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拘留室，走廊的风裹着点凉意直直往皮肤上贴。

祁忻云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任之洲的话，一会儿是童年模糊的片段，本来攥着拳头的双手开始泛冷发麻，才慢慢松开了。

几分钟后，喉间的干涩让他回了神，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

刚碰到杯沿，门就被推开，柯愈急匆匆走进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担心，见他要碰杯子，立刻出声，“别喝这个。”

他往前迈了两步，又下意识顿住，若不是办公桌挡着，大概要直接扑上去了。

“咖啡是我早上泡的。”祁忻云嘴上解释着，还是把杯子放回原位，沉默片刻，隐忍着温声道，“刚刚，任之洲说的小男孩，应该是我。”

“我知道。”柯愈的声音很轻，像在叹息，他伸手想碰祁忻云的肩膀，手悬在半空又收回了。

祁忻云喉间发哑，“任之洲就凭我爸的只言片语，就把自己当成实验的志愿者了，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也不会让他耍了我们这么久。”

柯愈绕到祁忻云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气。”

祁忻云将手附在柯愈的手背上，“真挺气的。”

柯愈俯下身，没组织好语言，就急着开始安慰，“等画像出来，说不定就有新的线索了，还有……可以查一下你父亲的社会关系……你…应该早就查过了，那…那就再重新捋一遍，说不定有漏掉的…我不是说你不仔细…”

祁忻云静静地看着他，听他把话讲完。

柯愈抓了抓头发，继续找补道，“对了，还有个好消息！早上我见了老校长，他说却州大学图书馆里藏了很多毕业生手稿，我爸妈笔记里有块不一样的字迹，比对一下，肯定能有发现！”

祁忻云看着他急着安慰又急着给希望的样子，心底的滞涩慢慢散了些，缓声应了句，“好。”

他清楚柯愈的慌乱，一旦碰及“实验”相关的线索，来自柯愈的不安就比他多得多。

祁忻云尚且还能靠沉默掩住心底的焦虑，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柯愈不行。

他一边在矛盾里打转，既想弄清一切，又怕再查下去，会挖出更让两人承受不住的真相，一边又在千方百计关照祁忻云的情绪。

太难为他了。

“柯愈，谢谢你。”祁忻云抓起柯愈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

掌心才刚挨到脸颊，柯愈就贴了过来。

祁忻云一惊，心里的百感交集陡然变异，心虚道，“这里是办公室。”

“亲一下，就一小下。”柯愈声音放得很软，边说边扣住了祁忻云的手腕。

他也挺心虚的，办公室的门分明关着，他俯身时还特意挡在了门的方向，然后在祁忻云的脸颊上飞快印了个浅吻。

吻完没等祁忻云反应，就直起身，顺手拿起桌上凉掉的咖啡杯往门外走，“我去给你换杯热的。”

***

饭点，祁忻云没有跟大家去食堂，之前，不去就不去了，而现在，有了个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柯愈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了。

“没什么胃口。”祁忻云一见来人，立马坦白，想了想，又问，“你吃了吗？”

“还没，不饿。”柯愈摇摇头，“你很忙？”

祁忻云抬眼看柯愈，语气平缓道，“在看三年前活人茧爆炸案，你补充的内容。”

“嗯，我补充了当年现场残留的凝胶成分对比和目击者的证词。”柯愈站得笔直，认真汇报道，“补充的都是核实过的，还有些其他不太充分的，等回家了跟你说。”

祁忻云的指尖在屏幕上慢慢滑动，一行行仔细浏览着柯愈补充的细节。

几分钟后，他关掉了文件，抬头看向柯愈，“是为了我，特意去查的？”

柯愈点点头，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遗憾，“知道你在爆炸案里受伤的时候，我正在国外，回来后才知道你们执行处根本没把这案子当回事，就按一般的意外爆炸结了案。”

“后来谷音去医院看路西哲，我跟着一起去了，想看看你，结果你已经出院了。”柯愈的目光落在祁忻云的眼角，很快又瞥开了，“当时，我只知道你伤了眼睛。”

“嗯，眼球上缝了几针。”祁忻云轻描淡写地带过，语气里听不出波澜，“幸好没瞎，就是左眼视力降了些，要戴眼镜。”

他顿了顿，回忆起当年的调查，眉头微微蹙起，“我在家休息了几天就回去调查了，也不算耽搁太久，可查着查着还是卡住了，卡在……”

