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从俭召丫鬟在小书房单独说话之事,是在第五日的早上在刺史府后院传开的,立时一片哗然。
二房的凝曦院,郭云静坐在议事厅内,满面皆忧色,她的心腹丫鬟春雪和马嬷嬷分立左右。郭云静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春雪心虚地低下头,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赞成销毁账册做假账,二爷动用公中的钱花天酒地、为非作歹,二夫人就不该替他遮掩,等事情瞒不住了,自有老夫人和大爷教训他,可如今好了,二夫人心软答应了替二爷遮瞒,还想出往死人身上泼脏水的主意,大爷焉能善罢甘休!
马嬷嬷堆着笑,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大爷向来不管府里俗务,他怎知账册之事?他又怎知府里哪些铺子是赚的,哪些铺子是亏的?况且,老奴遣人去凝晖轩打听过了,确是说大爷悼念大夫人,唤那丫鬟去书房只是研墨说话而已。”
郭氏犹不放心,问道:“可是,那丫鬟以前是帮着大嫂看账册的,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夫人也想太多了,那丫鬟确实帮着看过账册不假,可那时大夫人更为倚仗她自己打娘家带来的两个丫鬟,秦秋那丫头,至今不过是个二等分例,若她先时果真是大夫人的左膀右臂,怎能不升一等?再说了,咱们可是把过往五年的账册都给换了,她一个毛丫头,能多大本事?还能把账册重新写出来不成?便是几十年的老账房,都做不到如此!”马嬷嬷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
郭氏心头略觉宽慰,点头道:“嬷嬷说得也是。不过,我终究觉得不太安心。这丫头,你回头寻个错处,远远地打发了去庄子上吧。”
“夫人,这倒是有些不好办了。这丫头,她爹是前院的大管事,她娘也在后院领着差事呢,她日常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的,更别说犯错了。”马嬷嬷面露为难地解释,见郭氏刚松开的眉头又是一皱,忙说道,“夫人不必忧虑,老奴敢用这颗人头作保,这丫头没那么大本事!况且,眼下咱们还不能确定这事是不是跟泽裳阁的账册有关,贸然将她打发出府,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惹了大爷的怀疑?若大爷是真看上了这丫鬟,那咱们就更不能这么做了!”
郭氏烦躁地看着二人,道:“依嬷嬷这么说,这丫鬟咱们还动不得了?”
马嬷嬷笑了笑,道:“夫人,咱们别动手,可以让凝晖轩的人动手。”
“哦?”郭氏抬眉,春雪也轻轻地抬起头。
“凝晖轩那两个一等丫鬟,青梧和碧霄,心思都在大爷身上,若是大爷真看上了这丫头,她二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尤其是碧霄!”
碧霄已经出手了。老夫人说了,若是院里有异样,要及早禀报。
和熙堂内,刘母坐在榻上,心急地看着来人,身子甚至微微前倾,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传你来问话,你且说,大郎每日都唤人去书房待一个时辰的事是不是真的?”
碧霄垂首站在底下,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暴露太多情绪,道:“回老夫人,确有此事。大人已经接连数日都提前一个时辰下值回府,回了院里也不摆饭也不叫我们这些人伺候,只在小书房里待着,留秦秋一个人说话。”
“秦秋?我怎没甚印象?她也是大郎跟前伺候的?”刘母疑惑低语。
“秦秋是凝晖轩的二等丫鬟,日常给老夫人请安等事,轮不到她。”
“二等啊,”刘母恍然道,“大郎为何独留她一人说话?她生得可标致?可是她主动引了大郎如此的?”
“若说标致,秦秋姿色平平,婢子也不解其中缘故。大人近来脾气古怪得很,不仅是婢子,连青梧都吃了不少挂落。”
碧霄的回答看似无可挑剔,可却丝毫不提刺史大人“悼念亡妻”一茬以及秦秋是管事之女,她低垂着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若是老夫人开口将秦秋放到别处当差,便是管事也不好说情。当然,她也没注意到,刘母身侧的木槿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两眼。
刘母仍在兀自苦思,姿色平平?儿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她心里有数,青梧和碧霄的长相在这府里也是翘楚,她不反对儿子纳妾,这两个丫鬟这么多年都没动静,莫非儿子当真无意?可这个秦秋,又是为什么呢?她看了看底下之人,既然她不知道,就问问儿子吧,若是真合了他的意,抬个丫鬟也不是不可以,犯不着不续弦。
“行了,你去吧。”刘母摆摆手,懒懒地往后一靠。
碧霄有些愣神,就这样吗?老夫人不打发秦秋吗?她微微抬眼,却见老夫人已经微阖着双眼,舒服地半躺在暖榻之上,一旁的小丫鬟上前轻轻地为她捶着腿。
碧霄不甘心,张口想再说两句,木槿却忽然拉住她的手,道:“你来得正好,我在给老夫人做抹额,有两个花样绣不好,你来给我瞧瞧。”说完,不由分说地将碧霄拉了出去,碧霄不敢挣扎,只得去了。
片刻之后,昏昏欲睡的刘母听到身侧熟悉的脚步声,她眼未睁,只轻笑着说:“我的抹额够多了,你又做新的。”一面说一面伸出一手,示意对方扶自己起来。
木槿呵呵笑道:“过了冬至就是腊月了,腊八一过就是年,去年因为大夫人离世,府里过年也极为冷清,婢子料定今年您一定想好好热闹热闹,届时来来往往的亲眷给您拜年,咱们这些丫鬟灰头土脸就算了,您可是刺史府的门面,可不得拾掇得齐整些!”
