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被碧霄半拖半拽地走了一小段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她挣脱被拉住的手,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碧霄,道:“你是在园里冲撞了什么,中邪了不成?同我拉拉扯扯的做什么?你寻我半晌?我几时让你寻我来着?什么叫‘原来我进园子了’?碧霄,你少同我弄鬼!”
青梧一句接一句,炮仗似的,把碧霄问得哑口无言,她脸上的慌乱还未完全褪去,被青梧甩开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是再去捉住青梧的手,一面还不忘扭头往后瞧去,待看清身后无人时才松了一口气,一双手讪讪地停在半空,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青梧更起疑了,她也踮着脚尖往后张望了两眼,连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后面有鬼在追你?”青梧轻嗤一声。
“同你闹着玩呢!我想起来我还要去针线房一趟,我先走了。”碧霄眼神闪烁地撂下这一句,就逃也似的离了二人。
“真是丑人多作怪!”青梧气呼呼地咕嚷了一句,又拍了拍方才被碧霄拉扯了半天的衣袖,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半晌才拉着鹊儿也走了。
凝晖轩的后罩房里,秦秋盘腿坐在炕上,腿上盖着厚被子,被子里塞了一个汤婆子,怀里搁着一个手炉,手上极难得地拈着缝衣针。鹊儿回来之后就一直挤在她旁边,朝她手里的物件端详了半天,才一脸恍然地叹道:“秦秋姐姐,你这是在缝帽子啊?”
“兔头帽,你看出来了!像不像?”秦秋立时来了精神,笑着看向鹊儿。
鹊儿挠挠头,问道:“兔子的耳朵呢?”
“这儿,还没缝呢!”秦秋一面说一面从身后拽出两截毛料。
“要不,我帮你缝吧?”鹊儿对这帽子确实夸不出口。
秦秋垮了脸,举着手里缝了一半的帽子左看看右瞧瞧,最终败下阵来,将它递给了鹊儿。鹊儿一接过就飞快地补了几针,那帽子似乎立时就起了变化。
鹊儿手里干着活儿,嘴上闲不住,不一会儿就神神叨叨地说道:“秦秋姐姐,我同你说,我先前同青梧姐姐去清渊阁送东西,碰到碧霄姐姐了,碧霄姐姐好像撞邪了!好奇怪的样子!”
“撞邪?你呀,别总一天到晚地去厨房和二门上听那些婆子说胡话!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邪可撞?”
“是真的!”鹊儿一急,把手里的针线放下,飞快瞟了一眼窗外,才道,“碧霄姐姐自己从后园里跑出来,一个劲儿地追着我们,还极其亲热地喊青梧姐姐的名字,说‘找她找了半天,原来她进了园子’,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们明明没进园子,是她自己从园子里跑出来的。而且,她们两个,唔,向来不对付的呀。”
秦秋心念一动,问道:“碧霄遇见你们的时候,她身后可是有什么人?”
“就是呢,青梧姐姐说是不是有鬼在追她!我是什么都没看见。你说,会不会后园里真的有鬼在追人呀?”
这怕不是有鬼,是碧霄在捣鬼吧!秦秋忽然想起早前二房的人过来传话,说后园里有工匠在干活,莫非……秦秋心头猛地一跳,碧霄这是想干什么?
“哟!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咦,怎么也不生个火盆?”木槿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的,先是笑盈盈地招呼了一声,等跨进屋子又眉头一皱,“这里面怎么跟个冰窟窿似的?”
秦秋和鹊儿二人忙趿鞋下炕,连声招呼木槿去炭盆边坐下,秦秋把面上卧着的那层灰轻轻拨开,里面微红的火芯露了出来,鹊儿又取来一个吹火筒,小心翼翼地吹了两下,那火芯慢慢地旺了,秦秋赶紧往里面添了两块新炭。
木槿诧异,眉头凝得更紧了,道:“你们这是?还有人克扣凝晖轩的炭例?”
秦秋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让木槿姐姐见笑了。咱们院里如今只有大爷一个主子,大爷白日的炭例是算在外书房的,正房的炭例便只有夜间的二十斤,天寒地冻的,咱们可不敢动一星半点儿。大夫人的陪房一走,凝晖轩的下人就少了一半,拨给咱们的炭自然是按旧时的一半算的,这不,得省着点用。白日里我们干完了活就去其他各院走走蹭蹭,午后出去晒晒太阳,炭盆尽量等着酉时之后再生火。”
“我若今日不来,还真是不知如今刺史府里也有‘冻死骨’。”木槿摇头叹道,心中暗忖,二夫人这也忒过了,从公中捞了钱不算,连下人的炭例都克扣起来,连大房尚且如此,各处当班的恐怕也不能幸免,这可不是小事,得回禀老夫人好好查查了。
鹊儿又忙倒了一钟滚烫的茶水,道:“木槿姐姐先暖暖手。”
木槿笑着接了,三人围着炭盆坐下,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木槿忽对着鹊儿说道:“我想起来了,厨房今日蒸了栗粉糕和桂花糕呢,我早上才跟六婶打了招呼,让她给我留下两碟子,我要请客用,这不,我人来了东西倒忘了拿,要不鹊儿你去跑跑腿?”
