。
“学长，你帮我救救那只小狗。”杭溪的视线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两只野狗，裴野又分出心神看了眼车窗外，小奶狗的后肢正被大野狗啃噬。
“学长！”杭溪急切地摇他的手臂，“快去救救它！”
裴野见他脸色稍缓，身体没有明显的问题，答应说：“好，你别急。”
冒雨下车将大野狗驱赶，剩下个小奶狗怯怕地瘸着受伤的腿，连连后退不让生人靠近。
裴野望了眼车内的杭溪，见他探长脖子脸色焦急，恨不得自己下来。
他只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血淋淋的小狗抱起来。
小狗脏成土黄色，毛发到处打结，卷曲的毛遮住眼睛，一看就是没被人类照料过的无主野狗。
杭溪从车窗伸出手想接，裴野没给，将簌簌发抖的小狗放到后座，说：“有血，放在旁边就好。”
“它的腿——”杭溪很是担忧看缩在角落的小狗。
“我先带你医院，再带它去看伤行吗？”裴野问。
“我不去医院！”杭溪忽然激动。
裴野一愣，杭溪往时情绪很平，有时候可以称得上淡漠。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车辆再次启动。
“去哪儿学长。”杭溪频频看向裴野，又扭头察看小脏狗的状况。
“去医院。”
“我说了不去。”杭溪的脾气明显上来了，去抓车门想下车。
裴野心下一沉，哪怕在半路被丢下，也不愿意去医院吗。
只能松口：“宠物医院。”
“学长——”引来杭溪难得带有几分孩子气的抗议。
裴野立刻压不住嘴角，“能告诉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吗？”
“我没事。”杭溪又恢复冷淡说。
刚才裴野开得不算特别快，所以刹车也不是特别猛，一般人被吓到也不是那个反应。但他不愿意说，裴野也就没勉强。
到了宠物医院，裴野把狗交给兽医。
杭溪和裴豆豆一大一小坐在等候室，远远看见回来的裴野湿漉漉的白色上衣像小腹受伤鲜血晕开：“衣服脏了。”
“那你赔我一件呗。”裴野坐回他身侧，开玩笑。
杭溪轻嗯一声，不知是表示听到了还是什么。
默默抽出手边的纸巾，给裴野。
而裴野的余光始终在关注他，白色纸巾刚移过来，他清咳一声，难得能理直气壮地傲娇朝杭溪歪斜着脖子伸长。
杭溪的手一顿，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手中却能精准地擦拭裴野脸上和脖颈间的雨痕，动作轻柔认真，语声清润：“谢谢学长帮我。”
“很喜欢小狗？”裴野也没得寸进尺，美美接受杭溪帮他擦净半张脸后，自己拿纸胡乱地揩干。
“嗯，家里养过一只。”杭溪把纸巾叠好再扔进垃圾桶。
“什么样狗狗？小溪老师？我也最喜欢小狗啦，但我爸爸奶奶不让养。”裴豆豆终于能插进话。
“是很乖，会看家，会帮爷爷收玉米，会帮我赶走坏人的狗狗……”
提起自己的小狗，杭溪脸上显出笑意。
“下次小溪老师带给我玩玩。”裴豆豆搓手期待。
裴野屈指敲敲他的脑壳，小孩子以为每个人的家之间都是开十几分钟车的距离。
杭溪并不介意豆豆的童言无忌，只是语气平静叙述：“别人偷走了它，找到时已经下锅被吃掉一半。”
“啊……”裴豆豆一整个大震惊。
就连对猫猫狗狗不太感冒的裴野，心亦像被蜂扎般蜇痛一下。
连一只刚见面的野狗都如此在意的杭溪，以这般残忍的方式失去心爱忠实的宠物。
而他总是沉静无波的清冷容颜下又蕴藏多少未言的暗痛。
等了许久，清理干净的小奶狗被抱出来，露出原来的毛色，绒白的脑袋，垂趴两片浅褐色的耳朵，身上的伤现在被白绷带包扎着。
