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佥院由开国女帝所建。
当时女子仕途无门,全赖宫中女官维持女子的一丝尊严,只有极少数的女人能得提拔触碰到权力的一角,更多人还是困囿于后宅,沦为附庸,一生被儿女私情所累。
女帝自己亦是从权力倾轧的征伐中站到顶端,知道这一路险途有多不易,更知道自己登位牺牲了多少性命,仰赖多少人在背后的支持。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女帝清楚,若要时势再造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怕要耗费千百年也不止,为了打开女子入朝为官的局面,让那些才华横溢、学识过人的世家女们,在史册中同样也拥有一席之地,不管是大刀阔斧地改革,还是潜移默化地移风易俗,女帝及其支持者都穷尽了一生之力做出改变。
九门佥院的建成便是其中一重要举措。
九门只是统称,其下包括六部、五寺、三院、两监、一府,九门佥院的作用便是专门为其输送人才,每年七月由士族推选出族中佼佼者,不限名额,但需通过各部考核才能留任。
女帝在朝时,女子求学热情不减,参政之风亦盛,世家贵族更以出了中枢执衡官居高位的族女为傲。
但这股风只刮过了两朝便逐渐消歇,荣昭帝在朝时的圣武二十七年,皇太女因巫蛊之术被废,皇帝迟迟不立储,纵容皇子公主追名逐利,党同伐异,为争得龙座不惜手足相残,待荣昭帝如梦初醒之时,国政大权已牢牢掌握在三皇子李斐乾手中。
李斐乾即位后,对手足赶尽杀绝,当时呼声最高的凤阳公主不堪幽禁之苦,悬梁自尽,追随者梁况为其在景阳门冒死讨还公道,却被乱棍打死,李斐乾为巩固政权,恐怕凤阳的拥趸犯上作乱,直接下令取缔了九门佥院,意图打压以凤阳公主为首的政权势力。
但此举却遭到了当时朝堂的极力反对,甚至闹出了国子监学子及各族族子族女,高举梁况遗物于景阳门长跪抗议的丑事,杀一人是杀,杀十人是杀,但若违抗者达百人千人,且背后牵扯了各方势力,再下杀手便不容易了。
李斐乾不得不撤回政令,重新恢复九门佥院的建制。
但他同时要求族荐不能仅限女子,且最终留任九门各部至少要男女均等,并言明女帝最初建立九门佥院本就对男子不公,下令修改九门佥院的制度,从此族荐便亦可推举族子。
如此折中之法,大大安抚了国子监和世家贵族,倒是也有反对的声音,却也在九门佥院持续的推行下逐渐淹没了。
直至如今,女郎在族荐中也就占十之二三,个中缘由复杂曲折,已嫌少有人提及。对兰茵来说,能得到这个机会实属不易。
临去九门佥院之前,兰茵需要到太夫人那边报备一下,具体事宜裴玄与她应该早有交代,但兰茵作为儿媳妇,还是亲口去说一下比较好。
不巧碰到裴青钰也在锦春堂,太夫人仿佛久等多时,见她来了便热情地招呼她过去,握着她的手叮嘱她照顾好裴青钰。
兰茵看了一眼对面腰背挺拔的少年,在目光相撞时,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含笑收回眸光,兰茵对太夫人弯了弯唇,浅言道:“世子博闻通达,至纯至性,年纪虽轻,对诸多事物就有自己的见解,我不一定能帮到他的忙。”
她张嘴便将裴青钰夸了一通,对面少年转过头看了看她,眼神颇有些复杂,太夫人呵呵笑了声,摆手:“嗐,他哪有你说的那般好,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滋事闯祸我便放心了,总之,你们在九门佥院也算有个照应,钰儿也不需你事事看顾,只要遇事时提点一句便好。”
太夫人看出她有推拒避嫌之意,才这样劝说,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兰茵也不好再拿乔,便点头应下了。
“府上不用你操心,有你大嫂掌家,你只管出去闯,莫要在佥院里丢了你外祖母的脸面。”太夫人悉心嘱咐道,像是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样,“若能留任九门任何一部,那都是莫大的殊荣,该把握的机会一定要把握好,可别像你这性子一样,和和气气,把机会也谦让出去!”
兰茵莞尔一笑,忙道:“不会,这是我毕生的心愿,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嗯,这便对了,族荐与科举不同,各种阴谋算计、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要想出人头地便要去争去抢。”她表情严肃,脸上也有担忧,但说到这又紧忙拍拍兰茵的手,解释道,“娘不是说让你争个头破血流,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怕冒尖出头,现在你已嫁到侯府了,我们都可以做你的后盾,受了欺负也不要闷在心里,尽管告诉我,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兰茵神色怔然,这些话大长公主也同她说过,但与太夫人是不同的。
她知道大长公主对她有所求,所以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都是场面话,并不走心,但太夫人不同,她不需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依然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指明道路,点明方向,为她抹去后顾之忧。
其实就算没有太夫人的承诺,兰茵也不会有任何退缩,但她这样说了,兰茵便觉得心头微暖,感激道:“有娘的话,我也安心些。”
听她改了口,太夫人更是高兴,笑呵呵地让蒋瑛给了她封了个红包,兰茵就推辞:“娘,这可使不得!”
