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愈用了三天时间，才算彻底跟上专案组的节奏。

从前习惯了自由调查的人，如今要按时打卡、写报告、跟同事同步线索，忙得脚不沾地，在整理李家坳火灾案的情况说明时，他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一走出维护局大门，整个人都透着股疲惫。

这晚他回到天地半岛，刚换了鞋就瘫在沙发上，眼皮几乎是重到抬不起来，迷迷糊糊间竟直接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客厅开了盏暖黄的小灯，祁忻云穿着睡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刷着外卖界面，见他醒了，抬眼笑了笑，“醒了？刚给你盖了毯子，吵醒你啦？”

柯愈揉了揉眼睛，看着精神饱满的祁忻云，一脸震惊地坐起身，“不应该啊，我今天跟你一起出门的，怎么你比我精神这么多？”

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连声音都带着点困意。

“我的作息可是很稳的。”祁忻云放下平板，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早上喝黑咖啡提神，晚上吃安眠药助眠。”

“什么啊？”这难得的小幽默，吓得柯愈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神都变了，“你…”

祁忻云见他紧张，话锋一转，“明天有两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一是丛臻复职的例行询问，我不准备去，二是我想去见一下任之洲，他被判十年监禁，保密协议解除，我去问他点事儿。”

柯愈没应看着祁忻云。

祁忻云继续道，“第二件事，我邀请你一起，可以吗？”

柯愈没等他说完，伸手把他从单人沙发上捞起来，把头埋在祁忻云的颈窝，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黏糊，“可以，但…我…有点…怕…”

祁忻云被他抱得紧紧的，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道，还有点发颤的尾音。

他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柯愈的后背，“我们一起面对，怕什么。”

柯愈蹭了蹭祁忻云的脸颊，良久，这才松开怀抱，却还是牵着祁忻云的手不肯放，“明早我要去一下却州大学，100周年校庆的彩排请来了老校长，我代表甘氏集团去送点赞助，也顺便跟老校长聊聊。”

祁忻云瞥了一眼柯愈的手机，说道，“平台上自己报四个小时的调休。”

柯愈发笑，二话不说把人按在沙发上，声音压得地软，“那我先跟你申请四个小时，我们…好好待一会儿。”

***

维护局，执行处专案组会议室。

会议室的合金门缓缓滑闭，中央的圆形会议桌自动升起，嵌在桌面的全息投影装置嗡鸣着启动，淡蓝色的光束在半空中交织，瞬间构建出三维立体的案件模型。

祁忻云坐在主位，面前的全息屏上是AI模拟的“活人茧”休眠舱残骸，用现场采集到的为数不多的样本与神经接驳凝胶的分子结构模型对比，细节清晰到能看见凝胶分子链上的侧链结构。

付瑶琴抬手在空中虚划，休眠舱模型立刻旋转180度，露出爆炸后残留的内侧纹路，“西哲和小江这几天用光谱分析仪做的比对，数据在这里。”

她指尖点向两个模型的交汇点，一道红色光束瞬间将重叠部分标出，说道，“除了超易燃性的分子标记完全一致，核心成分匹配度仅19%。”

悬浮的全息数据链突然闪烁两下，年文艺推了推带全息投影功能的智能眼镜，镜片上的数据流与空中模型同步滚动，说道，“但不能完全排除是衍生物的可能。”

坐在角落的江鲸泓点头表示赞同年文艺的看法，补充道，“我同意，内核逻辑不变，只是换了包装材料，超易燃性和神经毒性这两个特性高度重合，太巧合了…”

祁忻云没有抬头，“庄遂心清醒了吗？”

付瑶琴摇了摇头，说道，“人已经不在医院了。”

路西哲猛地抬手，将一段监控影像拖入全息场域，监控截图画面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塞进面包车，“昨晚医院的监控显示，她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今早确认过了。”麦隽摊开手，语气无奈，“她老家那边说人已经平安到家，是自己联系的家人接走的。”

“我不信。”路西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西哲，我理解你的心情。”付瑶琴的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但庄遂心有抑郁症病史，属于需要保护的特殊人群，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被胁迫，总不能强行把人从老家带回来。”

“在李家坳旧址药矿附近矮房纵火，甘氏不追究她了吗？”路西哲看向祁忻云。

祁忻云“嗯”了一声，“跟柯愈商量过了，柯愈的意思是庄遂心已经连医院都住不起了，就不追究了。”

路西哲试图解释，“我不是真的要追究…”

“不然，这样…”祁忻云抬眼看向路西哲，声音放软了些，“晚点我陪你去见文莫莫姐妹，看看能不能问出更多线索。”

路西哲紧绷的肩膀松了些，点头道，“已经联系过了，只是提到庄遂心因为工作压力，时常大哭，参加过几次免费的心理咨询。”

祁忻云转向年文艺，“文艺，立刻查一下，近期有哪家诊所，哪个医生开设过免费的心理咨询。”

