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许是今日太过激动,皇贵妃传完口谕后便体力不支,武贞锦原想替姑母诊脉,却被娘娘身边的嬷嬷强行送出门去。

来时领路的老太监听见流华宫门外的动静,十分自觉的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武贞锦面前行礼:“老奴负责领姑娘出宫,姑娘请。”

武贞锦随着老公公慢悠悠走在宫道上,刚刚寻回姑母,她本该一心投入在姑母之事上,可她却一直不自觉的被眼前这个与义父模样有七八分相似的公公吸引,眼见四处无人,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公春秋几何?进宫前可有兄弟姊妹?”

老太监似一潭死水,始终面无表情,连步子也没有停顿片刻:“奴才今年五十又七。至于兄弟姊妹,奴才不知。奴才出身微贱,刚记事时便进了宫,自进宫后便再也没能有机会见过家人,如今连他们是生是死也全然不知。”

武贞锦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关心眼前的陌生人,可终是因为他与义父相似的容颜而动了恻隐之心:“触及公公的伤心事,抱歉。我见公公腿疾甚重,还是尽量静养为宜。若实在庶务繁忙、无暇顾及,夜里用热盐袋热敷片刻,也能有所缓解。”

老太监自小遍尝世间冷暖,如今听了武贞锦这番恳切言辞,终是有了些许松动。眼见已经看见二皇子府中的车驾,他远远站定:“多谢武姑娘,老奴不胜感激。姑娘心善,老奴也斗胆一言。”

武贞锦见公公神情严肃,忙拱手施礼:“公公请讲。”

“深宫腌臜,九年前二殿下随皇贵妃娘娘自潭柘寺礼佛敬天回宫后,便受尽折辱与白眼。姑娘是心善之人,跟着殿下,便会有受不尽的苦楚。若能有机会远离深宫纷扰,便随二殿下做对儿逍遥夫妻去吧,莫要在这权势堆里挣扎。”

武贞锦还要细问,可老太监却不肯给机会,转身冷漠离去。无论武贞锦怎么呼唤,都不肯再停留一瞬。

武贞锦今日听了太多,也见了太多,一开始思绪纷乱,可冷静下来,便只觉如坠冰窟、冷汗直冒。

她那个与义父同宿同眠、以夫妻相称的姑母,是当朝皇贵妃。

皇贵妃的传闻,她是知晓的。

据说皇贵妃是当今圣上的原配妻子,先太子的生母,太孙的祖母。可是不知为何,圣上登基后,却并未将原配妻子立为中宫皇后,以致后位空悬至今。

民间也一直有诸多传闻,说圣上起兵之时,吃了败仗,仓皇逃窜之时,为了拖延追兵,寻得逃生机会,狠心将原配妻子从马车上扔下,迷惑了追兵的视线,这才得以顺利逃脱,保下一命。可是自此后,这位原配妻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圣上登基后的第八年,才兴师动众的将原配妻子和二皇子殿下从京郊的潭柘寺迎回,且对外宣称是因为二皇子殿下自小体弱,皇贵妃娘娘为祈求殿下身体康健、国家风调雨顺,才一直在潭柘寺礼佛敬天。

直到国家安定,二殿下身体无虞,圣上苦求多次,皇贵妃娘娘才同意携二殿下自潭柘寺搬回宫中。而娘娘感念天下苍生不易,不愿因居皇后之位而大办婚仪,劳民伤财,自请居皇贵妃之位,摄六宫事。圣上苦劝无果,只得应允。

这段故事她听过很多版本,有人感叹圣上与皇贵妃夫妻恩爱,皇贵妃心怀天下;有人猜圣上为了遮掩抛弃妻子的污名,编造了这段故事;有人猜测是皇贵妃在外流落失了名节,圣上才一直不看重来路不明的二皇子,也不愿立皇贵妃为后。

起初她也曾因为韩聿的姓名而有过片刻怀疑,可是他的眉间无疤痕,初次回宫的时间也和聿儿走失的时间对不上,她这才将心中的困惑暂时压下。如今眼见高居流华宫的皇贵妃娘娘是她的姑母,那面具之下的二皇子,究竟是谁?

韩聿沉静的在佛像前跪着抄经,逐渐昏暗的佛殿却无人敢前来多点上几支烛火。

佛堂附近的宫女和太监们都知道,二殿下不受宠,让殿下抄经不是为了让他彰显孝心,而是娘娘故意针对、磋磨,因此谁也不敢主动上前帮忙抄写,或是递上饭食茶饮,以免惹皇贵妃娘娘生气,引火烧身。

武贞锦缓缓推开佛堂门,高高的影子笼罩在韩聿虔诚抄经的身影之上,殿内仅存的零星烛火被门外的微风吹动,明灭暗淡,险些熄灭。

赤玖按照小姐吩咐驱散了佛堂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并在小姐进入正殿后关紧了佛堂正殿的大门。

韩聿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手中的笔却并未停顿分毫,直到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他的喉管:“说,你到底是谁?”

