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十三分,江屿澈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雨水从生锈的排水管里汩汩流下。一只瘸腿的橘猫蹭过来,湿漉漉的尾巴扫过他裸露的脚踝。
“你也没人要了?”他掰开最后半根火腿肠,塑料包装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刺啦的声响。
他用指尖轻轻挠着这只橘猫的下巴。
猫很瘦,脊骨凸起,皮毛沾着雨水和灰尘,但眼睛很亮,警惕又渴望地看着他手里的火腿肠。
“吃吧”,江屿澈把肉块放在地上。猫凑过来嗅了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盯着猫看了很久,忽然低声说:“……我也没有家了”。
猫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秒,又低头继续吃。
江屿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声音沙哑:“我养不起你”。
猫蹭了蹭他的掌心,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像是安慰。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江屿澈走进去,冷气混着关东煮的香味扑面而来。
他站在零食货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饼干和巧克力,最后停在那盒抹茶百醇上……价格标签写着12.5元。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是他今天兼职结的工资。
买吗?
手指悬在包装袋上方,停顿了三秒,最终收回。
他转身走向饮料区,冰柜里摆着几瓶草莓牛奶。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江屿澈站在冷柜前,盯着那排草莓牛奶看了四分三十秒……
不是这个牌子。
沈芩风常买的那种,瓶身上印着凸起的草莓浮雕,52℃加热后甜度刚好能盖住他喝药时的苦味。
而现在手里这瓶,包装艳俗得像劣质糖精。
沈芩风给他买的那个牌子,甜度刚好,不会太腻。
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他突然被冻醒般缩回手。
牛奶瓶“咚”地砸回货架,惊动了整理货物的店员。
“要买吗?”店员问。
他摇头,喉结动了动:“……太甜了”。
撒谎,他根本没钱尝。
江屿澈拿起一瓶,看了看价格——8元。
贵了2块。
他抿了抿唇,还是把它放进了购物篮,可走了两步,又拿出来,放回冰柜。
算了。
他最后只拿了一瓶矿泉水,结账时,收银员打了个哈欠:“三块”。
硬币落在收银台上的声音很轻,像他此刻空荡荡的胃。
出租屋在巷子深处,楼梯间的灯坏了,江屿澈摸黑上楼,钥匙转了三次才打开门。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二手衣柜,墙角堆着几箱泡面。窗玻璃裂了一道缝,夜风钻进来,吹动桌上那张退学申请表——“申请人:江屿澈”。
他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像吞下一把碎玻璃。
桌上还放着那本沈芩风给他整理的错题集,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
“江屿澈,你要是敢不及格,我就亲到你记住为止”。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为什么……”
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江屿澈低着头,声音发抖。
“为什么这里没有你买的抹茶百醇……为什么没有那个牌子草莓牛奶……”
眼泪砸在错题本上,晕开了墨迹。他猛地抓起那本子想撕,可手举到半空,又舍不得。
最后只能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最后一点温度。
“沈芩风……我没有你了……”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像谁的哭声。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母亲的声音,温柔又虚弱:
“医药费太贵了,妈妈不治了……你还有大好的前途,不能被妈妈耽误了……”
“妈……”他蜷缩在床上,眼泪浸湿了枕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陪你……”
雨声越来越大,盖过了他的呜咽。
凌晨三点,江屿澈在潮湿的被褥里发抖。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
“阿澈”,沈芩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怎么不接电话?”
