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贞锦没有料到韩元辰会挺身而出,众大臣见未来陛下大发雷霆,皆战战兢兢跪地请罪:“臣等妄自揣度皇后娘娘,实乃大不敬之罪,请皇孙殿下责罚!”
韩元辰心知肚明,今夜太宸殿的大火确实诡异,可事已至此,他已无法追究皇祖母的罪过。毕竟日后他要和皇祖母唇齿相依、相互倚仗,他还需借皇祖母之手和群臣斗法,自然需要维护皇祖母的威严。
“众大臣以下犯上,本罪不可恕。可孤念在皇祖父殡天,众位大人情凄意切,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情有可原,便只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众大臣见皇孙为皇后撑腰,便知他与这位小皇后是一条心,日后皇后与皇孙一体,他们为官者,定受其困,虽心有不满,众大臣依然恭敬的跪地行礼:“谢娘娘宽宥,谢殿下开恩。”
武贞锦在凤栖宫的凤床上躺了许久,一直不曾睁开双眼,她的脑海中转过万千思绪,身体亦是疲惫不堪,今日大仇得报,除了灭顶的畅快,紧随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失落和怅然。
这十年来,她一直以报仇为活着的唯一目标,为了报仇,她失去了挚友,失去了爱人和未出世的孩子,如今千帆过尽,她只有疲惫和痛苦,恨不得永远坠入深渊,再也不想醒来。
可惜事与愿违,赤玖和文绣白一直紧张的唤着她,听许太医说她自己不愿醒来时,更是握着她的手不停的呼唤,褚儿见母亲落泪,茫然稚子亦是跟着发出尖锐的嚎啕,吵了半晌也不肯停歇,武贞锦头痛欲裂,不得不睁开眼睛。
赤玖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见小姐醒来,往前凑了半步:“小姐,您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文绣白亦抱着褚儿凑的更近,小心避开武贞锦的左臂,让褚儿的小手去摸武贞锦的脸颊。
“褚儿乖,给姨母擦擦眼泪,姨母就有力量起身了。”
武贞锦知晓,文姐姐明白她为何如此,为了让她们安心,只得抓着褚儿的小手亲了亲,展露出温柔笑容:“我无碍,大家安心。”
虽然武贞锦一直笑着,可众人却忧心忡忡,不肯放她一人独处,唯恐她想不开,一了百了。
武贞锦沐浴时,文绣白特意屏退宫人,亲自拿着帕子替她擦拭周身的灰黑:“这烧伤最是难好,你怎可对自己下这般狠手。”
武贞锦并未跟文姐姐说过她的计划,不过她知晓,文姐姐这般聪颖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不过宫中主殿起火本就荒谬,烧死一国至尊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她身处其中却安然无恙,势必会引百官怀疑,她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武贞锦语气和缓,轻描淡写道:“不得已而为之,自保罢了。”
文绣白心疼的替武贞锦捋好额间的湿发,众人看贞锦风光无限,可内里的心酸与艰难何人知晓,她这个做表嫂的,只能时常劝慰,才能让她安心片刻,让她不至于那般痛苦。
韩元辰处理好宫中诸事,第一时间来凤栖宫中探望皇祖母,武贞锦披散着半干的长发坐在凤床上,不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泪痕,年纪看上去更小了些,让人不禁心生怜惜,恨不得将她抱进怀中安慰。
凤栖宫中原本的红绸装饰皆换成了白绸,红烛也被白烛取代,将凤栖宫映照得亮如白昼。
韩元辰坐在床边,望着武贞锦垂泪,沉默良久,终是疼惜地抬手为武贞锦拭去泪珠:“元辰无能,让皇祖母伤心了。”
韩元辰的成熟和宽慰让武贞锦心有触动,他是义父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她自是要替义父看顾好他,助他坐稳皇位,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可他现今只有十岁,离他能独当一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今日你能站在祖母身前尽力回护,祖母甚是欣慰。”武贞锦抓住韩元辰的手,从她脸颊上拿开,将他的小手握在手中,面上是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和慈祥,“现如今你是胥朝唯一的希望,来日便要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任重而道远。不过你莫怕,祖母定会竭尽所能倾力相助,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你可愿意信任祖母?”
韩元辰依恋的窝进武贞锦怀中,重重点头:“孙儿与祖母相依为命,如今只有皇祖母真心善待孙儿,孙儿定会尽心侍奉皇祖母,绝不会让皇祖母失望。”
武贞锦摸着韩元辰的头,轻声道:“好孩子。”
裴朗早就预料到会被武贞锦单独召见,因此特意陪着皇孙来凤栖宫,当听闻皇后召见,他正了正衣冠后才跟上了前方引路的赤玖。
裴朗跪在正厅许久,可他却不急不躁,因为他初进宫门时,隐约看见纱帐背后皇后娘娘正在对镜梳妆。既是女子梳妆,他身为男子,等上片刻又如何。
那对镜梳妆的背影在他心中转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一身孝服的武贞锦自他面前走过,他得以窥见衣摆下的一双绣鞋,这才唤回他的理智,他躬身行礼:“臣裴朗,见过皇后娘娘,望娘娘凤体康泰,仙福永享。”
武贞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让裴朗起身:“让裴卿久等了,赐座。”
裴朗坐在圆凳上,身姿挺拔,缓缓抬头望向烛火下心心念念的人,见她宽大的袖口中透出的白纱,情难自禁的关切道:“娘娘的伤势如何?可会留下病根?”