兽医说：“是生命力比较顽强的土松，按时给它喂药涂药，先不要做剧烈运动，很快就能恢复。”
杭溪迫不及待伸手小心抱住，小狗在他怀里瑟缩汪叫一声。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裴野去缴费拿药回来，就看见一大一小低头哄狗的乖宝宝。
“带回去吗？”裴野问。
杭溪为难，“宿舍不让养狗。”
裴野跟着为难说：“那怎么办？”
裴豆豆举手，“我养我养！”
“你要带回奶奶家吗？”裴野立刻丢给他一个眼刀子。
小狗呜咽挣扎了一下。
杭溪纠结如何安置小狗。
“我帮你养着。”裴野迟迟等不到他主动开口。
“学长看起来不喜欢小狗。”杭溪说出自己的犹豫。
“喜欢，我最喜欢猫猫狗狗了。”裴野说谎不脸红。
“会不会太麻烦学长。听说城里养狗要每天栓绳子陪它散步。”
“我不怕麻烦。”裴野伸手想直接抱走，“走，带它回家。”
“汪汪汪”小狗奶奶吠叫拒绝。
杭溪只好继续将它圈在怀里，尽力忽略身体的不舒服，带小狗回裴野家。
阴雨渐散，车辆穿过繁华市区，轮子碾过别墅区湿润的地面。
夜色里，别墅区中央一座现代感十足的别墅灯火通明。
裴野直接将车停在大门口，下车开后门从后座连人带狗抱回客厅。
保姆王妈迎出来，见二少爷怀抱一个男人。
先是一惊，随即恢复寻常神色。
她在这里活计轻松，却能拿到每月五位数的薪酬，全是因为嘴严，只管职责内的事：“二少爷，饭菜准备好了。”
“嗯，你先抱狗回去。”裴野说。
王妈面善，小狗被抱走倒是没有反抗。
“学长，狗狗送到，我该回去了。”杭溪又提起回去。
“急着回去给你学姐报平安吗？”裴野酸溜溜地看他一眼，“你肚子不饿我饿。”
“开饭开饭！”裴豆豆站在饭桌边，拍拍肚子嚷嚷。
“不是……”
虽已到秋分节气，雨水落地后尽是闷热，房中开有凉爽空调，寒气像钻进骨头里。
杭溪只觉疼痛渐渐强烈。
他是个极能伪装忍耐的性子，此刻却忍不住双唇发颤。
裴野这才察觉他的异常，“怎么了？刚刚受惊吓没好吗？”
“不是。”杭溪用手攀住他的臂膀，揪住衣服，指尖发抖，“有点冷。”
“冷？”裴野分明看见他双颊慢慢爬起晕红，转身将他放在沙发，伸手探上光洁的额头。
不同寻常的烫热，“难受吗？”
话音刚落，整面墙大的黑漆漆落地窗外闪过一道璀璨的电光。
随即，惊雷轰响。
睡在窗边的小狗受惊，“汪”地一声，从狗窝飞窜出来，王妈连忙抱起狗走近，打量沙发上虚弱的少年，忧心说：“娃发烧嘞。”
何止是发烧，裴野分明看见他齿间打颤，唇色比霜雪还白。
心中急切，将人揽腰勾腿抱回房间，“王妈，煮点暖胃的粥。”
杭溪脑袋昏昏沉沉地落入臂弯，只听到屋外自天际倒落的滂沱大雨。
随后就躺在一张舒软的床榻，烫热的腋窝被塞进个冰凉的物体。
“高烧。”裴野眉心深蹙盯着电子体温计显示的数字，“我送你去医院。”
片刻时间，杭溪挨睡在枕上的脑袋已是满头大汗，小脸烧红，说话有气无力：“雨太大，开车危险。”
“我小心点开就好。”裴野伸手要去抱他。
杭溪强撑气力推开他的手，“我不去医院。”
“杭溪，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裴野无奈，明明那么软和的一个人，怎么闹脾气起来那么倔，“你在担心费用？放心，先替你付。”
“我没有事。”杭溪说完，扭开头将自己的脑袋盖进被子里。
暴雨的夜，若要求裴野送他回学校，似乎太过无理。
今夜只有硬扛下去，声音闷闷说：“学长，你去吃饭吧，我睡一觉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