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再好的人也有心烦的时候，柳予安突然觉得烦躁无助，半卧在床动弹不得的样子，他不想给她看到。

“陈铭，”他轻声叫他，陈铭立刻放下他的脚凑过来，等他吩咐，“扶我，起来，把护腰给我戴上。”抓住陈铭的胳膊，柳予安用力的抓他，试图让自己坐直一些。

“这？”反手扶住他身子，陈铭不敢乱说，只用眼睛瞟了瞟鹿澄，意思是他确定要当她的面戴护腰么？

“去拿过来，”咬了咬嘴唇，柳予安手劲松开来，还顺势推了他一把。

陈铭转身在轮椅上拿起工整放着的柔软护腰，以及一个硬挺的，像是马甲一样的模型，看的鹿澄一愣一愣的，立刻跟过去问他，“陈哥，这是什么？”

柳予安从没嘱咐过，有什么事要身边人瞒着鹿澄，陈铭更是深知他人品，所以才大方回答了鹿澄的疑问，“是预防脊柱侧弯的辅助腰托，算是给上半身定型，不然予安久坐，很容易造成脊柱侧弯，脊柱侧弯不仅是不美观，严重的话会伤及内脏。”不过，他没说的是，这套软硬搭配的定型护具，也具有帮助柳予安坐直，身姿挺拔端正的作用。

“不是快休息了么？睡觉也需要戴着么？”琥珀般眸子闪烁琉璃光彩看向柳予安，眼中怜惜和了然的意思很明显。

原来他坐的端正好看都是因为辅助腰托啊，不能走路，坐稳也很难，甚至直起腰来仍需要辅助，予安真的残疾好严重。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接触这样的身体，鹿澄常常会忽略他的不便，早已知道他身体残疾无法行动，即使他一直坐轮椅，她还是常常会忘记他的残疾。

抬手推一下眼镜，柳予安头向后靠，放弃了挣扎，“算了，不用了。”清冷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又好像全部是情绪。

知道鹿澄在学校里他才回来的，毫无准备看到她，柳予安心里不好受，他瘫痪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体面和自尊可言么？生活无法自理的他，只能依靠别人的照顾，维持一个表面的样子吧，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死了。

从没嫌弃过他，但鹿澄真的怕过，她怕柳予安有可能的世故和算计，怕初到柳家的人地生疏，怕两个人从小到大，无形又真实存在的婚约，面对柳家，她一直是不知所措。

知道他其实坐都坐不直，甚至可能无法控制排泄，鹿澄依然没有离开，“陈哥，药都涂在哪里？我帮你吧。”

看鹿澄站在床边，伸手去拿药，柳予安急忙喊她，“澄澄，你过来。”

她扭头朝他笑，却是一动没动，“怕我弄疼你啊？”

摆摆手，柳予安预感鹿澄今天晚上是不会听他的话了，劝说的话显得有气无力，“不是，太脏了，你不要碰，回房去换衣服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你脚都不沾地，脏什么啊？是受伤了么？”听说是脚趾涂药，她避开脚趾，手轻轻握住了他脚背，低头仔细查看。

“小澄，不是受伤，你看这里，”陈铭举着棉签过来，单手握住柳予安的脚，开始现场教学，“他脚因为不走路而肌肉萎缩，没有力气，所以会渐渐向内扣，然后，剪指甲被挤压，长到肉里去了。予安他，虽然不能走路，但他是有感觉的，不治疗上药的话，会很疼很疼。”

瘫痪带来的问题太多了，这只是其中之一。

给他涂药鹿澄觉得自己可以，于是用手指头直接蘸了药膏，柔软的小手比陈铭的大手温柔细致了不知多少倍，小心给柳予安的几个脚趾都涂好了药。

“予安，疼的话你要说话呀，记得喊我呀……”

柳予安身体有感觉，他知道鹿澄在小心分开他缩成一团的脚趾，她形状完美的手正在一个一个分开他变形萎缩的肢体末端，给它们仔细涂药，“不疼，没事的，”她好温柔，虽然没在笑，但柔柔的语调，耐心积极的态度，让柳予安觉得暖暖的，确定了她没在嫌弃自己不能动的脚，心里才略微放松了些，“谢谢澄澄照顾我。”

怕他会疼，松松的给脚趾包覆了薄薄一层纱布，鹿澄开始给他穿袜子。脚绵软不着力，因为血液循环慢而常年冰冷，为了保暖袜子必须要穿上。

“不要谢我，你要多吃饭，好好休息，不可以越来越瘦啊。”他一双瘫脚好嫩啊，不像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的脚，倒像小孩子的，又软又嫩。

他的小腿也是，只有柔软的皮，几乎没什么肉，膝盖和脚踝可以弯成任意的角度，非常松懈。腿脚又一点也不能动，太可怜了。穿上了袜子大小还算合适，可是微微挪动便会被蹭的变形，可以知道腿有多瘦了。

身上这条裤子太薄，瘫痪腿脚的细瘦形状，完全掩盖不了。虽然平时也可以看出来他下半身非常瘦，但和眼前这么直观的景象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看他嘴唇一贯的没什么血色，垂着眼睛，神色不大好的样子，她更不能这样默默离开，蹭坐到他身边，搂着他胳膊撒娇的话鹿澄脱口而出，“予安，你有空多回来吧，我一个人在家，也会无聊。”

