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凄凉,噼里啪啦地砸在院子里,隔着厚厚的帘子,凉气也源源不断地闯了进来,一寸寸地将人心里的暖意吞噬,刀割似的伤了人的肺。
虞家的人来庄子上还没几日,芙蕖便在附近发现了行踪鬼祟的人,她记着虞朝的话,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细细记下人的样子,回来后画了张小像给虞朝看。
虞朝看着手里的画像,一时出了神。
她之所以派芙蕖盯着庄外,是因为芙蕖的丹青非比寻常。
这倒不是说芙蕖的画笔多么有灵气,亦或是她有多善于技法,而是她及其擅长画人像。
即便是从未见过的人,她也能根据旁人的描述画得**分像,更何况亲眼见过的?
所以虞朝一拿到画像,就认出了画中之人正是沈易身边的晏子武。
虞朝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了一眼芙蕖,内心有些复杂,为何这两人今生的缘分竟然开始的这么早?难道是自己与沈易的重生致使很多事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不过这次自己和沈易争锋相对,那么芙蕖二人的命运是否也会因此改变?
前世,因为自己和沈易结成夫妻,芙蕖和晏子武也日久生情,本来这种事情虞朝也乐见其成,毕竟这样一来自己和沈易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密,所以她也没多加阻拦,可到后来,沈易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这份情谊就变得有些扭曲了。
晏子武身为沈易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如何能不知沈易对虞家的真实想法,可他明知道,却从未透露过半分,甚至还隐瞒此事同芙蕖谈情说爱,何其可怕?
芙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在虞家满门抄斩的圣旨颁布之后,自杀了。
虞朝痛不欲生,可那时她自己都已被关入天牢,朝不保夕,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芙蕖死的第二天,晏子武竟在芙蕖坟前殉情了。
那时沈易刚登帝位,正是用人之际,而作为沈易身边最得力之人,晏子武本该前途无量,是以谁也没想到晏子武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人心太复杂了,复杂到虞朝无法单纯用好坏去形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今生这两人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交集了。
虞朝可不会觉得晏子武出现在这里是偶然,事实上前世她就怀疑过晏子武和晏青时两人的关系,毕竟两人同姓。
可当时晏子武却否认了,甚至还一脸茫然。
晏不算大姓,但放眼整个大楚,又或者津州,晏姓人家何止一二,难道他们之间都有关系不成?加上后来的许多年,晏子武和晏青时两人都没什么交集,虞朝也就放下了这份猜测,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好骗!
一幅画的出现,让虞朝顿时想明白许多事情。
她手指微微用力,顿时,画像被揉皱了,语气不善道:“你可确定,晏青时和画像上的人认识?”
芙蕖用力点点头:“我确定!虽然他们没有直接见面,但我发现碧杏今晨突然独自出去放风筝,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就多看了两眼,一路跟着碧杏到了围墙附近,看到她出了大门,同一个陌生人见面,我记得小姐的话,害怕打草惊蛇,所以就没再跟着了。”
虞朝深知芙蕖性子,一看她昂着头意气风发的,立即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夸道:“我就知道,我们芙蕖最厉害了!”
芙蕖听了这话,满意极了,斗志昂扬转头就跑:“那我继续去盯着了,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约着见面了!”
*
芙蕖猜的不错,先是她发现晏子武出现在庄子附近,再后来到了夜深的时候,清荷看见了晏青时带着碧杏从自己院子偷溜了出来。
虞朝听说这件事,立即跟着清荷一路尾随晏青时到了庄子的旧库房处。
这里位于庄子的西北角,管事的见它和其他院落隔得远,去哪都不方便,便将它用作库房,可没想到几年后,这里地势塌陷,雨水多积于此,库房里的东西烂了大半。
虞家仁慈,没有怪罪管事的,只让人赶了几个大夜将东西搬走,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因着夜里天黑,有位老嬷嬷没看清路,被东西绊了一跤,也是摔得不凑巧,这么跌了一下,人竟然当场就没了。
再往后几天,便有老嬷嬷心有不甘、魂魄徘徊于此的传言冒出来,这又是闹鬼又是塌陷的,管事的干脆就将这里就此废弃,五六年间都没人踏足过。
本是一方不吉之地,倒是给晏青时提供了便宜。
眼看晏青时等在原地不动了,虞朝两人翻身上了屋顶,恰巧碰见跟着晏子武来此处的芙蕖,若不是虞朝反应快,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先打起来。
芙蕖被吓了一跳,显些叫出声来,幸好虞朝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待看清来人后,芙蕖小声道:“看来他们果然是串通好了。”
虞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会武,小心点。”
芙蕖刚想问虞朝怎么知道那人会武,晏子武就从墙外翻了进来,芙蕖记着虞朝的话,不敢再出声了。
晏青时看到晏子武,转头对碧杏道:“你去院门口守着,别让别人进来。”
碧杏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院落里只剩下晏青时和晏子武。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晏子武先展开了话题,但或许是因为两人太久没见,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却有些生硬。
晏青时冷笑道:“我们似乎没有说这些的必要吧?”
