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无人知晓的我》

火车到站时,北京正在下雨。

江屿澈拎着行李箱走出站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冰凉刺骨。

站前广场上,霓虹灯在雨雾里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像被水洗褪色的旧照片。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

未读消息:0

未接来电:0

锁屏壁纸换成了那张他和沈芩风在图书馆偷拍的合照,照片里沈芩风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而他趴在桌上睡觉,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屿澈盯着看了几秒,突然关掉屏幕,把手机塞回兜里。

雨水砸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房子是提前在网上租的,老式居民楼,楼梯间的感应灯坏了,江屿澈摸黑上了四楼。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推开门,灰尘在晨光中飞舞。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掉漆的书桌。窗户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晾晒的旧床单上破洞的形状。

江屿澈把行李箱扔在墙角,坐在床边发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铁盒,里面是江婉的遗物,一张褪色的照片,一部旧手机,和一张存折。

他打开存折,上面的数字清晰可见:

350,000.00

30万是沈严给的分手费,5万是江婉一块一块攒的。

江屿澈突然想起11岁那年,江婉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笑着摸他的头:“阿澈,妈妈给你留了钱,你要好好长大……”

他猛地合上存折,指尖发抖。

江屿澈买了泡面和啤酒,收银员是个扎马尾的姑娘,扫完码抬头看他:“要加热吗?”

他摇头,递过去一张一百。

姑娘找零时多看了他两眼:“你……没事吧?”

江屿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水痕,他胡乱抹了一把:“下雨淋的”。

走出便利店,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北京的天比南京高,云也比南京薄,风吹过来时,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和粗粝。

他蹲在马路牙子上吃泡面,热气熏得眼眶发烫。

江屿澈翻出江婉的旧手机,充上电,开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熟悉的旋律突然响起……

“无人知晓的我……”

《无人知晓的我》,江婉生前设置的手机铃声。

江屿澈僵在原地,耳边仿佛响起江婉温柔的声音:

“这首歌呀,确实也该换了”。

“妈妈在还没有生下你的时候,家人重男轻女,沈严那个人也是个孬种,对我不好……”

“妈妈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妈妈了,没有人知晓妈妈,所以就喜欢《无人知晓的我》这首歌”。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妈妈现在有你啦,我的宝贝”。

可现在呢?

江屿澈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现在连妈妈也没有了。

沈芩风……也没有了。

江屿澈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鸣笛声,远处高楼的LED屏亮着某品牌的广告词:“爱,不缺席”。

他忽然想起沈芩风对他说的话:

“我带你一起走,好吗?”

可现在,他跑了。

跑得远远的,跑到一个没有沈芩风的城市。

枕头渐渐湿了一小块。

江屿澈抬手盖住眼睛,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旧手机还在循环播放《无人知晓的我》,歌声飘在狭小的房间里,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北京的地铁通道总是潮湿的,混着廉价香水、烤红薯和流浪歌手的汗味。

江屿澈蹲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架二手电子琴,琴键泛黄,有几个键按下去会卡住,发出嘶哑的杂音。

他试了试音,手指悬在琴键上三秒,终于按下去。

“明明渴求温柔,偏偏覆水难收……”

《无人知晓的我》,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比原唱更慢,更沉,像被雨水浸泡过的信纸,字迹模糊,却仍能刺痛人心。

行人匆匆,偶尔有人丢下一两枚硬币,叮当一声,淹没在琴声里。

江屿澈没抬头,只是继续弹。

琴声飘出通道,混进北京初秋的风里,像一场无人听见的独白。

后海某家酒吧的老板靠在吧台边,打量着眼前这个穿黑色卫衣的年轻人:“会弹钢琴?”

江屿澈点头。

“弹一个”。

酒吧角落有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漆面剥落,琴凳上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江屿澈坐下,手指搭在琴键上,闭了闭眼。

还是那首歌。

他的指法不算顶尖,但每个音符都像带着血,砸在琴键上,又溅回自己心里。

老板掐灭烟:“明天来上班”。

江屿澈收回手,发现左手无名指被琴键夹出一道血痕——这架钢琴的C键有些松动,会咬人。

就像回忆一样。

江屿澈躺在床上,用酒精棉球擦拭手指的伤口。

手机突然亮起……

【银行卡到账:5000.00元】

备注:“预支工资”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眼眶发酸。

窗外,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霓虹灯的光污染。江屿澈摸出江婉的旧手机,播放《无人知晓的我》,然后把手机贴在耳边,像小时候听妈妈讲故事那样,蜷缩着睡去。

他梦见高二那年的音乐教室。

沈芩风站在门口,看着他弹《无人知晓的我》,夕阳透过玻璃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梦里的沈芩风说:“江屿澈,我知晓你”。

他惊醒时,枕头是湿的。

沈芩风站在公寓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不动。

他低头,发现锁芯被换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中介小姐踩着高跟鞋,笑容公式化:“沈先生,这套房子上周已经出售了,您父亲没通知您吗?”