木槿一席话将刘母哄得眉开眼笑,登时就要吩咐去请郭氏,问她给府中各人裁制新衣的事安排得如何了。等传话的人去了,刘母才又斜眼睨着木槿,笑说道:“把我哄高兴了,可是有话要说?”
木槿浅浅一笑,退到刘母身后,力度恰好地为刘母揉捏着双肩,等听到刘母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才温声说道:“老夫人英明,果真瞒不过老夫人。”
刘母拍拍她的手,笑道:“说吧,跟我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还不知你的为人品性吗?”
“婢子打听过了,大爷之所以近日总留秦秋在小书房,是因为要给夫人写悼文。”
“哦?悼文?”刘母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碧霄可没提这茬。
木槿见刘母并不反对,才继续说道:“老夫人定会觉得奇怪,凝晖轩那么多丫鬟,为何大爷写悼文偏偏点的是秦秋呢?只因秦秋会识字看账,大夫人在世时,常让秦秋在书房伺候,或是帮着看账本,或是帮着研墨,听闻因为大夫人祭日在即,大爷最近常常梦见大夫人,想起大夫人生前与他夸过几次秦秋,这才将她叫去书房伺候,不过是追忆故人罢了。”
儿子竟真这么想念儿媳妇?这可不太妙啊。刘母心下叹道,忽又问道:“适才碧霄说她只是个二等丫鬟,咱们府里,连一等丫鬟都没几个识字的,怎么她一个二等,倒会识字看账?”
木槿笑了笑,说道:“老夫人莫不是忘了,咱们前院有个秦管事呢,秦秋是秦管事的女儿!算来,若是在别院,能识字看账那必然是一等的分例了,可是凝晖轩也就四个一等,先前大夫人的陪房丫鬟占了两个,剩下两个给了青梧和碧霄,她可不就只能二等了?不过秦秋这人平日里只闷声不响地做事,倒是不太计较这些。大夫人见她可靠,先时每个月都是按一等的月钱给她的。”
“原来如此啊!老秦两口子我还是知道的,都是老实忠厚之人。”刘母拍拍自己肩上的手,笑道,“你与她倒是交情匪浅啊。”
碧霄的回话,句句都是实话,可也句句没提实话,若是自己真动了怒,觉得她一个二等丫鬟就敢兴风作浪,开口将她打发了,不免伤了母子情分,再则也寒了家中老仆的心。碧霄啊碧霄!刘母摇摇头,默然一叹。
木槿转到刘母身前,奉了一盏热茶,又道:“大夫人在世时,老夫人常让奴婢查阅账本,有何疑问之处,跑腿的都是秦秋,是以我对她的为人也略知一二,她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况且,秦管事夫妇若真有那想头,也不会把她塞进凝晖轩了。”
“这话怎么说?”
“单论长相,秦秋确是不出众的,凝晖轩里已经有了青梧和碧霄,两人都算是咱们这些人里头的美人了,更何况,先前还有大夫人带来的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若是秦管事夫妇和秦秋自己有那想头,何必要去永无出头之日的凝晖轩?”
这话倒是在理,刘母深以为然,若论姬妾,大房三房加起来都比不上二房,唉!这般说来,自己的儿子留这个丫鬟说话,倒真是因为亡妻之故了。
思及此,刘母不由又忧愁起来,叹道:“木槿啊,你说大郎这般可怎么是好?二房三房都是成双成对有儿有女的,就只他孤零零的,我原本还选定了好几家的闺女,想趁着年宴摆酒的时候,给他相看呢!”
木槿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这般反应便是不再追究秦秋了,至于大房主子们的事,可不是她能出主意的。木槿笑着宽慰道:“老夫人不必忧虑,您只管请客就是,万一过段时日,大爷的心思又变了呢?离过年不是还有两个月的嘛!”
“但愿如此吧。”
一时郭氏到了,二人便按下此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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