鹊儿一听有糕吃,满面笑着应下,抬腿咕咚咕咚就跑了出去。
等屋内只剩二人时,秦秋才醒过味来,道:“木槿姐姐,你有话要单独与我说?”
“不笨嘛!”木槿放下手里的茶盅,将手伸到炭盆上方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昨日老夫人留大爷在和熙堂用膳,你再猜猜看,他们说了什么?”
秦秋头一歪,笑了:“大爷要升我做书房笔墨丫鬟?”
“什么?”木槿再没想到秦秋能猜出这么一句话,她也笑了,抬手就朝秦秋头上戳了一指,道,“合着你的志向是这个啊?”
秦秋见此也不瞒着了,将那日她对她娘的肺腑之言又搬来木槿面前细数了一遍。
倒惹来木槿一阵感慨,叹道:“世事就是如此,谁能想到你整日里躲是非的人,也能卷进这是非窝里。”
这话大有深意,秦秋悚然一惊,忙问:“好姐姐,我卷进什么是非里了?”见木槿两眼定定地盯着自己,秦秋也急了,屁股一抬,两脚一挪,人就挤到木槿身边了,她抱住木槿的一只手,拧麻花似的扭个不住。
“好了好了,胳膊都要被你掰折了,我今儿就是特意为了你这事来的。”木槿晾了秦秋一会儿,见她果然急了,才从鼻子里轻笑一声。
秦秋忙松了手上的力道,改抓为捏,为木槿捶起胳膊来。
“狗腿样儿!”木槿笑着,又四下环顾一遭,指了指隔壁屋子。
秦秋会意,忙摇头,轻声说道:“两个这会儿都出去了。青梧被郭二姑娘请了过去,好像是郭二姑娘有件极难得的裙子,被火燎了一个口子,那裙子是件双面苏绣,只有青梧会补。碧霄么,不知道去哪儿了,今日神出鬼没的。”
木槿这才让秦秋附耳过来,低声将抬姨娘一事说了。
岂料,秦秋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纳闷地瞅了木槿一眼,道:“这事儿不新鲜啊!咱们院里人人都知晓,她二人都是想当姨娘的。”
“呵,那你可知,老夫人昨夜除了提她们两个,还提了你的名字?”木槿斜眼睨着身边的人,冷哼了一声。
“啊!”秦秋低呼一声,木槿忙捂住她的嘴。
等秦秋的气息没那么急促了,木槿才放下手,叹道:“我自是晓得你绝无此心,可难保老夫人起了心动了念,大爷又是个猜不透的脾气,你我相交一场,我才来给你提个醒儿,当心着点儿!你若想去书房伺候,就趁早跟大爷禀明,或是早日定下亲事也好。别等着老夫人开了口发了话,那时可就难驳回了。”
秦秋只觉脑瓜子嗡嗡的,心间一团乱麻,听了木槿的话,只知胡乱点头答应。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有脚下烧红的木炭哔剥作响,偶尔蹦出两个火星子。
不多时就见鹊儿取了两碟子热糕回来,三人吃了糕喝了茶,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各自散去不提。
秦秋是个心里有了主意就不耽误功夫的人,这日,她在心里算着刘从俭下值回府的时辰,就踱步去了小书房外面候着,一心等着向刺史大人自陈心迹。可巧,她去时,同院的两个小丫鬟正准备为小书房生火点炭,秦秋便也蹲在那儿,跟她二人一块忙活。
三人正忙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个婆子高声嚷道:“哪个促狭鬼干的?我才提回来一壶热水,又给我倒走一半!你们这些小蹄子,年轻力壮的,多往厨房跑两趟怎么了,来占我老婆子的便宜,懒死你们得了!”
这头才嚷完,那头就有人应了:“喜枝,喜枝,听到了吗,懒死你得了!”
那婆子一听有了事主,又高声把喜枝骂了一顿。
秦秋摇头听着,旁边的小丫鬟捂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秦秋不禁好奇。
“秦秋姐姐,你不知道,喜枝今日家去了,这不定是谁干的呢。这人就是这么嚷一句,王婆子就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秦秋一愣,忽然,她心头跃上了鹊儿说的那番话,“碧霄姐姐自己从园子里跑出来,反而上赶着叫青梧姐姐,还问我们怎么进了园子,找了我们半晌,你说奇不奇怪?”,秦秋又想到木槿说的事,莫非,莫非碧霄真做了什么,要往青梧身上栽?
“我明白了!”秦秋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喃喃说出一句。
“明白什么?”刘从俭的声音在门槛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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