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谨之瞥她一眼就知道是她会错意,轻叹一声,“绾绾,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我是不会觉得你烦的。不如说,若你能一直烦我,才是我求之不得。”
云昭将信将疑。
以前她也是信了这番鬼话。
不过那时的魏谨之似乎远没有现在直白。至少以前的魏谨之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云昭半开玩笑地,意有所指:“那阿兄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马车外赶车的也青人都麻了。
里面坐着的那个男人,真是他认得的那个靖北王么?
也是,表姑娘就是表姑娘,其他人怎么能比。
马车在西市与太平巷的交汇口处的角落停下,里面伸出只漂亮白皙的手,把车帘掀开,然后露出灵动毓秀的少女的脸庞。
云昭见到了地方,高兴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转头看向身边的兄长:“阿兄,我带你去看我的铺子?”
魏谨之出来又不是真为了逛街,纯粹是陪云昭消磨时间而已,少女想做什么,自然是完全由着她。
兖州虽大乱,朝廷上下值临大敌,却完全不曾影响京兆普通人家日复一日地照常生活。未进街道,数十马车已将巷口赌得水泄不通,汗血宝马长吁嘶鸣,路人欢笑打闹声如银铃响彻车前车尾。
若不是魏谨之的忙碌就在半盏茶之前,云昭大约会觉得天下海清河晏,昌盛太平。
“你看,这就是我盘的铺面。”
云昭拉着魏谨之,在老远的时候就指着紧闭的木门:“那个牌匾到时候会换,改成我自己的店名。木料和刻工都选好了,只等里面装完就能用。”
魏谨之耐心听完,点头道:“什么时候能开张?”
“店面东西基本不用改动,最迟下个大朝会之前就能开。”
“时间会不会太紧了些?”
“是有点,有些货还在路上呢。但是……”云昭故弄玄虚,卖了个关子。
魏谨之不需抬眸就是知道她想要什么,好奇道:“但是什么?”
“但是我昨日收到了李换晴的来信,她很喜欢我改的那件衣裳,想要邀请我去登秋。”
云昭想到李换晴信里写的夸赞,不禁吃吃地捂嘴笑起来,旋即想起此处不是无人地带,魏谨之就在旁边看着她,连忙板起脸,故作老成的样子轻咳一声:“登秋会来许多人,我若是到时候在他们之中得到认可,趁他们正新鲜时请他们来我店,更容易把人留下。”
“你倒是深谙做生意的精髓,知晓要趁热打铁。”
“就阿兄还把我当小孩。”
魏谨之在她身后站定,定定打量着她。
阔别五载,再度重逢,他一心里只有对她的补偿和宠爱。至于孩童与否,却从未想过。
今天说及此,他才仔细打量她的身形和眉眼,发觉的确如她所说,她已出落成与记忆里不一样的及笄少女了。
他的心中悄悄滑过难以言明是喜悦还是引以为傲的心情,唇边露出弧度,连绯色的泪痣也往上扬了扬:“是阿兄小看你。”
没修好的店铺里没什么好看的,云昭便没带魏谨之进去,两人调了个头,往太平巷旁边的延寿街走。
自回京后云昭来了这里好几次,现在逛起来已轻车熟路。
天气虽冷,商贩叫卖的热情不减,云昭带着魏谨之,一路边吃边逛。
有些吃食量太大,云昭尝了几口,因着还要留肚子给后面的零嘴,只能塞到魏谨之手里。
魏谨之皆诚实伸手去接。
也青和长歌等人在不近不远处跟着,他见魏谨之要拿东西,连忙凑上去低声道:“爷,让小的给您拿吧。”
魏谨之摇头。也青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边上去。
行至酒楼门前,周围人群格外多,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云昭不饿,也没兴趣凑酒楼的热闹,转头问:“阿兄,我们绕……”
话音未落,魏谨之脸色惊变,猛地向她扑来。
“?!”