“好。”年文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串信息。

付瑶琴闻言，迅速翻出“活人茧”爆炸案的旧档案，指尖点在其中一页，“说起来，当年烂尾楼的开发商负责人卓雅兰，也被诊断出重度抑郁，案发后没多久就出国了，至今联系不上。”

会议室里短暂安静下来，麦隽忽然挠了挠头，“有个事我一直想不通，庄遂心离职后，为什么偏偏选了那片矮房去纵火呢？”

“矿点旁边有片地，庄遂心焚烧凝胶的矮房附近，正好有三座坟。”祁忻云将墓碑上的人名和生卒年月发到了工作群。

“这墓碑上的字看不太清楚啊。”麦隽将图片点开放大，得到了一屏幕的马赛克，他随手在群里发了个“眼睛看瞎”的表情。

“查到了！”年文艺的智能眼镜突然亮起红光，一家诊所的全息招牌在空中显现，“心晴心理诊所，却州市近期只有这个心理诊所在各个平台发布过提供免费心理咨询的广告。”

同时，卓雅兰的资料被付瑶琴用高亮标出，“卓雅兰的心理评估报告也是这家诊所出的，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伴随妄想症。”

“我也去过这家诊所。”江鲸泓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空中划出诊所的内部结构图，“很久之前我因为失眠，也在那里接受过治疗，我可以去诊所那边问问？说不定能找到医生了解情况。”

“这什么心理诊所啊，这么红的吗？都去过？”麦隽感叹道，“弄得我也想去了。”

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柯愈刚好回来了，“这个墓碑清晰的照片，我发到工作群里了。”

“瑶姐，庄遂心的情况再关心一下。”祁忻云看了看众人，继续道，“心理诊所我会跟进，其他人分析照片，自行分工调查。”

柯愈另一只脚还没踏进会议室，就又跟着祁忻云转身出来了。

他没问要去哪里，只看祁忻云紧绷着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心里压着事，便默默跟上。

两人来到拘留室。

拘留室里光线偏冷，墙面是刷了白漆的水泥墙，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两把椅子。

任之洲坐在桌后，头发比上次见时乱了些，衬衫领口也松垮着，眼神里没了之前的从容，多了几分疲惫。

祁忻云走到桌前坐下，点开桌面上的电子屏，解除保密协议的文件在屏幕上展开，末尾川霖的签名清晰可见。

柯愈在他旁边坐下，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是为了帮祁忻云撑腰似的。

祁忻云抬眼看向任之洲，语气平静，“任总，想跟您了解一下，多年前远景创界关于人脑开发的实验。”

任之洲的指尖顿了顿，抬眼反问，“我要是坦白一切，能减刑吗？”

“不能。”祁忻云摇头，眼神坦诚，“主要是怕你一出去，就会遭遇报复，还是别减了吧。”

任之洲扯了扯嘴角，笑了声，“祁组长倒是有一把子幽默在身上的。”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我能把源生科技做到现在，得谢谢康先生，他当初给了我一笔不多不少的钱。可我也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没放过我。”

“你开发的凝胶出了问题，又利用庄遂心销毁证据，怎么反倒怪起别人来了？”祁忻云追问，没给他绕弯子的机会。

任之洲叹了口气，刚想抱怨庄遂心的“不听话”，就被柯愈打断。

柯愈眼神看上去不怎么友好，说道，“任总，你还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

任之洲沉默片刻才开口，“当初我想当实验志愿者，可因为偏胖，一直没被选上，严格说，我没真正参与过实验，只接受过培训，培训的内容我之前跟川局说过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有一次，我在实验室外面看见他们抱了个小男孩出来，丢在马路边，没多久，又有个男的从实验室里出来，把孩子抱走了。”

祁忻云的双手猛地攥紧。

任之洲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我跟上去，问那男的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孩子只是发烧，我还去便利店给孩子买了退热贴。后来我问他，是不是我瘦点就能进实验，他说……他跟里面的负责人康老师认识，而且这实验之后不会再找外部志愿者了。我看那男的脸色差得像得了绝症，就没再多问。”

“我也是从他嘴里知道，负责人姓康的。”任之洲看向祁忻云，嘴角扯出点自嘲的弧度，“后来来给我们‘封口费’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的，直接给的现金。”

“那女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柯愈瞬间抓住关键信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年纪很小，顶多二十岁。”任之洲皱着眉回忆，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全程没说过一句话，不知道是本来就不爱说话，还是……就是个哑巴。”

柯愈和祁忻云对视一眼，无需多余的语言交流，只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

祁忻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柯愈接下来的安排。

“我去找麦隽师兄。”柯愈说着便起身，脚步轻快地往门外走，生怕耽误了时间。

祁忻云则转向任之洲，语气平静地说道，“等下我们会安排同事，用AI画像设备记录信息，麻烦你仔细描述下那个年轻女人的特征，包括眉眼、发型，还有你能记起来的细节。”

话毕，他盯着任之洲看了良久，确认对方没有敷衍的意思，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谢谢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