裴朗的话说得急切,其中真情做不得伪,武贞锦知晓他依然对她有情,可她再也无法像当初在蜀地那般和他吐露真心。
察觉出屋内气氛不对,赤玖只得出声提醒:“后宫规矩森严,裴太傅慎言。”
裴朗心中苦闷,却不得不撩起朝服,跪地赔罪:“臣失言,请皇后娘娘责罚。”
武贞锦何尝不觉得憋闷,可她只得遵守宫规,处处彰显天家威严:“裴卿与本宫是旧识,问上一句也是正常。本宫今日召你前来,是因为本宫伤势较重,陛下丧仪之事恐要劳烦裴太傅助皇孙一臂之力。”
“臣资质平庸枉受陛下信赖,忝居太傅之位,日夜惶恐。如今皇后娘娘肯信任微臣,臣定当赴汤蹈火,协助皇孙殿下将陛下丧仪置办妥帖,绝不辜负娘娘期许。”
“陛下最近这半年身子时好时坏,礼部那边早就将梓宫备下,现如今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工部那边你要盯着些,让他们不要太过铺张浪费。近年来各地受灾,国库已然亏空,莫要让丧仪和登基大典太过奢靡,劳民伤财,招致百姓不满。”
裴朗听到这些,才明白眼前的女子早就不是蜀地那个天真烂漫、曾与他把酒言欢的姑娘,现如今她已然能独当一面,甚至能掌控天下,左右江山。
“微臣遵旨。”
送走了裴朗,武贞锦才松懈下来,赤玖忙上前将她手臂上的白纱取下,唯恐白纱和烧伤的肌肤相连,让伤势加重。
武贞锦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也就让她的头脑越发清醒,她刚才召裴朗觐见,一则为将皇孙托付给他看顾,二则想让他成为她在前朝的眼线,三则是她想试探裴朗石否会利用今日火场中的事情威胁她。
虽然刚才裴朗十分温顺,对她恭敬有加,可她却始终无法放心,召来绿领卫,吩咐道:“时时看着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一一知晓。若他口不择言,将今夜之事告知他人,便一同灭口。”
“是,主子。”
赤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家文弱的小姐能轻易说出对旧友杀人灭口的话,整理白纱的手停顿片刻,心有不安。
武贞锦敏锐察觉,低声询问:“你觉得我太心狠?”
赤玖立刻跪地求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武贞锦揉着太阳穴,闭着眼不想看赤玖慌乱的神情,似是解释,她语气极轻:“这个地方,容不得丝毫差池。”
夜已深沉,武贞锦抬手让众人退下,站在悬窗旁望着无尽月色,她只觉孤单,无人能懂她此刻究竟有多么寂寞。她不禁呢喃:“韩聿,若你还在,大概能懂我吧。”
可惜他已不在了,她再也等不到那个她曾经敞开心扉、真心以待的人。
玄陵再度开启,老皇帝的梓宫被送入陵寝,一切都尘埃落定。
新君登基之事便提上日程,老皇帝临死前留下三位辅政大臣,三位大臣手中均持有老皇帝留下的遗旨,圣旨中清楚写明,韩元辰作为新君登基,武贞锦身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三位辅政大臣与太皇太后共同辅佐新君,直到陛下亲政。
此圣旨一出,满朝哗然,百官不服。
武贞锦今年只有十八岁,虽是先皇遗孀,如今已是太皇太后,可她在朝中毫无根基,若任由她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必会挟制朝中各方势力。因此众臣皆不肯轻易就范,想要尽力一搏,将她推下深渊。
“武氏虽入主中宫,可当晚陛下就不幸殡天,她这后位算不得安稳。”
“没错,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垂帘听政,传将出去,岂非令人笑话?让邻国嘲笑咱们胥朝无人。”
“陛下命丧火海,本就蹊跷,众位大人心中就没有半分疑影吗?若当真是武氏痛下杀手,咱们还任由她这个毒妇垂帘听政,日后大家岂不皆要糟她毒手?”
“端王爷,大伙儿向来唯您马首是瞻,还望王爷给个准话,大家才能有主心骨。”
向来淡泊名利,久不出现在朝堂上的端王抬手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藏满情绪,一字一句,清晰万分:“一家势大,后患无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