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端王有旨:红炉寨众,尽数绞杀!今日之事,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着盔甲的士兵们尽力屠戮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麻木的脸上淌着鲜红的血,无数老幼嚎啕着,跪在地上不住的哀求士兵们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回答他们的,只有穿胸而过的利刃,和躺倒在地的至亲。

没有人解释一句,无情的屠戮就这样悄然开始,又悄然结束。

武贞锦与义父自山下回来,远远便看见红炉寨中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武贞锦被义父藏在了后山新挖的坟坑里,坟坑的棺材侧面留着三个供她呼吸的小口,无尽的夜色中,只留下野兽的嚎叫,混合着她熟悉的朋友们还来不及呼救便消散的凄厉喊声,每听一次,就让她的恐惧加深一分。

棺材里的尸身在夏日散发着恶臭,尸身上蠕动的虫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汗毛直立,可是她不敢动,义父说过,她要极力忍耐,待到一切归于平静,才能从棺材中爬出去。

她一直知晓,义父这么多年似乎在躲什么人,红炉寨上下也一直谨慎小心,从不过多与外界接触。她想不通,明明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为何一夜之间便要遭此灭顶之灾。

她不懂,也不明白,可是她担心,她担心今日和玩伴一同上山采果子的聿儿,担心寨中等他们回家的姑母。

聿儿向来贪玩,每每都要到月上梢头,才肯自山中回来。如果今日亦是如此,那他也许还能逃过一劫,想到这里,武贞锦再也藏不下去,她费劲全身气力推开了沉重的棺材板,踉跄着自棺材中爬了出来。

顾不得对漆黑如墨的夜色恐惧,顾不得对山中豺狼的畏惧,她只知从此处上山,还有一条小路,若是能寻得聿儿,她便能保下他的性命。

武贞锦拼命朝着奔袭,数次被山上肆意生长的树枝绊倒,可是心中仅存的渺茫希望,促使她一次次从坚硬潮湿的土地上爬起,狼狈的再次启程。

聿儿,你可千万要藏好。

武贞锦的心口阵阵血气翻涌,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样沉重,额间的汗水淌在眼睛里,再次被绊倒的她,终是没了气力,头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正窝在一间简陋的茅舍内,她挣扎着起身,却被端着热汤过来的少年拦住:“你的脚受伤了,别乱动。”

眼前的男孩羸弱不堪,看上去比她还矮上一头,脏兮兮的脸让人辨别不出他的容貌:“你是谁?”

听见这话,眼前的男孩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我在山间捕蛇为生。”

武贞锦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焦急询问:“那你今日可看见常来此处玩耍的孩子?他此刻可还在山中?”

男孩垂头瞥了一眼武贞锦抓着他手臂的手,怔愣了一瞬,如实答道:“他刚走不久,应该还没到红炉寨。”

武贞锦顿时焦急起来,试图挣扎起身,都怪她身子太弱,若是她刚刚没有昏倒,定能截住聿儿。

“你不能走,红炉寨那边定是出事了,你现在去,只怕有去无回。”

武贞锦心焦慌张,没能控制住火气:“既然知晓那边有危险,你又为何不拦他?”

男孩神情复杂:“因为我不在乎他的生死,但是你不行。”

武贞锦顾不上听他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扶着破旧的桌子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去。

那男孩不依,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别去,求你......”

武贞锦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冷心的家伙,别挡路。”

武贞锦拖着受伤的腿一步步艰难的挪着,那男孩望向火光冲天的红炉寨,又望着执拗的武贞锦,似是下定决心,他小跑两步,在武贞锦身前站定:“你在这里呆着,我跑得快,我替你把他追回来。”

武贞锦并不信他,毕竟她与他素未谋面,如此生死关头,她怎能信他是真心想冒着风险去寻聿儿:“让开。”

那孩子焦急万分,迫切希望武贞锦信他:“我不白跑这趟,如果我寻回他,你带我回家吧,做我的姐姐,让我守着你。”

那孩子见武贞锦不肯信,拉起她的手飞快拉勾盖章,留下一句:“你不拒绝,我当你答应了。”随后他便飞快地跑走了。

武贞锦见他虽瘦弱,奔跑的速度却极快,这才信了他的真心,回身望了望那破败的茅屋,又见他身上那称不上衣衫的破布,她亦下定决心:“我答应你,若你未曾食言,日后我带你回家!”

