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晴心理诊所”在一个老商场里,这个商场早前还能靠“停车费便宜”吸引些客流,可自从隔壁新商场通了地铁,又把停车优惠取消后,这里就彻底冷清下来。
工作日的午后,整个商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柯愈开着公务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车轮碾过水泥地面,发出了空旷的回响。
“这什么地方啊?”祁忻云不小心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刚睁眼还有些恍惚。
车库里亮着惨白的节能灯,光线稀疏地洒在地面,放眼望去,零星停着两三辆车,剩下的车位全空着。
柯愈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顺手替还没完全“开机”祁忻云也解开安全带,祁忻云还条件反射地调整了坐姿。
“什么味道?”祁忻云凑近柯愈嗅了嗅。
柯愈“撤回”一个自己,开始仔仔细细地闻了起来。
“味道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他打开车门,一股混着潮湿的霉味,以及淡淡的垃圾腐味,扑面而来。
他赶紧关上车门,重新发动车子,“还是停到地面上吧。”
往车库出口开的时候,他们路过一处被卷闸门拉得死死的地方,门上贴着褪色卷边的“汽车美容”字样,地上还有几个塑料瓶,车胎碾过去的时候,发出的噪音像地面正在裂开。
“太吓人了,这个地方。”柯愈感叹着,然后直接把车停到了诊所的大门口。
幸好,这个诊所位于一楼沿街的角落。
诊所的玻璃门框有些褪色,门上的“心晴”用的是暖黄色字体,看上去倒有几分温和。
门外有个小花园,用木栅栏围着,里面种着几丛月季和薄荷,藤蔓顺着栅栏往上爬,遮住了大半斑驳的墙面。
秦砚,“心晴心理诊所”的现任负责人,此刻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柯愈的呼吸几乎顿了半拍。
太像了。
不是五官全然一致的复刻,而是某种神韵的重叠。
秦砚眉骨清浅,眼尾微微上挑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弧度,鼻梁高挺却线条柔和,连下颌线收束的角度,都与祁忻云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更年轻些,眼底带着未脱的青涩,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这才冲淡了那份惊人的相似感。
柯愈不动声色地侧过眼,看向身旁的祁忻云,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并未察觉这微妙的巧合。
“执行处专案组,祁忻云。”祁忻云率先开口,“这位是我的同事。”
秦砚接抬眼时笑意已漫上眉梢,像是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最近好几个热搜都跟这庄小姐有关,二位来得不算意外。”秦砚侧身让两人进来,“请坐。”
祁忻云在沙发坐下。
柯愈挨着他坐,目光不自觉地又扫过秦砚,对方正弯腰给两人倒茶。
“想了解庄遂心的就诊情况。”祁忻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秦砚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瓷杯与玻璃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庄小姐三个月前第一次来这里。”秦砚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松弛,“主诉是持续性失眠,夜里总惊醒,说心脏像被攥住一样疼。”
他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心理医生特有的悲悯,“她对自己太苛刻了,仿佛要用无休止的工作来证明什么,这一切都与她的童年有关。”
“她的原生家庭?”祁忻云追问。
秦砚笑了笑,眼尾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带出的几分算计与祁忻云就大相径庭了,“祁组长,泄露患者**可是要丢执照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暖光落在他睫毛上,“回头她要是找我麻烦,你可得替我做证,我只是在配合执行处而已。”
祁忻云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秦砚耸耸肩,妥协般开口,“催眠时她提过一些片段,说有个穿蓝布衫的男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越走越远,她追着喊哥哥,喊了好久,哥哥终于转过身,走到她面前,却将她狠狠推开。”
柯愈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滑,调出实时录音软件,界面上的红色麦克风图标应声亮起,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
秦砚的话语随着空气震动被精准收录,与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交织。
他声音放缓,继续道,“她说,她哥哥说会照顾她一辈子,可后来,却被坏女人‘拐走了’。”
“还有别的吗?”祁忻云追问。
秦砚摇了摇头,“她当时参加的是我的义诊,我有让她继续接受治疗,但她很排斥。”
“还有位叫卓雅兰的女士。”祁忻云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秦砚脸上,“您有印象吗?”
秦砚愣了愣,伸手拿出个平板,解锁后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说道,“卓女士啊…”
他语气平淡,“做房地产的,前几年项目资金链断了,我只是听说她的孩子突发恶疾离世了,她来的次数也不多。”
“卓雅兰应该是单身。”柯愈忽然侧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祁忻云耳中。
祁忻云会意,转向秦砚,问道,“卓雅兰孩子的父亲,您有印象吗?”