屋檐上的虞朝听了这话,暗自思忖,听那两人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们也不算熟稔,甚至有仇?
晏子武愣了一下,说起正事:“孩子呢?带过来了吗?”
“没有。”
晏青时话音刚落,晏子武竟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重重砸向墙壁,威胁道:“我不是说了,孩子是关键吗?”
孩子?他指的是虞归?这下虞朝是真的看不懂了,她一直以为前世是晏青时杀了自己的幼弟,可现在看来这其中似乎还有晏子武的事?
晏子武不可能瞒着沈易行动,最有可能今日之事就是沈易指示的,可虞归不过一个三岁孩童,沈易为何要除了他?
晏青时拼命掰扯晏子武的手:“你总得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才能把人给你带过来。”
晏子武冷笑一声,松开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你只管把人给我带过来就是。”
离开钳住自己的力气,晏青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好,那我不问别的,我就想知道你们想对虞归做什么?”
晏子武语气冰冷:“自然是杀了他。”
“不可能!”晏青时失控道,“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虞家与我有恩,我怎么能帮你杀虞归?”
同虞朝不同,芙蕖二人并不知道前世虞归死在庄子上的事情,她们听见晏青时竟然要伙同外人杀害虞归的时候俱是一惊,原本只是因为自家小姐个人好恶而对晏青时产生的不满,变成了极端的厌恶。
而位于她们中央的虞朝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前世,虞归死后,晏青时便在虞家人吗面前有意无意地把虞朝回京、虞游川和虞归相继离世三件事联系在一起,致使虞朝渐渐同虞家离心,自然而然的,虞朝便认为虞归是晏青时害死的,为的就是让虞夫人厌弃自己,可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且不说晏青时是在晏子武的胁迫之下,才撺掇着虞夫人带着虞归来了庄子,单说现下,晏子武那般威胁,晏青时居然还在为虞归说话?
檐上三人各有心思,檐下晏子武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
晏子武讽刺道:“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作虞家人了吧?别忘了,你姓晏,你的父亲是一个杀妻弑父的混蛋,你的母亲是一个红杏出墙的□□,你和那些京城贵女不同,一出生就拥有着最卑贱的血脉!”
天大的秘密被晏子武三言两语道出,别说虞朝主仆三人,连晏青时都吓了一跳。
“你住嘴!”晏青时猛的抓住晏子武的袖子,抬头看向对方,“你要敢讲这些事说出去,我定要杀了你!”
晏子武从晏青时手里抽出自己的衣服:“那敢情好,多一个弑兄的戏码,晏家的家丑也更有趣了些!”
晏青时哭得梨花带雨:“我们被晏家赶出去的那天,你为了攒够来津州的盘缠,竟然将我卖给那种人,自此之后,我再没指望你这个兄长助我分毫,可至少,你也不应该成为我的绊脚石。”
晏青时话音刚落,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竟恶狠狠地朝晏子武刺去,可她哪里是晏子武的对手,还未等她靠近晏子武半分,就被对方一脚踹开了。
晏子武似乎也有些震惊:“你居然敢真的弑兄?我当年是卖了你不假,可当晚不就将你救出来了?若不是那点银子,就凭你一个区区孤女,能全须全尾地来这津州?”
“你闭嘴!”晏青时趴在地上状若疯魔,“那又如何?你总不至于让我感激你吧?你可知我那日……罢了,总之比起你,虞归更像我的手足,我是不会帮你害他的,你若想取他性命,那就踏着我的尸骨去!”
虞朝一时说不清自己内心感受,她本以为晏青时不过是利用虞家,可如今她竟然愿意为了保护虞归,不惜以命与晏子武对抗,可见她对虞家未必没有真情。
晏子武听了这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末了威胁道:“不论结局如何,你帮我把虞归带离了虞府是真,仅凭这一点,虞家就不可能原谅你了。”
晏青时面如死灰,她抬起头看向晏子武,满是仇恨:“是你说,有话想要亲自问虞归,我才将人带出来的,是你先骗了我!”
晏子武蹲下身子,捏住晏青时的肩膀:“这话你觉得虞家会信吗?我劝你不如放弃虞家,归顺三皇子,或许这前途会更好点。”
“你放屁!”许是彻底被激怒,晏青时竟然口出秽语,“我是不会伤害虞家的!”
晏子武松开晏青时道:“别忘了虞家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以谎言为始的爱意,能够长久吗?”
这话说的还真是讽刺,虞朝看了一眼芙蕖,心想,晏子武要是知道自己前世之事,不知道该对自己这话作何反应?
晏青时似乎耗尽了力气,苦笑道:“那也比晏府那糟透了的地方要好。”
晏子武听了这话,几乎咬碎了牙才忍住怒火,他站了起来,看晏青时的眼神如同看丧家之犬:“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珍惜,我也没有办法,虞归我是一定会除掉的,你也应该知道,你拦不住我。”
就在晏子武准备之际,意外发生了。
那年久失修的屋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竟然吱呀一声发出了断裂的叹息。
“谁?”晏子武反应极快,他立刻察觉到了房顶的异动,转身朝着声音的来源迅速射出一枚袖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