武贞锦并未选择在茅屋内等,她一步步缓慢挪动着朝红炉寨走去。待她自后山赶到红炉寨时,天已经擦亮了,红炉寨内血气弥漫、尸山血海。

冲天的火光吞噬着原本生机勃勃、平静祥和的寨子,她躲在树后望见寨中仅剩几个手持兵刃的汉子,还在拼死抵抗,那之中便有已经伤痕累累的义父。

失去耐性的士兵们不再近身搏斗,那几个负隅顽抗的叔伯被十几个士兵用长矛团团围住,那些士兵一步步逼近叔伯们,直至最后将他们用长矛戳穿、高高挑起,悬挂在半空之中,复又重重摔在地上。

他们调笑着,眼睁睁看着他们口中吐出大团鲜血,似是还不解气,他们复用刀狠狠插进了义父和叔伯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们彻底没了气息。

高坐在骏马之上的男子,似是他们的头领,好像格外恨义父,驱马离开时,故意让马蹄自义父胸前踏过,临走前他吩咐道:“烧干净。”

武贞锦紧紧捂着因震惊张大的嘴,泪水淌过她被尘土覆盖的脸颊,留下两道狼狈的水痕。

待那群士兵放火离开后,她连滚带爬的冲进已经着火的寨子,她在一具具熟悉的尸身中爬过。

“义父!”武贞锦搂着义父的头颅,绝望的唤着,“您醒醒呀!”

义父早已气息微弱,但是还是勉强睁开了眼睛,抬手抚上武贞锦的脸颊:“毓儿,别哭。”

武贞锦见义父尚有几分气息,挣扎着要拉他离开火场,可义父却拦住了她,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进武贞锦手心:“去蜀地找你舅舅陈方远,告诉他你的身世,他自会善待你......”

“义父,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贞锦哪里都不去,贞锦只守在姑姑和义父身边。”

义父气息越发弱了,连喘息都费劲,却还是试图推武贞锦离开火场:“走!听话!”

武贞锦使尽吃奶的气力,也没能拉动义父半分:“我不,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义父似是感受到自己命不久矣,生怕武贞锦跟着他一起搭上性命,提起所有气力挣扎着起身。

武贞锦欣喜万分,拉着义父就要离开,可是义父冷漠的甩开了她的手,笑着朝大火中走去:“你姑母和弟弟还在这里,他们怕黑,我得陪着他们。”

火苗极快的吞噬了义父,大火之中,义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活着!贞锦,你要好好活着!”

随后便是无尽的烈火炙烤下的义父发出的绝望的嘶吼,那声音绝望且刺耳,似乎要一辈子刻进她的脑海之中。

“毓儿,醒醒。”韩聿轻轻摇着武贞锦,“你做噩梦了。”

武贞锦倏得一下睁开眼,泪珠顺着她的眼角低落至她如墨的发丝之中,她微弱的喘息着,眼神空洞且悲伤,半晌才转到关切的望着她的韩聿身上,见他焦急不已,关切的模样似不作伪,她这才起身扑进他的怀中。

韩聿将她搂紧,心疼的一遍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惊魂未定的她:“都是假的,梦都是假的,别怕,我来了。”

武贞锦半晌才缓过神,什么梦都可能是假的,可这个梦不是。

她见过红炉寨六百六十七具烧焦的尸体,见过义父被烈火灼烧、痛苦挣扎时在地面上留下的焦黑凌乱的指痕,这些都不是假的。

那些曾经给她做好吃的、缝新衣服婶婶们;教她骑马、射箭的叔伯们;陪她一起过家家、采果子的玩伴们,他们谁也没能活过那个夏日,再见一眼初升的太阳。

曾经其乐融融、幸福祥和的红炉寨,一夜间,消失在了人世间,无影无踪。

徒留她一人,守着那些回忆,守着那些恨意,在人世间挣扎,纵使日日夜夜想要报仇雪恨,却也无路可循,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自在,升官进爵、逍遥自在。

武贞锦的呼吸打在韩聿的颈间:“殿下,贞锦好怕,您能牵着我的手睡吗?”

韩聿自是不会拒绝,他将武贞锦安置回床榻上,为她盖好被,搬来一个木墩,坐在她的床边,这才牵起她的手,抬至唇边轻轻一吻:“睡吧,我会守着你。”

武贞锦先是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可似是有什么心事,她故作天真的回头询问韩聿:“殿下,贞锦从未出过远门。此次前去京都,一切都很陌生,贞锦这才会做噩梦。也许殿下能给贞锦讲讲京都的故事,这样贞锦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那你想听什么?京都的吃食,还是京都的人土风情?”

“这些贞锦到京都之后都能自己体会,不如殿下给贞锦讲讲京都的人吧。贞锦听说,京都人才济济,想必各个都令人敬佩,不知可有什么值得听的故事?”

“倒是有不少,你想听谁的故事?”

“端王。”这一声端王充满冷意,察觉自己太过情绪外露,武贞锦忙补充道,“早听闻端王是自建国以来,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战功卓著、令人敬佩,想必有不少值得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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