云昭的惊呼卡在喉咙里,面前景色天旋地转,瞬息万变。
“有刺客!!”
伴随也青的厉声高呼,云昭只觉得腰间一紧,似被人提了起来,下个瞬间,落入温热宽大的怀抱之中。她的双颊紧紧贴在魏谨之宽阔的胸膛,耳边传来有力的震动,那是魏谨之的心跳声。
没有料到这时竟然会有刺客袭击,云昭自知是个累赘,连忙老实在魏谨之怀里埋好。她紧紧反环住魏谨之的腰,叫他省点力气,偷偷腾出点视线打量四周突然冒出的灰衣刺客。
对方共有十来人,全都裹在不起眼的衣物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出身份。
魏谨之面对的这人应是他们中的首领,身手也最好,不仅块头比周围人壮硕一圈,用剑时也快似剪风,眼花缭乱。
铮鸣的利剑出鞘声哗地闪过,魏谨之左手抱紧云昭,右手长剑横抬,砰的一声巨响,接下对方刺来的锋刃。
那人见硬刺不成,改变身法,随即两人刀兵如同雨点般急促对撞,连绵不绝,眨眼间已对阵数十回合。
魏谨之始终脸色阴沉冷肃,眉头紧锁。
巨大的钢铁碰撞声响起,两把剑在半空中抵死相击,魏谨之的右手握成了紧拳,手背青筋尽数暴起,骨节血白。
云昭看得心惊肉跳,只听魏谨之的声音轻轻擦过她的耳边,带着熟悉的温热和温柔。
“转过去,别看。”
她不知魏谨之要做什么,但出于本能的信任,乖乖听了他的话,将头埋回他的胸前,死死攥住他的腰衫。
噗。
嗤。
两声闷响,然后是轰隆的倒地声。
云昭的眼前一片黑暗,外界突然响起不知道谁的叫喊,大呼“贼人死了!”,然后她感觉搂着她的手臂松开了。
“没事了,绾绾。”
魏谨之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刺杀只是小插曲。云昭从他怀里出来,没去看地上躺着的尸体,只关心魏谨之如何了。
男人出门时穿的玄衣看不出污渍,但戴的玉冠已不知所踪。没了玉冠的束缚,长发如瀑布滑落,在冷风中微微飘起弧度。
他平日里衣冠齐正,一丝不苟,从头到脚皆持重严谨,似乎如他旧日作风那般,克己复礼,清心寡欲。即使气质幽深肃杀如鬼,也是矜贵高雅的鬼。
但此刻,他长发半披,鬓角发尾将他漂亮得绮丽的脸勾出诱人的华丽弧度,右脸溅上的斑斑殷红血迹如同长刀,割去了一贯的禁欲守礼气质,与他眼下那颗绛色朱砂痣一同乍现出无边的艳丽。
而且是风流、俊逸的艳丽。
云昭看着他,没想到他料理完刺客后竟是这样的风华绝代,愣在当场。
柔软的长发在风中飘扬,他剑尖的血迹静静滴落在地。
魏谨之的脸无可挑剔,她一直都知道。但眼前这一幕,即使是让魏谨之自己来,也很再难超越。
“绾绾,害怕的话靠阿兄近些。”
魏谨之见她目瞪口呆,以为她被自己脸上的血迹吓到,伸手抹去。但血半干未干,擦出长长的痕,却更显妖冶。
云昭摇头:“我不怕,之前在中州……算了,反正我没事。”
听见她说中州,魏谨之把剑上血甩干,若有所思道:“我方才见你的侍女身手矫健,也是因为中州的缘故?”
云昭点点头。
说话间,也青上前,抱拳道:“主上,刺客已全部被缉拿。请主上吩咐。”
兵士牢牢钳住剩下的贼人,四周看客早全散尽了,只有些离得远远的凑个热闹。平白生出这样大的波折,云昭心情尽毁,也没心思再玩,扯扯魏谨之的袖角:“阿兄,我们回去吧。”
魏谨之颔首,转头吩咐道:“带去大理寺。”
云昭见尸体和俘虏都被拖走,吊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和魏谨之并排往来时的马车处走。
“阿兄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吗?”
