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几乎令人窒息,像一道劈开厚重阴云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两人之间冰冷僵持的僵局,却也带来了更震耳欲聋的寂静。
宋嘉鱼彻底僵在霍染的怀里。所有的嘶吼、愤怒、醉意,仿佛都被这个拥抱撞得七零八落。霍染身上清冷的香水味,混杂着酒吧后巷污浊的空气,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颤抖的湿意,正透过薄薄的衣料,无声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姐姐……在哭?
这个认知比任何烈酒都更让她头晕目眩。
霍染似乎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她便猛地松开了手,甚至带着一丝狼狈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迅速别开脸,抬手极快地擦过眼角。
再转回头时,她脸上已恢复了大部分惯有的冷静,唯有眼尾还残留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薄红,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乱麻。然而,那强撑的镇定在触及宋嘉鱼茫然中带着一丝心疼的眼神时,骤然崩开了一丝裂缝。
“……”霍染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刚压下去的情绪波动,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冲口而出:“为什么拉黑我?”
宋嘉鱼愣住了。醉意和怒气都被这个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撞得七零八落。
霍染向前逼近一步,那双刚刚拭去泪水的眼睛此刻锐利又脆弱地盯住她,语调因情绪的翻涌而微微起伏:“不是你自己当初,非要加我联系方式的吗?” 这句话里浸满了久积的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仿佛这些天的焦虑与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看着宋嘉鱼怔忪的脸,想到音讯全无的焦灼、面对流言与家族压力的孤军奋战,以及那种被彻底隔绝在她世界之外的失控感,一股更深的烦躁涌上心头。
“宋嘉鱼你真是……” 霍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波动,那句包含了太多未言之语的质问终于问了出来,“……知不知道这些天……” 她想说更重的话,想斥责她的任性,想质问她为何不信自己,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痛意与无力感的低斥,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有本事你就一直别让我找到!”
话音未落,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单方面的失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委屈追问:“那你倒是给我拉回来啊!总不能一直把我关在小黑屋里吧?” 她凝视着宋嘉鱼,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直白,“让我满世界找你,你开心了?满意了?”
这番话像一连串急促的雨点,砸得宋嘉鱼措手不及。她从未见过霍染如此直白地暴露情绪,如此失态地追问一个“为什么”。她以为霍染只会冰冷地命令,或是运筹帷幄地算计,却没想到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姐姐,也会因为被拉黑、因为找不到她而情绪失控。
就在宋嘉鱼被这一连串质问砸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回应时,霍染的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那强撑的坚硬外壳仿佛瞬间碎裂,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柔软与惶然。她看着宋嘉鱼,眼尾那抹红痕愈发明显,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巷子里的风声吹散:
“宋嘉鱼…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宋嘉鱼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酒醉出现了幻听。
要要要!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霍染?褪去了所有冷静自持的盔甲,像一只被遗弃的、湿漉漉的小兽,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询问着一个答案。这比任何激烈的控诉或冰冷的命令,都更具冲击力,直直撞碎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愤怒。
这一刻,宋嘉鱼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决绝的“消失”,在霍染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甚至让她产生了被抛弃的恐惧。
“我现在就给你拉回来!”宋嘉鱼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声音还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动作因为震惊和心底翻涌的酸涩而显得有些笨拙。
霍染看着她慌乱的动作,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从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中回过神来,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重新变得强硬,却难掩底色的疲惫与方才失态后的不自然:“跟我回去。”
这一次,她的强硬里少了平日的绝对冰冷,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甚至是为了掩饰刚才失态的决断。
宋嘉鱼酒醒了大半,但情绪依旧在剧烈地波动。她看着霍染,看着她那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的侧脸,刚才那句带着颤音的“为什么拉黑我”和那句石破天惊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像重锤一样轮番敲在她的心口,比任何关于订婚的质问都更让她感到刺痛和……一丝隐秘的、被需要的酸涩与悸动。
她没有再反抗,也没有立刻质问订婚的事,只是哑声问:“……那些话,是不是陆辰旸那个混蛋放的?”