她嫁过来近一个月才改口,太夫人之前没责备她就已是宽容,现在她怎好意思还拿太夫人的红包。
蒋瑛将红包塞到兰茵怀里,攥住她的手不让她还:“夫人就收下吧,太夫人心里高兴着呢,能得夫人一句真心实意的‘娘’可比什么都重要。”
兰茵就知道太夫人其实一直知道她对这门亲事的抵触,只是嘴上不说。
兰茵虽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却在一些地方有着奇怪的坚持,现在她与裴玄已经交心,被迫嫁入侯府冲喜的那道心结也渐渐解开了。
太夫人看重的其实是这个,只要她与裴玄好好的,她怎么都好说,见兰茵仍在犹豫,就笑着道:“不光你,钰儿也有,就当我预祝你俩前途似锦,步步高升,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婆子啊。”
裴青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口袋,一脸无辜,蒋瑛赶紧又封了一个:“这呢这呢,哥儿的红包在这呢!”
见裴青钰毫无负担地收下了,兰茵也不好再同蒋瑛拉扯,跟太夫人道过谢后,就大大方方地将红包收了起来。
她心里也高兴,这还是除了外祖母外,她收到的第一封来自长辈的红包。
从锦春堂出来,兰茵的脚步也轻快许多,只是刚上回廊,就听到有人叫她。
回过头,兰茵便看到裴青钰朝她走了过来,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还是像以前那样刻意扳着,显得少年老成。
到了近处,他与她并肩,眼睛不看她,话却是同她说的。
“方才在祖母那里,你是故意挖苦我么。”
兰茵脚步一顿,恍然记起她夸了他几句,听在他耳中,或许就变了味。
“世子何须妄自菲薄,是觉得那些夸赞的话配不上你?”
眼下这才是真正的挖苦了,但裴青钰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说话堵她,而是将头偏向一旁,摘了片伸向廊庑的叶子,自顾自道:“不知你心中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未用尊称,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这种不客气,并非没有礼貌,仿佛是将她当做了同龄相熟的玩伴,还有些越过隔阂般的熟稔。
总归,不像从前那样刻薄她了。
可是这样也有不好……
兰茵眨了下眸,到嘴边的话转圜一圈,才道:“世子是侯爷的长子,品性也随了他,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所以夸赞乃是我的真心话。”
掌心绿叶忽地被掐断,裴青钰转过身,一双清透眼眸骤然变冷:“他是他,我是我,我性情如何,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兰茵也不是想激怒他,只是想提醒他,即便不把她当母亲,也该当一个长辈对待……
“大哥,原来你在这里!”
一声大喊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裴青铎把着柱子跑上前,看到兰茵也在这,笑呵呵打招呼:“二叔母也在啊。”
兰茵点了下头,裴青铎已着急地拉着裴青钰的袖子,兴奋道:“大哥,族荐的日子快到了,很多族子族女都齐聚京城,加上七夕佳节将至,有一月的庙会呢,街上一定很热闹,你要不要去?”
裴青钰负手而立,被裴青铎扯得身子晃晃,也还是没有松口:“不去。”
“啊?为啥不去啊?多有意思……”裴青铎一脸失望。
裴青钰端起长兄的架子:“你要是闲得慌,就在家里多看看书,别整日都想着玩耍。”
兰茵以袖掩唇,挡住了蔓延的笑意。
还说跟自己父亲没干系呢,这言行举止,不说一模一样,也算惟妙惟肖了。
裴青钰看到了,皱了下眉:“你笑什么?”
兰茵突然被他捕捉到,笑容一僵,裴青铎抓住裴青钰的胳膊,还在坚持:“二叔都要陪着二叔母一起去逛庙会,哪里就是玩耍了,只是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好……”
兰茵这次是真的怔住,她看向裴青铎:“侯爷要去逛庙会?”
裴青铎回头道:“我是看冀燕在套马,问了一句,他说二叔要带您去街上逛逛。”
兰茵想起之前他是提过一嘴,只是自己没当回事,当即告别二人,匆匆回瑞松堂了。
裴青铎还在苦苦央求:“大哥,你就陪我一块去嘛,人多有伴……”
“好,去。”
“求求你了……嗯?啊?你这就答应啦?”
裴青钰看着长廊尽头已经消失的那抹身影,收回视线,对裴青铎道:“你说去便去。”
裴青铎愣了一下,便兴奋得撒欢,不禁想着,大哥果然还是疼他的,哈哈!
越是纠缠,越是在意。
啧啧啧,还不成熟呀~
裴玄:美美陪老婆逛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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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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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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