韩聿神情淡漠,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搁之上,随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揉搓这食指和中指上无意沾染的墨迹。

“你希望我是谁?”

武贞锦不懂,为何眼前的人占着聿儿的身份,却能如此坦然,丝毫没有半分被她戳破身份后身败名裂的恐惧。

武贞锦握匕首的手微微打颤,若是换做旁人,她可以毫无负担的结束刀下之人的性命。可是匕首之下的人,是他......

“皇贵妃希望我是韩聿,是当朝二皇子,以此维持她的体面与荣宠。你希望我是谁?你希望我是你那个顽劣不堪的弟弟,你口中心中心心念念的聿儿吗?”

武贞锦听出他口中的轻蔑,也不懂他为何对聿儿有如此大的恶意:“你把聿儿藏到哪儿了?”

韩聿抬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武贞锦握匕首的手,似是欣赏,又似把玩,可是独独没有恐惧:“你不是说红炉寨中烧焦的六百六十七具尸身皆是你亲手埋葬吗?那你的聿儿应该此生无悔,他的尸身是他心爱的姐姐亲自收殓。”

武贞锦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恐怖,她刚刚在流华宫中和姑母说的私房话,如今这么快就传入他的耳朵里。他在宫中看似受尽欺凌,实则眼线遍布,尽在掌握。

“你杀了他?”

韩聿随意的点了一下武贞锦手臂上的穴位,武贞锦顿时觉得手臂酸麻,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察觉自己失了先机,她忙抬起手臂,露出袖中的袖筒。一边瞄准韩聿,一边后撤。

韩聿自垫上从容起身,捡起落地的匕首,一步步朝着武贞锦走去。他宽大的衣袍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中华丽非常,他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膀处,匕首的冷光若隐若现。

这是深宫,她不该大意,也许今夜她就会成为哪一口枯井中的一具尸首:“你别过来。”

韩聿眼见武贞锦过度紧张,被柱子下的莲花座绊倒,狼狈的跌倒在地。韩聿单膝跪地,面具之下的眼睛明亮非常,他调转匕首的方向,拉着武贞锦一同握住匕首的手柄,自己则微微侧过头去,拉着武贞锦的手,划开了面具后面的系绳。

冰冷的面具自韩聿的脸颊上划过,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武贞锦第一次看清假韩聿的脸,这张脸面容流畅、鼻若悬胆、如刀削斧劈一般的英俊容颜,他的双眼含情,长睫随着他的双眼上下浮动,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姐姐,你果然忘了我。”武贞锦十分不解,为何他屡屡唤她姐姐,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似嗔似怨,“那天你说过,只要我保下他,你就会接纳我,成为我的亲人。我明明做到了,为何你偏偏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武贞锦顿时灵光乍现,脱口而出:“捕蛇人?”

韩聿听到武贞锦唤出他的身份,顿时兴奋非常,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对,是我。”

“既然那夜你做到了,聿儿为何仍是死了?”

韩聿眼中压抑着种种情绪,声音冷漠非常:“是他们活该,你的姑母生怕她的聿儿出事,将我扮作他带出门去,只为吸引神武营注意,为藏在屋内的韩聿争取活命的机会。可是神武营本就奉命寻找他们母子,错把我们两人当作亲生母子抓了回去,得了消息不留活口的神武营将藏在屋内的所有人杀了个干净,当然也包括你的聿儿。”

姑母和聿儿向来擅长权衡利弊,事事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她是知道的。就像当初他们为了自保,无论祖父如何恳切哀求,都不肯让祖父带她下山求医一样,他们在危难之时将捕蛇人推出去抵挡神武营,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姑母为何肯接纳你?她不是这般宽宏大度之人。”

韩聿凄苦一笑,转过身去,褪下衣衫,撩开长发,他的背后尽是陈旧的伤痕:“她自是不肯接纳我,她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所以对我动辄打骂。我虽年幼,却不服气,几次伤她。她嫌弃我乖戾,找了几个巫师,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以为我是一个爱父母胜过爱自己的愚忠之人,自此再也不敢反抗她,日日向她寻求虚假的母爱。若不是在蜀地遇见你,我几次被你勾出真实情绪,只怕我要成为她们一辈子的傀儡。”

武贞锦抬手抚摸着韩聿身后的伤痕,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姑母,竟是这般蛇蝎狠毒之人:“姑母她爱我,自小待我如亲子,她不是恶毒之人。”

韩聿冷哼一声,穿好衣衫:“你自是只肯信你的好姑母、好弟弟,既然如此,那便只当是我在骗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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