霍染没有直接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瞬间冷下去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会处理。”霍染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肃杀的气息,“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
“你怎么处理?”宋嘉鱼执拗地盯着她,“像上次陈家那样?拿到证据,然后呢?继续维持表面和平,等着和他订婚?!”
提到订婚,她的声音又忍不住拔高,带着痛苦的尖锐。
霍染猛地看向她,眼神剧烈闪烁了一下。巷口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和太多未尽的言语。
“先离开这里。”霍染最终避开了那个问题,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疲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抓住宋嘉鱼的手腕,这一次力道不再粗暴,却依旧坚定,拉着她快步走出这条肮脏混乱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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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染的车就停在巷口不远处。她几乎是将宋嘉鱼塞进了副驾驶,然后自己迅速坐进驾驶位,锁上车门,发动引擎。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驶离了这个地方。
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错。
霍染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紧绷。宋嘉鱼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脏依旧在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霍染才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流言的事,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她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冰冷的意味,“订婚宴,不会如期举行。”
宋嘉鱼猛地转过头,看向霍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霍染没有看她,依旧看着前方,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有些事,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霍染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但相信我,我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忘记我们最初的目的。”
她顿了顿,极其艰难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也没有利用你。”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破了宋嘉鱼心中那胀满的、名为委屈和背叛的气球。
她怔怔地看着霍染的侧脸,看着路灯流光在她精致的轮廓上明明灭灭。
所以……订婚另有隐情?
她……没有打算真的嫁给陆辰旸?
那些流言……她会反击?
无数个问题在宋嘉鱼舌尖翻滚,但她看着霍染那疲惫却坚定的侧脸,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或许是因为霍染刚才那个失控的拥抱。
或许是因为她眼角那抹未干的湿意。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语气里那份罕见的、近乎恳求的“相信我”。
宋嘉鱼发现,自己那颗冰冷绝望的心,竟然可悲地、再一次,选择了相信。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沾着污渍的手指,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很小,却足以让紧绷着神经的霍染,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车子最终没有开回霍宅,而是驶向了城市另一端一个高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这是霍染名下的一处隐秘产业。
“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里。”霍染停好车,语气恢复了一些平时的冷静,“外面不安全,霍家和陆家的人可能都在找你。”
宋嘉鱼没有异议,跟着她上了楼。
公寓很大,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冷色调,缺乏生活气息,但一应俱全,干净整洁。
霍染从衣柜里拿出新的毛巾和睡衣递给宋嘉鱼:“先去洗个澡,你一身酒气。”
安顿好宋嘉鱼,霍染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拿出手机,开始接连不断地拨打电话,语气冷静而高效地部署着针对流言的反击和对陆辰旸的施压。那个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霍家继承人似乎又回来了。
宋嘉鱼洗完澡出来,穿着过于宽大的睡衣,看到的就是霍染站在窗前冰冷的侧影。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霍染,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也更……孤独。
霍染打完电话,转过身,看到宋嘉鱼湿着头发站在那里,皱了皱眉:“怎么不吹干?”
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拉着宋嘉鱼走到浴室,拿出吹风机,插上电。
“坐下。”
宋嘉鱼有些懵然地坐在镜子前。
霍染站在她身后,打开吹风机。温热的风和手指轻柔的拨弄同时落在她的发间。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
镜子里,映出霍染低垂着眼睫、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以及宋嘉鱼微微睁大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怔忪表情。
这一刻的静谧与亲密,虚幻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宋嘉鱼从镜子里看着霍染,看着她那双平时只会冰冷下令或锐利审视的眼睛,此刻却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疲惫,有挣扎,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柔和。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巷子里,霍染那个紧紧的拥抱,和她带着颤音的话语。
所有的疑问、委屈与不安,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温暖的风和轻柔的指尖悄然抚平了。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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