初秋，天气开始凉爽，柳予安真的开始常回别墅这边的家，也会让司机把鹿澄接回家里来住。

周末的早晨，鹿澄吃过饭，捧着果汁站在大厅落地窗看院子里的落叶，柳予安没上楼，默默在一边看她，想到鹿澄虽然仙气飘飘，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她也是个小女孩啊，她难道不会有其他小女孩的爱好么？

操纵轮椅到她身边去，柳予安轻声问她，“澄澄，你去逛街吧，或者，出去玩？比如，博物馆，水族馆，野生动物园？”

听到电动轮椅嗡嗡的声音，她已经知道他来了，扭过身子来，鹿澄一双大眼睛看着柳予安，淘气的笑问他，“你陪我么？”

被问的愣住了，柳予安靠轮椅代步，他身体太特殊，很多大家觉得平常的小事，他其实自瘫痪以来再没有做过。如果，他和鹿澄一块儿出去，他担心她会因为带着他而觉得无聊，更怕她受不了别人投来的各种目光，而且他的确是个大麻烦。

没等到回答鹿澄也不气馁，自说自话计划起了行程，“看海吧，我还没去看过海呢。”她任性了，明知道他不方便，还是想他陪陪自己。

“好。去看海。”他也任性了。

因为太开心，鹿澄一下子从沙发站起来，如果柳予安坐的不是轮椅，她大概已经扑到他怀里去了。

海边人少，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陪她。

“你们俩，真是好兴致啊，”秋姨忙前忙后给带各种东西，甚至便当、水果和热饮都飞速准备好。

虽然鹿澄拒绝了羽绒服，还是被秋姨给打扮成了一个肉团子，厚卫衣，专业级别防风、防雨的外套，围巾口罩都亲自给她弄好，生怕粉嫩嫩的宝贝被吹到感冒。

“秋姨，我们又不是去出海，玩一会儿就回来啦。”鹿澄看到司机在往车里运厚毯子，乐的直不起腰来。

穿过薄薄云层，海边的阳光还算柔和，海鸥三五成群的飞过，引得鹿澄还没下车已经兴奋的小手想伸出去。

私人海滩很干净，几乎没有人，柳予安打电话借来私人海域，带自己老婆来看海景不过一时兴起之事，却被朋友盘问了好几分钟，问他是不是铁树开花，带女孩子来谈恋爱了？要不要把游艇开出来，助他约会成功？

北方的海和南方看起来颜色真的不同，“真的不一样，”鹿澄脚刚登上木质栈道，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她迫不及待要靠近大海，想多闻闻海水的味道。

“澄澄，别跑，澄澄……”栈道平整干净，柳予安的轮椅可以自如行动，但他轮椅是调整过速度的，为了保护他，最快速也不过相当于普通人大步走路的速度而已，哪里追的上心情飞扬的小公主。

还好鹿澄没跑到沙滩上，乖乖站在栈道尽头等他，这边鹿澄的衣服都是柳予安选的，秋姨随意给她拿，也可以搭配的青春又亮眼。她一身白衣和柳予安一身黑色衣服款式一模一样，长发随风飘起，自由自在的模样落在柳予安眼里，真的开心又潇洒。

她跑向他，蹲在他轮椅边去握他的手，柳予安的手戴着手套，他急忙对她说，“澄澄，帮我把手套摘下来，”

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鹿澄犹豫了一下帮他把右手的手套摘下来，双手捧住他的大手，他的手好凉啊。轻轻揉搓他的手掌，她脸贴到他耳朵边，发丝一下子飞到他脸上，关心的问：“冷不冷？予安，你冷不冷？”

他立刻摇头，努力大声说话，“不冷，一点不冷，咳，咳……”海风比市内的风大很多，吹的他有些呛咳，他努力压着咳嗽，用力回握她的小手。

“哎呀，海鸥飞的好低啊，你看你看。”她看到海鸥飞过来，拉着他的手去指，小脸跟着海鸥的方向转了过去。

“海鸥？在哪？”下意识的问出口，柳予安眯了眼睛抬头去看天空，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在那，就是它，飞的好低呀，我们车里有没有面包？”她已经开始计划喂食海鸥。

右手被鹿澄紧紧牵着，他也不急于推眼镜，只是默默抬了抬下巴，阳光不算太强烈，但依然刺目，柳予安顺着鹿澄拉扯他的方向看过去，距离太远，他什么也看不到。

“面包？没有吧。”他看不到海鸥，话语也迟疑了，秋姨是给他们俩带了好多吃的，但好像是没有面包。

她拉着柳予安的手，那只手很乖，就那样任她拉扯，不过手的主人懵懵懂懂，完全跟不上她欢快的节奏。

看了好一会儿海鸥，鹿澄回头去看柳予安，自上而下看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黑发，亮晶晶的镜片后面，却是眉毛眼睛都皱在一处，满是忧愁。

“予安，怎么了？”

他不那么好的视力，在海边的阳光下，看近距离事物还算清楚，看那海天一色间飞舞的海鸥，真的太过困难。

“抱歉，澄澄，我看不到海鸥。”

“没关系，你不要道歉啊。”他只是看不见海鸥，为什么要道歉。

双眸狭长，眼皮薄而睫毛上翘，柳予安的眼睛不输女孩子的秀气漂亮，只不过他一直戴眼镜，弱化了他眼神时而柔情，时而忧郁的状态。

从来没问过柳予安近视多少度，鹿澄今天才想到，试着抛开“好看”这个最吸引人的特质，来仔细观察他的眼睛。

谢谢大家，还是继续期待收藏会多一点

下次更新是4月30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