他蜷缩得更紧,直到幻影消散。
真实世界里只有:
-房东催缴水电费的敲门声
北京后海的夜像一杯劣质鸡尾酒,浮着霓虹的冰,沉着手工的苦。
江屿澈坐在高脚凳上,指尖拨着吉他弦,唱《无人知晓的我》。
台下零星几个客人,有个穿灰西装的男人从他一开嗓就盯着他看,眼神像X光机。
最后一根弦余音未散,灰西装已经推过来一张名片:「星煌娱乐·艺人总监凌琛」。
“考虑出道吗?”男人指尖点了点名片,“你这张脸,这嗓子,埋没在酒吧可惜了”。
江屿澈把名片塞进牛裤口袋,扫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我考虑考虑。”
吧台后,老板老陈擦着酒杯笑:“去啊,明星多风光”,他指了指墙上电视,正在播某选秀节目,光鲜亮丽的男孩们对着镜头笑,“总比在这儿被醉鬼摸手强”。
电视荧光蓝幽幽地映在江屿澈脸上,他忽然想起沈芩风最后一次给他发的短信:【北京降温,记得穿外套】。
那件外套现在还裹在行李箱最底层,像一道不敢揭的疤。
星煌的大楼亮得像块水晶,江屿澈在门口被保安拦了三次才刷脸进去。
电梯镜面映出他一身黑衣,耳钉没摘,锁骨链也没摘,完全不像来面试的,倒像来砸场子的。
十八层会议室,凌琛正在和一个人低声交谈。那人听见脚步声回头,江屿澈愣了下,严汀雨,去年爆红的顶流,此刻穿着oversize卫衣,素颜像个大学生。
“你就是江屿澈?”严汀雨走过来,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凌哥说你唱歌像年轻时的我”。
他比电视上亲切,亲自带江屿澈参观练习室、录音棚,甚至私人休息室。
路过一面照片墙时,江屿澈突然停住,某张合照角落,沈芩风父亲沈严正和星煌老总握手。
“认识?”严汀雨顺着他的视线问。
江屿澈摇头,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严汀雨的休息室有整面落地窗,能看见北京扭曲的灯火。
他递给江屿澈一罐可乐,自己盘腿坐在地毯上。
“先说坏的”,他扳着手指数,“私生饭会跟踪你回家,黑粉会P你的遗照,经纪人会控制你吃什么穿什么……”突然凑近,“包括和谁谈恋爱”。
江屿澈捏瘪了可乐罐。
“好的呢?”他问。
严汀雨笑了,指间转着手机:“会有几千万人爱你,虽然那爱像泡沫”,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能逃得远远的”。
手机屏幕亮起,是某条娱乐新闻推送:【金陵中学学霸沈芩风复读一年,保送牛津大学】。配图是沈芩风在发布会上的照片,西装笔挺,没戴眼镜。
江屿澈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可乐。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开,像那年南京站被他撕碎的车票。
这样也好,忘了我吧,沈芩风。
江屿澈的经纪人叫周雯,三十出头,红唇锋利如刀。她扔给他一叠合同:“卖身契,签不签?”
隔壁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严汀雨经纪人杨皖妍的怒吼:“又抽烟?!肺不要了?!”
周雯撇嘴:“那是杨姐,带出三个顶流的狠角色”,她突然捏住江屿澈下巴,“但你这种……我建议先藏两年”。
“为什么?”
“眼里有恨的人红不久”,她松开手,“除非你学会把它变成钩子”。
窗外开始下雨,江屿澈想起高三某个雨夜,沈芩风撑伞追出来,眼镜上全是水雾:“江屿澈,你他妈能不能别逃?”
现在他真的逃到最远了。
深夜11点,其他练习生都走了。
江屿澈站在录音棚里,耳机里传来制作人的指令:“试试这个”。
前奏响起时他手指发颤,是《无人知晓的我》
“有些话不知道要怎么说……”
唱到这句突然哽住。制作人皱眉:“感情太重了,商业情歌不需要这么多……”
“让他唱完”。
严汀雨不知何时站在玻璃外,手里拿着两罐啤酒。
等江屿澈出来,他递过一罐:“失恋歌?”
江屿澈灌了大半罐,泡沫顺着下巴滴到锁骨:“葬歌”。
严汀雨笑了,突然拽着他来到窗前。北京暴雨如注,整个城市在雨中模糊成色块。
“看,哭起来多漂亮”,他指着某栋亮着灯的大厦,“那是我前男友的公司,我每天对着它练歌”。
江屿澈望着雨幕,想起金陵中学的梧桐,沈芩风在树下给他系领带,说“校规第三十九条……”
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他把下唇咬破了。
凌晨三点,江屿澈在合同上签了字。周雯给他安排了宿舍,二十平米,有架二手钢琴。
他坐在琴凳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和沈芩风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停留在半年前:【别找我】。
指尖悬在键盘上很久,最终只打下一行:
【北京下雨了】
又删掉。
窗外,一辆深夜公交碾过水洼,霓虹倒影碎成千万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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