沈芩风没说话,指尖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两秒,收回。

这里曾经有江屿澈喝剩的草莓牛奶盒,有他常给江屿澈买的抹茶味的百醇,有他半夜翻冰箱时撞倒的调料瓶留下的污渍。

现在,连门锁都不认识他了。

沈家别墅的灯亮得刺眼。

沈芩风刚推开门,迎面就是一巴掌。

“你他妈疯了?!”沈严的怒吼震得水晶吊灯都在晃,“高考交白卷?!全科零分?!你知道多少人盯着沈家的脸面吗?!”

沈芩风偏着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渗出血丝。他抬手擦了擦,声音平静得可怕:“嗯,交了”。

“你……!”沈严抓起茶几上的砚台砸过去。

沈芩风没躲。

砚台擦过额角,血顺着眉骨流下来,滴在白色校服上,像雪地里绽开的梅。

“我再让你复读一次!”,沈严喘着粗气,“你给我好好考!”

沈芩风抬眸,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你再让我考一次,我依然会在每张试卷上写满江屿澈的名字”。

沈严突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墨渍:“江屿澈还有一个月才成年,对吧?”

沈芩风瞳孔骤缩。

“我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他的银行卡、身份证,我随时能冻结”,沈严俯身,声音轻柔得像毒蛇吐信,“你说……一个身无分文的漂亮男孩,在北京那种地方,能靠什么活下去?”

“你他妈敢!”

沈芩风猛地揪住沈严的衣领,拳头悬在半空,却迟迟没落下。

沈严拍了拍他的脸:“考牛津,全奖”

“……然后呢?”,沈芩风声音嘶哑。

“四年后,我不管你们”。

“现在呢?”

“现在?”,沈严微笑,“你踏出国门的那一刻起,不许联系他,不许打听他,否则——”

他没说完,但沈芩风听懂了。

窗外突然下起暴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某种倒计时,计时着某个不可能的未来。

沈芩风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四年。

牛津的学制是三年本科,一年硕士。

四年后,江屿澈会在哪里?

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曾经有个叫沈芩风的人,偷录过他的呼吸声,为他折过抹茶味的百醇,在高考考场上写满他的名字?

沈芩风低头,看向掌心。

那里有一道疤痕,是昨天捡那枚银色挂坠时划伤的。

“阿澈”

一天晚上,沈芩风偷偷回了金陵中学。

保安认识他,摆摆手放他进去。

深夜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蝉鸣和月光。

他走到高三(7)班门口,推开后门——

江屿澈的座位还在。

桌面上刻着一行小字,是某天午休时,江屿澈用美工刀偷偷刻的:

“沈芩风,老子迟早干翻你”。

沈芩风蹲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桌面,肩膀微微发抖。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无名指的戒痕上,那里本该有一枚戒指,是他用高考前最后一次月考的奖金买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沈芩风站在江屿澈租的房子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黑暗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咔哒”。

屋内一片死寂。

江屿澈的东西还在,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了。茶几上摆着半盒没吃完的百醇,沙发上扔着一件外套,阳台的绿植蔫蔫地垂着头,像是很久没人浇水。

沈芩风走过去,指尖蹭过外套领口,是他之前穿过的。

而现在,它被留在这里,像一件被丢弃的遗物。

沈芩风翻遍了整个屋子,终于在床底找到一个铁盒,里面躺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他坐在窗边,借着黄昏的光,一页一页地翻。

「九岁,沈严和江婉离婚,因为公司联姻。」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旁边还用蜡笔画了一家三口,却被黑色的水笔狠狠涂掉。

「11岁,妈妈死了」。

这一页有干涸的水渍,纸张皱皱巴巴的,像是被眼泪泡过又晾干。

「12岁,第一次见到沈芩风」。

字迹突然变得工整,甚至能看出几分紧张。那一页的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却被划掉,改成“讨厌他”。

沈芩风指尖一顿。

他记得那天,江屿澈穿着洗得发白的直筒裤,站在沈家客厅里,眼神凶得像只小狼崽。沈芩风递给他一杯热牛奶,他却打翻了,烫红了自己的手背。

「上了高中,搬出来了」。

这一页的笔迹很淡,像是写的时候没什么力气。旁边贴着一张租房合同,租金栏被红笔圈出来,旁边写着“贵死了”。

最后一页,是退学前写的:

「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爱我,没有人知晓我」。

字迹很深,几乎划破纸张。

沈芩风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突然拿起笔,在下面一笔一划地写:

「沈芩风记得江屿澈」。

「沈芩风爱江屿澈」。

「沈芩风知晓江屿澈的一切」。

写到最后,笔尖戳破了纸。

他合上日记本,忽然觉得可笑……

改掉了又能怎样?

刻在心里的东西,早就改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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