秦砚抬眼,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平板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底一片清明,“这我就不清楚了。”
祁忻云没再追问,他看向柯愈,眼神示意可以离开了。
两人起身道谢,秦砚笑着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时,柯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秦砚脸上,“还有个人…”
秦砚无奈地笑了,眉眼弯弯,“请说。”
祁忻云回头看柯愈,眼底带着浅淡的疑惑。
柯愈却固执地问道,“江鲸泓。”
秦砚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思考了片刻,才道,“江鲸泓?没印象。”
“我是几年前才从我师父手里接过诊所的。”他边说边调出系统里的历史档案库,文件夹层层展开,“之前的病例都存在老服务器里,加密权限还在我师父那儿。”
柯愈追问,“那就是查不到了?”
“也不是完全查不到,只是需要点时间。”秦砚抬头时,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不然,留个联系方式吧,方便后续沟通。”
说完,就报了他自己的手机号码。
祁忻云脚步一滞,心道:号码里的几个数字…连在一起,有点熟悉…
“怎么了?”柯愈很快跟了上来。
“等你呀。”祁忻云笑笑,没继续深想,“怎么突然问江鲸泓的事情了?”
柯愈回答,“觉得你对他的态度…怪怪的。”
“哦?”祁忻云挑眉,坐进了车了,“这么明显?”
“嗯。”柯愈也上车了,看着祁忻云系好安全带,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你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他,语气很冷淡,感觉你不太喜欢他?”
祁忻云抬头看柯愈,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谁说的?我挺喜欢他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就被柯愈攥住。
柯愈顺势凑近,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语气里带着点耍赖的笑意,“组长,你可别随便开玩笑。”
祁忻云试着推他,手腕一抬,腕间那圈淡青色的勒痕便露了出来。
柯愈的目光瞬间沉了沉,指尖轻轻覆上去,动作放得极轻。
祁忻云心里一动,本想告诉他,江鲸泓没有及时出现在李家坳矮房救援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柯愈眼底泛起的担忧,找了个话题,说道,“那三座墓碑你是在让章诚查吗?”
“对,三座坟都来自李家坳。”柯愈将车子发动,“当初村子迁走的时候,集团花了不少人力物力。”
“嗯。”祁忻云的喉咙忽然一阵发痒,他侧过身,用手背掩住唇,几不可闻的轻咳声从指缝漏出来。
很快,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眼角却瞥见柯愈沉下来的脸色,说道,“挺好的。”
柯愈忧心忡忡,抱怨着,“哪里好了,我就说你还得再休息几天,不要上班…”
祁忻云斜靠着,听着柯愈嘟嘟囔囔地又说了好些话,觉得每个字都很好听。
他静静地听柯愈唠叨完,才道,“我是说,能跟你在一起工作,挺好的。”
柯愈专心开车,目不斜视,说道,“我倒挺想把你关在家里的。”
祁忻云扬了扬嘴角。
车子驶离主干道,距离维护局还有几公里时,柯愈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他扫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说吧。”
听筒里传来了章诚的声音,带着点信号不稳的杂音,“小柯总,我找到了几个当年跟迁村有关的员工,他们大多都退休了。”
“我们听着,你继续说。”柯愈按下免提,将手机递给祁忻云。
祁忻云接过手机,屏幕上很快弹出几张高清照片,是三座斑驳的墓碑并排立在荒草丛里,碑体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其中最右侧那块的左下角,刻着几行小字,虽浅淡却依稀可辨。
儿子李德、儿媳庄苗、孙子李见山、孙女李遂心。
“这坟地原本是李家坳的祖坟山。”章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十几年前甘氏开发药矿,全村都迁走了,就这三座坟没人管。找到村长,村长指着这坟骂,说这家的孩子都不在村里了,让甘氏把坟推了。”
祁忻云将在屏幕上的那行字放大,“李遂心”三个字像根细针。
原来庄遂心成年后,改用了母亲的姓。
“甘氏当时都按规矩来的。”章诚补充道,“查到了一个叫李见山的,但电话打了无数个,始终联系不上。后来只好把坟圈在了矿场外围的保护带里,怕之后会惹什么矛盾给甘氏添麻烦,连带着几间没搬空的矮房,都没动。”
柯愈转动方向盘拐进辅路,后视镜里的街景缓缓后退,“关于这家人的事,还问到其他的吗?”
章诚的声音顿了顿,“不多,只说大儿子李见山很有出息,年轻时跟个城里姑娘好上了,小女儿不声不响,好像脑筋不太正常……”
电话挂断时,车子正好驶入维护局停车场。
祁忻云捏着手机,眼底的沉郁比来时更重了些。
柯愈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向祁忻云。
其实,事情差不多已经可以连起来了。……
祁忻云推开车门,“你先回办公室,我不放心西哲,我去一下检验室。”
柯愈跟在祁忻云身后走进电梯,看着他紧抿的唇角,没继续追问,只道,“想吃点什么?”
祁忻云本想摇头说不饿,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叫个外卖吧,也帮西哲带一份。”
柯愈应道,“好,都听你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