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财宝、权势地位,这两样东西,这世上除了那些还不谙世事的孩童,恐怕就没人不为之心动的,区别在于,有些人取之有道,而有些人不择手段,可如程寿这样一无所有的泼皮,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拒绝。
原本有些嫌弃程寿的清荷忍不住讶异,问道:“你就没什么目标?”
“目标?那是什么?”程寿咕嘟嘟又灌下一大壶酒,“你不会要跟我讨论理想什么的吧?人活着就非得想要做成什么事吗?就不能只是活着?钱我不感兴趣,权我也不感兴趣,我就想有一天活一天,活不了也行!”
清荷看着程寿欠揍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而虞朝却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问道:“若我帮你娶到姑娘家呢?”
听了这话,程寿原本往嘴里狂塞食物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虞朝的眼神不再冷静,而是几近狂热:“你说的是真的?”
程寿的反应在虞朝意料之中,前世,沈易就说过,程寿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妻子、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是他那样穷困潦倒、一无是处的人怎会有人愿意嫁给他?
沈易以此为饵,一直钓着程寿,让程寿为他办事,只是待程寿步步高升后,沈易似乎还没张罗好这事。
“当然,”虞朝点点头,“你帮我做事,我帮你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
“不用,”程寿又是拒绝,然后又补充道,“不用才貌双全,只要愿意为我生个孩子就行!”
虞朝笑了,拿起酒壶,清荷见此立即阻止:“脏,他都碰过了!”
虞朝撇开清荷的手:“盟约若无酒,怎能当真?”
她说罢,给自己和程寿各倒了一杯:“今日你我以酒为证,往后就当是盟友了!”
见虞朝举杯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程寿先是一愣,然后也举起酒杯和虞朝碰了一下,笑着应道:“好!”
天色已晚,虞朝目的既已达成,自然也不多留。
街上行人渐少,清荷便让虞朝在酒肆等着自己把马车驾过来再走。
满座贪欢,酒气弥漫,灯影重重,虞朝看着唯余自己一人的酒桌,有些恍然。
真的成功了?
记得前世,沈易将程寿收进麾下的时候,自己也在场,那时候的她,还十分嫌弃沈易会看中程寿那样的人,没想到如今,她却主动抢在沈易前面,和程寿达成了交易。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见沈易从来和程寿都是一样的人,而现在自己似乎要成为像沈易那样的人了。
“虞六小姐缘何独自一人在此?”
虞朝正沉浸在无奈之中,就听见有人叫她,她抬头一看,便看见了顾望津那张欠揍的脸:“真巧啊!小侯爷。”
顾望津坐到虞朝对面:“六小姐怎的来了这里?纵然大楚再重文轻武,镇国将军好歹是二品官员,这些年俸禄赏赐也不在少数,不至于如此寒酸吧?”
虞朝看了一眼顾望津,他今日穿着金线绣的牡丹松鹤纹蜀锦黑袍,腰间坠着一个蟠螭纹水晶壁,连绑头发的发带都连着金链、绣着吉祥如意纹。
还真是奢靡!虞朝戏谑道:“二品官员的俸禄确实可观,那不也是得养活几百口人?哪比得上肯伸手要的?说起来前些天登仙楼查抄了上百箱的金银珠宝,可到了宫中不过几十,也不知这中间差的去了哪里?”
许是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过,这样明示顾望津贪赃的话,虞朝随口便说了出来,而顾望津似乎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提到登仙楼,虞朝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有交给顾望津,刚要告知一声,却听到顾望津道:“六小姐眼中,是贪赃枉法重还是草芥人命重?”
此话一出,连顾望津自己都是一愣,明明不在意世人所知非我本来模样,怎么无端问出这样无聊的话?看来今日果真是贪杯了许多。
顾望津本是随意一问,虞朝却认真思考回道:“勿以恶小而为之,两者皆非君子所为,伤我国之根本,葬我民心所向,长此以往,官不成官,民难做民。”
虞朝见顾望津脸色一分分沉了下去,忽然想起对方杀人如麻的传闻,于是又改口道:“不过君子难立于乱世,判断一个官员是否是好官,也不能只遵循古训,还得结合当下境况来看才是。”
顾望津知道虞朝此话并非全出自真心,于是刻意为难道:“哦?那依六小姐之见,具体该如何论定呢?”