“有些人选,但不确定。”魏谨之沉吟片刻,道,“这次是阿兄对不住你。本还想带你好好玩一次的。”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吗?”云昭问。
“偶尔会有。”魏谨之笑笑,“毕竟我这个位置太高,想坐的人说不上少。”
云昭应了声,心有余悸道:“那日子也太难过了。”
“绾绾会害怕吗?”魏谨之问。
云昭摇头:“倒是不怕,只是不喜欢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阿兄平日里看着挺风光的,实际上日子真不怎么样啊。”
魏谨之好笑,默认她说自己日子过得不怎么样的事,说:“你不喜欢,以后可以只来王府。王府戒备森严,连只蚊子也进不来。”
云昭没觉得王府戒备森严,她想进抬腿就能进,不过魏谨之这么说,应当确实是很安全的。
但她还是否认道:“我真的不怕。中州那时可比这里可怕,而且那时也没有阿兄在身边保护我。”
少女身边的男人面色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人看不见的袖口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紧绷成拳,半晌后才消退。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好四两拨千斤,将话题悄悄拨开:“从今往后,阿兄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云昭笑着望他,没拆穿他的避而不答。
才经历过暗杀,两个人都不想在过去的事情上谈得太深。
因为结局一定是不欢而散。
这场意外最终让云昭和魏谨之早早回了王府里。因为魏谨之还要去大理寺审问,云昭也没有在王府停留太久。
和旧事不同,现在的意外在云昭心里很少激起过度的波澜。几天平静生活后,在太平巷的铺面万事就绪,李换晴递来的登秋邀约终于到了兑现的那日。
这是云昭在京城打响的第一炮,意图能够拉拢对此感兴趣的贵女,因此出行的衣物首饰挑了又挑,力图惊艳。
思路仍延续之前赏菊时的理念,颜色要出挑但不打眼,款式要与近日的京城流行有共通之处,更易引发他人兴趣,剩下的部分则完全看审美,正巧,云昭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
李换晴送帖子时说,登秋是为赏枫。眼下已是复月底,按理说山上红秋叶早已落干净,但既然主人家敢发请帖相邀,定是留有后手。
云昭在妆奁里挑挑选选,择了一支打磨成枫叶形状的红宝石鎏金步摇作为主钗。把步摇在手上翻看片刻,上面的枫叶让云昭想起一个人,于是又从梳妆柜里拿出单独的珐琅盒子,取出里面躺着的芙蓉花钗。
对着铜镜,云昭簪好头钗。
虽然奉观遥看不见,不过她到时候会跟奉观遥分享的。
京城近日的时兴从石榴裙变成了留仙裙,据说是宫中贵人引起的风尚,各家贵女争相效仿。云昭今日也选的是衣柜里的湘妃色间浅蜜色留仙裙,却与别处的大有不同。
除裙装外,因复月底天气已极冷,前两日还下过了雪,她特意多披了件寒金织边的厚菱锦银袄,最外是及地的雪狐腋裘,毛皮细密软滑,保暖御风。
就连手炉这样的贴身之物也是精挑细选过,用了古铜色十二瓣梅花状花鸟虫鱼镂空纹的,还有浅珀色玉纱披帛,边角处皆缀珍珠流苏,总之上下无不仔细打点,妥帖备至。
如此盛装之后,云昭才登上去往京郊落喉山的马车。
落喉山,属于京郊群山中的一支,以形似人脖颈而得名,每逢秋季游人如织。因游人繁多,开辟的山路也宽敞,乘马车可以直达山腰。
李换晴请帖中的赏枫凉亭在山腰上方不远,恰好足够将附近群山美景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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