“老李？”柯愈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点笃定。

“对，就是老李。”祁忻云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所有线索都绕不开这个名字，可没人知道他全名到底叫什么，住在哪，连张照片都没有，像个凭空出现的代号。”

“我有一张很模糊的照片，只能猜测可能是‘老李’。”柯愈回忆道，“他坐在驾驶位，开的车是卓雅兰的，马上发给你。”

“刚刚开会的时候，我们发现庄遂心和卓雅兰都去过同一家心理诊所。”祁忻云拿出手机点开照片看，确实模糊，他道，“庄遂心有个哥哥叫李见山，姓李。”

“李见山？”柯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虽然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当年的‘老李’，但好歹是个新线索。”祁忻云话锋又顿，语气里多了丝顾虑，“只不过卓雅兰早就定居在国外了，想找她核实情况不容易。”

“不难。”柯愈立刻笃定道，“我有她孩子的死因报告，试一试能不能联系到相关医生，如果可以对比一下她孩子和庄遂心的DNA，说不定能找到更直接的关联。”

祁忻云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赞同，点头道，“好，我明天去跑一趟心理诊所。”

“我跟你一起。”柯愈心里的慌乱总算散了些，“那我去工位上分析分析李见山与“老李”的关联。”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付瑶琴端着文件夹走进来，目光扫过柯愈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瑶姐，有话尽管说。”祁忻云看出她的顾虑，语气平静地开口。

付瑶琴这才上前，双手往祁忻云办公桌上一撑，怒道，“聆讯处刚发的消息，说丛处会在五一小长假后复职。上面给的说法是，他之前私自指定下属在特定医院就医，既没提交合理医疗评估报告，也无法说明动机，属于程序违规，但是…只是口头批评，没有记过没有处分，应该…是不准备深究了。”

祁忻云点了点头，像是早猜到这个结果，“谢谢瑶姐，我知道了。”

“组长，这个处理结果……”付瑶琴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愤愤不平，“你要是觉得不妥的话，我可以帮你拟份说明稿，向上再反映反映。”

“不用了瑶姐。”祁忻云温声道，“就这样吧。”

付瑶琴叹了口气，又忍不住补充，“也是，项一律他们肯定在看我们笑话呢，这几天，没少在背后瞎议论，我在茶水间都听到过好几次，还说你俩因为私人恩怨才闹到聆讯处的。”

从付瑶琴口中听到“项一律”三个字，柯愈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蹙着眉在一边听着。

直到“背后瞎议论”“私人恩怨”的话落进耳朵，他才猛然想起之前的说明会上，坐在祁忻云身侧那个穿制服、满口假大空的人，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念头刚清晰，柯愈的脸就沉了下来，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线，脚步沉沉地转身出去了。

祁忻云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从柯愈的背影，到传来一声凳子被重重压下的闷响，他眼底才悄悄漫上点软意。

真神奇，几个月前还只是“热心市民”，如今竟成了最亲密的伴侣。

明明早已形影不离，可柯愈为他动气、替他不平的模样，还是能轻易揪着他的心尖，暖得发涨。

付瑶琴又抱怨了几句，祁忻云跟之前一样，情绪稳定地听着，没有去打断。

待她的话刚落，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年文艺抱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走进来，表情很兴奋，“组长…”

年文艺看见付瑶琴一脸严肃，兴奋戛然而止。

祁忻云看向付瑶琴，温声道，“瑶姐，麻烦这两天关心一下西哲，至于我，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很好。”

“行吧，我先出去了。”付瑶琴看了看年文艺，“以后进组长办公室记得敲门。”

年文艺点头如捣蒜。

祁忻云抬了抬眉，“文艺，什么事？”

“组长，我根据关念电脑里卸载的APP，复刻出了一个简易的人工智能模型，想申请……能不能把之前的案情说明喂进去，让AI分析下有没有遗漏的关联点。”年文艺连忙回答，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地等着答复。

“这个模型的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祁忻云问道。

“只有麦隽知道，我复刻模型的时候，他帮我调了些算法参数，其他人都没说。”

祁忻云抬眼看向年文艺，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先在组里找个人，用模型分析他和局里内网内容的关联度吧，也方便你考证。”

年文艺脸上的兴奋稍滞，他没立刻接话，心里飞快转着圈。

正琢磨着，就听见祁忻云补了句，“就小江吧。”

年文艺压下心头的了然，脸上没露半分异样，只认真点头，“好的，有进展的话，我会马上汇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