虞朝趁着顾望津在喝茶,悄悄瞪了对方一眼,真是没事找事,不过前世跟着沈易,别的没学到,阿谀奉承的本事倒学了不少,于是想了想才道,
“我曾经听过一故事,说有一县衙,县衙内有一知县、一典史,知县平时没少收人银子,反观典史软硬不吃、刚正不阿,”
“后来有一日,有一樵夫的妹妹被当地官绅掳了去,遭受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回去后就有些疯癫,樵夫大怒,一纸诉状告到县衙,知县以证据不足为由撤了状子,典史却豁出性命鼓动樵夫告到了知府那里,”
“可令典史没有想到的时候,官绅和知府早就有了勾结,这一纸诉状不仅要了樵夫的命也要了他自己的,然而向来被人看不起的知县在知道典史带人告到了知府那里后,提前一步送走了樵夫和典史的家人,保下了几人性命,”
虞朝一口气说完了整个故事,渴的猛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你说典史正义吧,可他差点害死了自己和樵夫一家,你说知县**无能吧,可若不是他平日里溜须拍马,哪里能知道知府和官绅的关系?先一步将人送走?”
顾望津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兴致盎然地看着虞朝,问:“那依六小姐看,知县和典史谁更像个好官?”
“都不是,”虞朝斩钉截铁,“有时候过于正义只会害了自己与旁人,可像知县那样虽然良心尚存,但过于怯弱无能,所以所做也有限。”
虞朝满脸谄媚看向顾望津:“依我看,不说最好但最能为大楚做事的官员就应该像侯爷一样,圆滑不失傲骨,同流不改气节,既有青云志又能登青云梯,游走于黑白,有善心但从不妇人之仁。”
饶是顾望津听惯了溜须拍马的话,都忍不住被虞朝逗乐:“六小姐这阿谀奉承的本事恐怕连那知县都望尘莫及!”
虞朝看着顾望津笑吟吟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对了话,于是继续道:“大人此言差矣,那知府庸碌之辈,所以知县纵有心也不知何处去夸,哪像侯爷,才比宋玉、貌若潘安,我但能窥见半分,便能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了!”
烛火倒映在虞朝的眼眸中,碎成点点光波,似星河璀璨,春雨入池,明明是在说着假话,但看着她这亮晶晶的眼睛,再假的话也显得有了三分信誉。
或许是离烛火太近,顾望津的脸上印上一丝绯红,他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岔开话题:“不过你如此清楚这件事,莫不是认识故事里的人?”
虞朝看了一眼店外,清荷已经拉着马车过来了,她于是起身作别:“不过是临时编的罢了,这世上有万千人,自然也有万千故事,听得多了,随口也就能编出个一二,将军府的马车过来了,朝儿就先行一步了。”
*
次日一早,虞夫人带着虞朝和晏青时出门,说要赶着给她们做一套赴宴的新衣裳。
其实虞朝回府前后,虞夫人已经给她定过不下三十件衣服了,可虞夫人说了,赴宴的衣服总是不同的,更何况这是虞朝回京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隆重些才好。
见虞夫人兴致冲冲的样子,虞朝也不好意思打断,只能应下。
将军府的马车宽敞,五六个人也是坐得下的,虞夫人便命人套了一辆车,让虞朝和晏青时分坐在自己左右。
许是记着庄子上发生的事,晏青时今日十分安静,而虞朝也没什么要和晏青时处好关系的想法,对方这样,她倒也乐得自在。
虞夫人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今日两人都有些安静,不过刚从庄子上回来,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又起了个大早,两人有些疲惫也是正常,故而也不曾多想,也跟着安静、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一路穿过西直街,来到崇安门附近,虞夫人下了马车,就直奔天衣坊:“如今这津州城最火的店铺当属天衣坊,自上个月起,可谓是一衣难求!”
虞夫人平日里也没什么正事,偏爱研究些衣裳、首饰之类的东西,昨日妯娌之间聊闲话,说起这京中最近时兴的玩意,便提及了这天衣坊,故而她才一大早便赶来这里,想凑个热闹。
虞朝听了这话笑笑:“那这样说来,这衣服恐怕在赏梅宴之前是做不好了。”
虞夫人听了之后一愣,脸上的兴奋当然无存,晏青时安慰道:“那就先做着,年关将至,用着的机会还多着呢!”
虞夫人一听又重新乐了:“说的也是。”
饶是虞夫人已经提前预防了,虞朝一进门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天衣坊比正月初一的灵隐寺还要热闹,排队等制衣的少说也有百人。
虞朝见此,便想离开,可一看虞夫人那期待万分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反正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急着完成,权且算是哄娘亲开心了。
店里人太多,虞朝几人等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才有小二迎上来,将她们带去一偏远角落,找了些料子供几人选取。
虞朝拿起那些料子一看,色泽晦暗、颜色不均不说,隐约之间还有些霉味,似乎已经放了许久。
拿这种陈年积货供人挑选,莫说是天衣坊这种开在京城东边的商铺,便是清云山脚镇子上的寻常布店,也断没有这般糊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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